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殺回去

  走著走著，釋長空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夜色中的多蘭城。


  多蘭城已經沒有白天的喧囂，燈火已隱入黑夜。


  十方宴上的各方混戰已經結束，佛刹宗門前的血腥砍殺已沉寂無聲。對於釋長空來說，這一切才剛剛開始，一些潛藏的勢力正在抬頭，人的私心與貪欲正在放大，江湖中的腥風血雨正在來臨。


  十方宴大戰是一條導火索，權勢爭鬥會在某一天突然爆發，到時整個江湖與朝堂會重新洗牌。


  “二十年前，我們狼狽地逃過一次。今天，這一幕又再次上演。淩老，我們到底要逃到什麽時候？”釋長空歎息道。


  淩雷一愣，手緊緊地握著韁繩，借助雪光，他看著韓小羅蒼白的麵容，淩雷似乎看到了韓滿風，看到韓滿風就像這樣孤獨地躺在大界山被熱血浸透的土地上，生死不明。


  對啊，已經逃過一次了，這次還要逃嗎？當年的韓滿風，今天的韓小羅，命運又再次讓他們回到了原點。


  淩雷看了看漆黑的天空，喃喃道：“二十年前，就是這樣的夜色，這樣的雪，這樣的肅殺，這樣的寒冷……一百零八修真士，以熱血築長城禦敵於大界山，驚天動地，鬼哭狼嚎……哎，隻有我們苟且偷生……哈哈哈，……我早該死了，早該死了……”


  淩雷跳下馬背，“嘩”一聲抽出青冥劍，寒光猶在，鋒刃斷魂。


  釋長空卸下佛珠，輕輕地放在韓小羅身上，把佛刹宗宗主之令牌放在韓小羅身邊，然後從板車下抽出一把黑口大刀，釋長空看了看刀鋒，似乎能聽到刀鋒深處淒厲的嚎叫。


  釋長空用黑布把黑口大刀裹了起來背在身後，寒風吹著他雪白的胡須，吹著他臉上刀劈斧鑿般的皺紋，語氣堅定道：“如果不是韓不羅，我一輩子都在渾渾噩噩地活著，躲避著。現在，我想通了，想明白了，也該去踐行二十年前的誓言。”


  朝聞道，而夕死無憾矣！


  他們聽到了戰鼓擂響，聽到了戰馬嘶鳴，聽到了那來自大界山上的回聲：“起，揚，攻，破……”


  鄭芳容似乎明白了什麽，默不作聲，眼淚嘩啦一下流了出來。又要分別了嗎？不。


  “你決定了嗎？”淩雷問。


  摩老發現此時的釋長空突然變成另外一個人，變成一個陌生、堅韌、無畏、坦蕩的人。


  摩老問：“你們要幹什麽？”


  “摩老，護送韓小羅回京都！”釋長空命令道。


  “你要去……”摩老震驚道。


  “不要問了，護送宗主回京都。”釋長空再次重複道，帶著不容置喙的語氣。


  淩雷堅毅地一笑，“長空，我們一起殺回黑沙宗！”


  “殺回去！”釋長空臉上激蕩著張狂的色彩。


  “淩七，你真的決定了嗎？”鄭芳容說道。


  “我決定了！你與摩老一起回京都。照顧好韓小羅！”淩雷說。


  “這是你的遺言嗎？”鄭芳容淒惋地說。


  淩雷頓了頓說：“人生在世，早晚一死。容兒，我對不起你！”


  “你都這麽大年紀了，還有什麽想不通的。跟我一起走吧！”鄭芳容婉言道。


  “一輩都沒有想通的事，現在想通了。容兒，不要說了，我去意已決！”淩雷說。


  “你去——去吧，你走之前能否跟我說一句實話！”鄭芳容說道。


  “什麽？”


  “當年你放棄皇室身份是真的為了跟我在一起嗎？”鄭芳容說。


  淩雷低下頭，發現自己真的老了，老得已經記不起當年的細節了。內心深處，是對自己皇室身份的不恥，那是肮髒的，陰毒的，充滿奸詐的，是前線將士的鮮血澆灌成的。他背負著的皇室身份，就像背負著一座千瘡百孔，白蟻腐蝕的大山。


  “當年，在認識你之時，我已經不是皇室之人。騙你，是想擁有你，是想滿足我的自尊，同時讓你相信，為了你我可以放棄一切。”淩雷悠悠道。


  千紅聽後，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原來那場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到頭來是一場騙局！”鄭芳容嗔怒道。


  “這次你滿意了吧！我就是一個騙子，騙了你一輩子。”淩雷說。


  “現在知道真相也不晚！趕緊滾，我不想再看到你！”鄭芳容冷言道。


  淩雷的心突然痛了一下，隨後對釋長空說：“長空，咱們走吧！”


  釋長空點了點，說：“大界山一百零八修真士，沒有一個孬種！”


  釋長空回過頭，深情地看了一眼板車上的韓小羅，對千紅說：“韓小羅就交給你了，希望你好好照顧他！”


  千紅說：“放心吧！”


  到了這個地步，千紅是釋長空唯一能信任的人。


  隨後淩七與釋長空二人帶領其餘佛刹宗弟子殺了回去。兩個老人，一個是和尚一個是囚徒，一個背著刀，一個別著劍，去找黑沙宗拚命去了。


  周圍安靜下來，現在就剩下鄭芳容、摩老、千紅和板車上處於半死狀態的韓小羅。


  他們沒有繼續走，鄭芳容還沒有從複雜的情緒中恢複過來。摩老發現這一切都像是經書裏關於紅塵與執念的故事。


  釋長空與淩雷的義無反顧、舍生忘死，跟這個勢利的江湖格格不入。他們不是江湖中人，卻處於江湖之中。


  “淩老沒有騙你，他一直都愛著你。”千紅對鄭芳容說。


  鄭芳容抬起頭，說：“你怎麽知道？”


  “憑我對淩老的了解。”千紅說。


  “你認識他這麽久了，還體會不到他的心意嗎？淩老寧願自己受罪也不會牽連其他人。”千紅說。


  鄭芳容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說道：“我被他氣糊塗了。他這拙劣的謊話我竟然也相信了。他就是想支開我，自己去拚命。我得去找他問個清楚！”


  鄭芳容跳下馬，就要往回走。


  摩老說：“等一等！”


  “千紅姑娘，韓宗主就交給你了，請你一定要把他帶到京都。這揚名立萬的事不能都被釋長空與淩七幹完了，我可不能落下。”摩老說著就跟了上去，與鄭芳容一起消失地黑暗中。


  千紅還想再說什麽，他們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裏。


  千紅發現周圍剩下自己一人。板車上的韓小羅仍沒有恢複心跳，如果真如鄭芳容所說，那韓小羅醒來後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千紅把佛刹宗令牌用布包裹起來。


  天邊已經泛白，過不了多久，天就亮了。或許是個晴天。


  千紅把馬兒的韁繩拴在板車上，她坐在板車前麵，皮鞭一揚，馬兒拉著板車“咚咚”地小跑起來。


  千紅不知道要不要等著他們，現在最緊要的事是把韓小羅帶到京都，他離京都近一些，就安全一些。


  千紅回頭看了一眼蜷縮在被窩裏的似乎是在熟睡中的韓小羅，心裏一陣溫暖。如果可以，她寧願就這樣駕著馬車拉著他，到任何一個他想要去的地方，無論風雨，無論艱難險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