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許我一生
三人順著金玉滿堂的山道走著，越朝裏走珍寶越多。
“連承，還請你先走一步，我與竹易，還有些話要說。”燁辰看著一襲白衣的連承，光亮之中凝眸。
連承卻是挑眉，“你就不怕，我一個人將寶物卷走？”
燁辰淡笑，“我雖對你的身份有些猜測，但你的為人，我確是信得過的，數年前朔北營帳之中，我既肯將虎符交予你，今夜你就是將這山洞掏空了，也無妨……”
連承怔住了，臉上是驚訝，更有愧疚。
“我……”連承開口，猶豫了片刻，繼續道，“你的父皇，死在我的手中；你落得如此境地，也是我一手促成；其實我從一開始便懷了歹念，我從未對你坦誠相待過。”
燁辰赤紅色雙眸對上連承一雙黝黑，四目相對之間，二人可以看清對方眸中的一切，澄澈清明，無一絲雜質。
“父皇的死，雖與你有關，卻並非你下的手；四年前我雖中了你布下的圈套，但被慕容鈺蠡抓到這裏，也是我技不如人；其實從你出現的那一刻，我便對你的身份懷著猜疑，早在很多年前，我便猜到了你究竟來自哪裏，目的是什麽。”
竹易一言不發，可心中卻是無比震驚。
“嗬嗬……不愧是享盡天下美譽的孟祁太子，我連承此生，唯一佩服你一人！可我終究虧欠你們太多，今夜若能夠全身而退，餘生定肝膽相隨！”
連承與燁辰齊齊拱手，空明大陸，四國各部，這兩位最優秀的男子，今夜終於結盟。
“……連承？”竹易突然開口喚道，試探性的語氣，卻是想要知道連承心意，如今身邊所剩無幾，她太害怕連承會做出什麽事情，從而永遠離開她！
連承迎著夜明珠的瑩瑩光輝，朝竹易一笑，笑得傾城，笑得如玉，“竹易，此生能得此良人，也不負你如此苦等四年！輸給這樣的人，我心甘情願。不過你放心，這條命我會留著，日後來彌補曾經犯下的過錯！”
說罷，連承轉身，蕭條的背影顯得越發孤寂，白衣渺渺，遺世獨立。
竹易的心口隱隱作痛，連承雖做過錯事，可卻從未真正傷害過她，更是幾次三番救她於危難。
說到底，連承這一生，活得卻是最為沉痛，過去的時光裏他無法隨心而活，今後的日子裏，他卻要永世都活在替族人彌補過失的負重之下。
他曾經說過，“如今的我活著，倒不如死了來得輕鬆。那日我多想與芊芊一同死去，至少那樣我不用背負如此多的債孽，更加不用每日裏麵對我曾經傷害過的人們。如今，我倒是十分羨慕芊芊，能夠大義死去，何嚐不是一種解脫？”
竹易陷在回憶之中，猝不及防跌進一個懷抱。
這是一個溫暖，寬廣，無比熟悉的懷抱，是她四年來日日夜夜思戀著的懷抱。
“連承深明大義，縱是做了赴死的打算，也絕不會輕易放棄。他說唯一佩服我，可他不知，他也同樣是我最欽佩之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連承這一生所背負的，是我遠遠不能及的……”
燁辰的聲音回響在耳畔，竹易卻未聽進隻言片語。
她雙耳轟鳴，眼眶濕潤，方才剛止住的淚水，這一刻又要忍不住傾巢湧出。
突然，燁辰緊緊錮著竹易，雙臂死死抱緊，將臉埋在竹易頸間，他這一生，從未如此脆弱過。
“易，我好想你。”
竹易渾身一震，簡單的五個字，生生將她的淚水逼出。
回過神後，竹易掙紮著，想要從燁辰懷中掙脫，奈何燁辰十分用力，明明沒有任何內力，卻能夠單憑蠻力將她禁錮。
竹易無可奈何，伸著手臂便去捶打燁辰的脊背，“你沒有失憶，為何不肯與我相認！你可知這些年來我尋你尋得多辛苦，為了替你守住江山，我日日夜夜都未曾舒坦過；每每派出蕊弑去尋你，每每安然回歸的卻越來越少，你可知我的內心幾近崩潰……”
竹易不住捶打著，淚水肆虐著，這一刻，周遭沒有任何人打擾他們。
“很多時候，就連我都會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可我更怕，被這樣的想法占據思想之後，我會絕望，絕望地將你的江山拋下……”
那些被誤解的日子，那些被擠兌嘲諷的日子，那些被欺壓踩踏的日子，如今想來清晰依舊。
“我拿著皇權之令，他們卻不信任我，以為我別有圖謀……我不懂得行軍打仗，他們嘲弄地笑……瑞淵酆塤聯手欺壓孟祁，我唯有鐵血相迎，才能夠守得一方寸土……”
