第七十二章 往事暗沉
「我阻止過你。」墨衫男子並沒有回頭，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沒有溫度。
他確實阻止過，在小雲第一次想用她的血當做治病良藥的時候。
他在一瞬間操縱了時間，在時間停止流動的那個間隙，他說：「逆風執炬，必遭燒手，你承擔不起。」
但是她一意孤行，不願回頭。
年少輕狂，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或囿於情感不能拒絕，或沉迷於被圍繞追捧的虛幻錯覺。
她也是糊塗短視的小雲。她甚至沒有去想自己的特殊是神明的祝福還是懲罰，三寸目光，只見眼下。
天狗村從此不再需要治療師，生病也好受傷也罷，只要有小雲就夠了。
她的血不僅治病，還能讓人恢復年輕，身體回到最佳狀態。
天狗村的村民愛她敬她，如敬神。
但虛假的繁榮終究是虛假，小雲的養料既然是虛假的，必定結不出真是的果子。
等到她明白逆天而行是要付出代價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村民們體內不斷湧現的生命力失去了控制，很多人都爆體而亡了。勉強活下來的那些人，都潛藏著隨時會喪失理智發狂成獸的可能。
小雲被拉下神壇，成了人人唾棄的惡魔。但是村民不敢招惹她，她是不死之軀。
於是，養育她的舒家老兩口就成了村民發泄怒火和恐懼的出口。
在一個大雨滂沱的日暮，黑沉沉的天重重的壓在頭頂，雨水「嘩啦啦」的傾泄。村民們坐在自家的屋檐下，暴雨如注，還有雷聲轟隆，耳中沒有半刻清凈。
太吵了，太吵了，太吵了，耳邊的聲音變成了腦中的聲音，心裡的聲音，來來回回的回蕩著。這些聲音吵得讓人發狂，他們不約而同的拿起鐮刀斧頭，走向小雲家。
村民默契的聚集，全身濕透，雨水一遍一遍的沖刷著他們的身體。男女老少，他們的眼神同雨天的空氣一樣陰寒。
養育小雲的老舒夫婦在屋檐下安坐，同雨中的村民隔著雨簾對峙。
他們是村子里少數沒有用過小雲鮮血的人。收養了這個可憐的棄嬰，勞心費神的養育成人，他們之間早就是難以割捨的親情了。他們不忍心飲她的血，也始終知道因果循環，小雲的做法，有違天道。
大雨停住的那一個瞬間，村民們好像得了信號一樣衝上台階將老舒夫婦拖下去，刀斧齊下，鮮血噴濺，彷彿又下起血雨。
村民們並不是失控的暴徒，他們眼中目光堅定冷厲，又有一種成就了大事的暢快。他們渾身浴血，沒有機會砍殺的也撲上去抹一把血，然後喜滋滋的離開了。
抓住小雲的幾個婦人將她扔到血泊中的屍體上，冷冷道：「去救吧，你的父母。」
雨太大了，踩實壓平的泥巴翻成了湯水，血腥味混著土腥氣鑽進小雲的鼻。
那一刻，她竟然格外的平靜。
彷彿揭開了謎底，鬆了一口氣。她終於迎來了自己結果，在風中執炬逆行的後果。
手燒爛了，燒沒了。家也燒爛了，燒沒了。
虛榮也罷，真心也罷，她終於知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與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區別。
一個愚蠢又無畏的人，到底能惹出多大的罪孽。要拉著多少人贖罪，就憑她小雲，承擔得起嗎？
她找來木工老舒留在家裡邊角料，一根一根的木頭，開始挖坑。就是這些粗糙的邊角木料割破了她的手，又不小心被受傷的小狗舔食，她才知道了自己血液的秘密。
現在又回到了原點，她緊抓木棍的手鮮血淋漓。
彼時是好奇的探尋，是玩耍，父母具在身旁，嬉戲逗笑，是和美幸福的小家。
此刻是木然的挖掘，是埋屍前院，父母具亡。她為了愛自己，滿足自己，拖著愛她的父母去死。
可惜，她自己卻是無論如何都死不了的那一個。
她只能埋葬了父母，離開這裡，另覓他鄉。
從此小雲便再也沒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沒有人等她。
「現在追憶往昔，已經晚了。」墨衫男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他終於轉過來，看向小雲，「你來處理。」
「是。」小雲答道。她站起身走上前，空氣中溫度驟然下降，有些冷，但還不至於刺骨。
牢籠中的天狗村村民眼裡的赤色漸漸消退下去，不再瘋魔。
小雲一字一頓的說：「五百年了。你們本不用遭受這些折磨。如今的結果，我承擔一分，你們自承擔一分，向宣族告密出賣的人承擔一分，宣族承擔一分。」
「當年，你們想活，我讓你們活。今天，你們想死，我也成全你們。」
牢籠中的眾人，都緩緩閉上了眼睛。
貪婪，恐懼，他們不過是平常人。這番際遇，亦是因緣和合。但這場相聚太長太久了，也不叫人歡喜，是時候散場了。
小雲心念一動，村民們身體急速降溫，冰凍，最後成為一個個散發著寒氣的冰雕人。
隨著小雲眼睛一閉，冰雕人全部破碎成渣，絕無再生的可能。
寒氣竄出房間湧向外面的甬道，「咔嚓咔嚓」細碎的破冰聲迴響在甬道里，一炷香的時間，甬道里只剩下空蕩蕩的籠子。
五色強光再次從天而降，村民的靈魂體被陸續吸入小雲的身體，這一次她咬住牙沒有叫喊出聲。
讓一切平靜的結束吧，強光消散，小雲緩緩落回地面。
「你見過他了。」墨衫的男子平靜的陳述。
小云：「是。他現在叫韋乘壁。」
墨衫男子微微點頭，嘴角甚至有一抹笑意。天狗村的懵懂無知后，小雲的成長速度驚人，她的分析判斷能力比他也是不差的。
「你想知道你們的過往？」他淡淡的說。
小雲搖搖頭：「不，我更想知道你的計劃。他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他的子民已經等待太久，他該回去了。」
墨衫男子下意識避開了這個問題。他的心底也閃過一絲疑惑：「很重要的人」自然就是他的神王大人，他為什麼會迴避呢。
小云：「所以，你要取回去么，他一半的力量。」她微微笑起來，容顏如畫：「你幫我了斷心魔，是因為我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吧。」
「他的力量很奇怪，不是凝聚身體內部的靈氣，而是操控外部世界的元素，我能感覺到那是比元素更精妙更高級的操控。」
小雲繼續道：「這樣強大的力量，必定有存在的理由，也有需要他的人在等待。」
小雲黯然一笑，「我還有一個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