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我大唐自有國情在此
「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襆獨奔，甚艱於步……」
電視中，王鳴之開講起這篇名為《畫皮》的傳奇。
鏡頭拍去，坐在他兩旁的宇文奕、沈璇璣，台下的觀眾們，都在靜靜傾聽，神態隨故事而變化。
王生路遇一美女，帶回家作妾，不久一道士告訴他有妖氣，他窺見那女郎竟是畫人皮的妖怪。要驅妖時，妖怪把他的心臟挖走，之後道士把妖怪除了。
王生妻陳氏哭求道士救她相公，道士讓她去找街上的一個瘋乞丐。乞丐要她咽下他的一口痰。為救相公，陳氏受辱吞痰，她回家后悲哭不已，沒想到那口痰吐出來成了一顆新心臟，落入王生的胸膛，王生就又活過來了。
「犀利。」秦時食館，許世洪聽得滿臉亢奮，帶頭鼓掌！周圍食客們也紛紛喝彩。
《畫皮》的篇幅不長，二千字不到，卻驚奇連連，詭厲十足。尤其是獰鬼畫人皮的段落，著實令人頭皮發麻。像異史氏所說，色字頭上一把刀，王生害死自己，還害妻子要咽人濃痰，可悲！
「好！」，「太詭了。」食客們稱讚著，有人說：「影響食慾啊。」秦老闆叫道：「上美酒！」
陳氏吞痰當然很有爭議，就有些女賓客皺眉搖頭，無法喜歡，也無法感動啊。
「有此文會，吾之大幸。」許世洪同時關注著手機上的錦城頻道。《狐五娘》還未講完，但目前來看，絕對是一篇極品經典。
巴西電視台，周承斌、鄭佳等人留意著網上的即時反響。
為了這個夜晚，許多書評人早已是戰備狀態。現下，他們一刷新芽菜網，就有三十多位書評人打分了……8.6分！佳作之列，夠不上驚世震俗。
這時，王鳴之話聲落下，沈璇璣啪的打開摺扇，揚起劍眉，說道：「我看這篇傳奇是難得佳作。不過這個陳氏，除了哭，也不會做些什麼了。她是賢妻嗎，更是個蠢娘吧。」
沈璇璣這番話，真是說出了廣大唐女的心聲！還咽痰？那種不識好歹的渣男，讓他死了拉倒。
「陳氏太軟弱了。」觀眾席中，盧惠晴點頭說。長孫無渝思索著文章的深意，沒說話。
在微言上、在直播間的彈幕，亦湧現著一些女觀眾的聲音：
「救了他，也要離婚」，「像辛十四娘那樣走人」，「咽痰太噁心啦」，「讓你花心，活該！」
再看看錦城頻道那邊一片叫好，周承斌幾人不禁心突，好像有點不妙……
劉總編一看，沉吟說：「你們的編排呀，這篇稿怎麼能放在開頭講？過了，過了。」眾人相視無言，今晚的編排都是飛鳴一手操辦的……難道，他們過於迷信飛鳴了？
「呃。」那邊的王鳴之聳聳肩，回應沈璇璣道：「這是古代的奇聞嘛。」
驟然間，他感覺到有很多道銳利的女性目光瞪來，彷彿是一陣陰風，古代怎麼了！？
他不由咽了下口水，且慢，發生了什麼事？
「哈哈！」那個豪氣的宇文奕，此時忙著打圓場：「這不就是這樁奇聞的悲哀之處。王生的好色、陳氏的軟弱，都使得這些第三者妖怪有了害人的機會。」
宇文奕心裡嘀咕：飛鳴，在這方面別亂講！在古代，陳氏一樣可以出夫的啊！
「嗯。」沈璇璣聽得進這話，搖扇著道：「所以在這種問題上，女性決不能讓步。」
王鳴之疑惑間微微點頭，又笑道：「接著的奇聞名為《小謝》，主人公是個幸運的傢伙。」
觀眾們繼續靜聽。《小謝》講的是有個陶姓書生遇到兩個美艷女鬼，一個叫秋容，一個叫小謝，書生禮待她們，之後兩女都愛上他了。後來她們都借屍還魂，三人幸福在一起。
連異史氏都羨慕說：絕世佳人，求一而難之，何遽得兩哉！
「呵呵！」沈璇璣之前的冷容更甚，更有些怒氣，「兩女共侍一夫，這豈是真情實意？」
盧惠晴驚呆的樣子，長孫無渝也無語了，這有什麼深意？小謝和秋容，有了肉體卻沒了靈魂！
「種馬」，「不喜歡這種故事」，「王鳴之瘋了嗎？」女觀眾們爭相在網上發聲，她們喜歡的是那些痴情的人啊！即使是孔生，都還算可以。這個陶書生不行！
直播間的彈幕，零星才有幾條疑似是男觀眾的竊竊話語：「羨慕啊」，「孔生哭暈了」，「很爽」
「可笑！」沈璇璣又斥了聲。
王鳴之既愕然，又不由有點生氣，姑娘，你別老是給我拆台啊！他只好解釋道：「那是在古代，坐懷不亂反而享得齊人之福，是種需要守禮的寓意……」
通道那邊，周承斌、鄭佳、黃伊娟都刷新著即時的評分，《小謝》8.0分，比《畫皮》更低。
這…這幾乎是《毛大福》的分數了啊！
他們的驚憂剛起，新恐又生！錦城頻道那邊，徐家同把悲喜交織的《狐五娘》講完了，觀眾們全場起立，激動地鼓掌叫好。
書評人們打出了9.3分！它跟《嬰寧》、《嬌娜》是一個級別的，暫時更是今晚之最。