這一刻的竹易，瘋狂地捶打著燁辰的脊背，她的淚水快要浸濕他的頭發，她藏在心中多年的委屈，終於在這一刻，盡情發泄。
燁辰依舊緊抱著竹易，任由她捶打肆虐，認真地聽著她說的每一個字。
“赤烏合洵不願出兵相幫，冷雲帶著兩千大軍被沐遇圍困在啟垣山，芊兒冒死搭救……”
竹易突然住了口，就連出捶打都停下了，一切話語生生卡在了喉中。
因為，她感覺頸間突然濕了。
山道間驟然變得寂靜，道路兩旁的夜明珠散發著溫暖的光芒。
抽噎聲，卻逐漸變得清晰。
竹易的嘴巴張著，愕然著。
燁辰他，居然，流淚了？
“對不起……對不起……”燁辰喃喃說著，卻不敢抬頭。
竹易一時張皇失措，愕然地看著對麵的牆壁，一時不知該做些什麽。
二人相擁而泣，時間就此定格，沒有經曆過生死離別絕望無助的黑暗的人，又怎會懂得這一刻靜默相擁的溫暖？
半刻鍾後，竹易開口，“為何不願與我相認？”
“我盼你們早些離開……這天水一族，不是你們二人能夠鬥得過的……這四年來，我日日夜夜活在痛苦折磨之中，本以為此生會就此度過，可當我聽說族中來了兩個外界之人，我還是沒能忍住跑去看了兩眼，當我看見你的那一刻，我仿若看到了光明，卻又不願你卷入我的黑暗。”
“在你說出不認得我的那一刻，我的世界都崩塌了……”竹易哽咽著，相見卻不識的絕望與黑暗，誰能感受？
燁辰將臉埋得更深了，緊緊地抱著，他無比貪戀此刻的溫暖，這四年來唯一支撐他活下去的信念，不過是想要再見她一麵。
“銘心刻骨，怎敢相忘？”
終於，竹易使出全身力氣，緊緊環抱著身前的男子。
這番話，此等言語，多年前她曾見過，而今夜聽他親口說出，竟是如此的動人！
竹易伸手撫上燁辰下巴，命他抬眸看她。
可燁辰卻是無論如何也不願與她相對，“如今的我，早已變得肮髒不堪。”
竹易有些怒，“我苦苦尋你等你這麽些年，可不是為了聽你這樣一句。我的燁辰，永遠是高貴威嚴的……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絕不會放手！今夜，縱是拚盡一切，我也必然會帶你離開！外麵，還有許多人許多事，都在等著你……”
隻見燁辰肩頭顫了兩顫，最終還是在竹易期盼的目光下緩緩抬眸。
赤紅色瞳子與蔚藍色眸子相對，皆是晶瑩如玉。
“易，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執著。那江山，我雖想守得，可終究不如願，卻是辛苦了你……”
竹易伸手撫上燁辰雙眸，這一雙赤紅色瞳子，她一點也不喜歡。
“這麽多年都守過來了……如今酆塤想必已敗，卻不知心智崩塌的冷雲能否重獲新生，如今孟祁唯有他能領兵與沐遇相抗衡！”
燁辰眸光一閃，眉頭微皺，忙問，“生了何事？冷雲怎會心智崩塌？”
竹易刹那斂眸，悲傷抑鬱之色遍布容顏。
燁辰又是何等人？
“此番未曾見到芊芊，可是她出了事？”一針見血，竹易身子一顫。
好不容易心緒歸於平靜的竹易，在聽見芊芊二字之後，猛地一個趔踞，險些摔倒在地。
燁辰忙去扶她，卻見她一身哀傷，萬分悲涼。
“芊兒她……永遠離開我了……”
燁辰聽後，眉眼垂下，心中雖已有猜測，然而真正確認後，亦是痛苦。
竹易與左芊芊二人雖不是親生姐妹，可二人之間的感情卻更甚親人，她們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左芊芊永遠都是竹易心中最為疼愛的妹妹，如今左芊芊不在了，竹易如何能夠承受？
燁辰的心痛從未停止過，此時卻是更痛。
他看著竹易，看著這個為他承擔了如此多痛苦的女子，萬般相思化為無限情深。
燁辰輕歎，“你如此為我，叫我何以為報？”
竹易卻輕點腳尖，在燁辰唇上印下一吻。
“有所報，許我一生，允我一世。”
此刻卻換燁辰呆怔癡傻，能夠在這暗無天日的磨折中見到竹易，已是上天對他最大的恩賜。
可方才那一吻，仿若天恩浩蕩！
“燁辰，兩世羈絆，愛恨交錯，五年錯恨四年別離，我們這一生，已錯過了太多時光。如今，我願傾百世榮華，奉千萬良遂，隻為，諾你一生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