「飛鳴今晚講的什麼，失望」，「你還是虐我們吧！」，「果然不是謝楚的對手，江郎才盡了」
看著多數網友在抱怨，劉總編也發急了，這樣下去即使贏了收視也輸了口碑，甚至會犯眾怒！
然而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做不了什麼……這整個晚會，都是飛鳴的主意。
「是么。」沈璇璣笑而不語，宇文奕這回也沒說什麼了，氣氛有些怪異。
「仁者見仁吧。」王鳴之能感到不妥，但現在就像一輛高速前進的火車，突然間急剎的話更是災難，只能繼續講道：「接著的奇聞呢，名為《江城》。」
江城絕對是聊齋中的第一悍婦，她與高蕃青梅竹馬，後來又成親了。沒成想，婚後的江城兇悍如變態，她虐待高蕃，與公婆鬧翻，氣死老父，弄得高蕃沒有半個朋友，懷疑高蕃跟婢女有染就剪下他們各一塊肚皮互換縫上……原來這是前世的因果報應，有高僧給江城消業障后，她幡然悔悟，成了賢妻孝婦，還給高蕃納了美妾。
「荒謬！」沈璇璣聽得大怒，瞪向王鳴之，「江城是悍了些，她的手段確實扭曲，知錯改掉就是，何需最後變得像只兔子一般？依我看，江城死也不會給高蕃納妾！」
「說得好！」「正是如此！」台下女觀眾們一片喊好，都要憤然離場了，長孫無渝亦有些索然。
錦城某公寓，妮芙不爽地撅嘴，什麼意思？女孩子非得溫柔才好？我這樣的太暴力了是嗎？
這場對決的關注者們，都可以看到芽菜網上，《江城》，6.5分！！
與此同時，錦城那邊黎雲義的《黃花妖》，高達9.0分！今晚又一篇閃亮的志怪經典。
現在網上的反響，完全是一邊倒，倒向錦城頻道那邊，很多人更在大罵著王鳴之……
「斗星！」王鳴之心裡苦，這是請了個間諜來嗎，急聲道：「這是古代奇聞，你解讀時要考慮故事背景！」然後再從中領會蒲松齡先生的精神啊。
「古代怎麼了！？」沈璇璣終於問了出口。宇文奕欲言又止……
王鳴之正要說「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女人三從四德」，驟然有冷汗飆起，不妥，不對！
是古代和現代的問題嗎？不對……他猛然驚醒，界溝，媽的，界溝啊！！！
這裡是大唐，特么的那個出過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的大唐。
「古代女人怎麼了？」沈璇璣又問，冷聲地進迫：「宜城公主是江城的原型嗎？」
王鳴之一臉懵逼，宜城公主，那是誰……
此時多少男人聞之心懼！宜城公主，那是悍婦的祖師婆啊！她曾把駙馬的相好抓來，將其的耳鼻割下，再向屬僚們展示，殘忍得令人髮指。因此成了史上第一位被貶為縣主的公主。
「我不認同宜城公主。但房玄齡和盧氏怎麼樣？」沈璇璣問道。
吃醋，都知道這個詞怎麼來的吧？
初唐時，房玄齡懼內無比，太宗卻非要給他納妾。盧氏說除非我死啦，太宗就說你要麼同意要麼喝毒酒吧！盧氏把毒酒一飲而盡，沒死，原來是醋。這下太宗沒辦法了，不管嘍。
「任瓌和柳氏怎麼樣？」沈璇璣又問。
兵部尚書任瓌懼內，太宗又要給人家納妾，故技重演，柳氏又把「毒酒」一飲而盡……
「裴談怎麼樣？」御史大夫，懼內，「中宗怎麼樣？」皇帝，懼內。
這兩位當時留下「回波爾時栲栳，怕婦也是大好。外邊只有裴談，內里無過李老。」的美名。
「呃！」王鳴之連忙出聲，不是想要說什麼，是再不出聲，這傢伙就要從初唐繼續數下來了。
他明白了，還能不明白嗎現在！他還明白了之前為什麼黃伊娟她們說嬰寧弱爆。
裹小腳？在大唐，不存在的！
有的是平陽昭公主帶兵打仗，也有紅拂夜奔，有「婦人尊於丈夫，群陰制於太陽。」——天寶時，文學家李華為大唐這種現象感到痛心，但他同時提倡著婦女也要讀書識字有文化。
做大官的尚且如此，民風如何可想而知。唐女可以當皇帝，那是因為有這種土壤啊。
可是《聊齋志異》呢，它其實是清朝的故事背景啊！清朝時女性地位怎麼樣？不說了……蒲松齡大大的思想固然有先進性，但也有時代局限性的。
「我死之後，必為厲鬼，使君妻妾，終日不安！」——唐女霍小玉，而後絕，其烈如此！
如果陳氏是唐女，她肯定是自己操起一把菜刀，去把那妖怪砍了……
蒲大大的價值觀，與大唐的價值觀，某些方面衝突鳥！也可以說是鳥衝突。
而他王鳴之，犯下如此後知后覺的錯誤，是因為潛意識中的「古代」，跟周圍這幫人的「古代」，
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的是小腳女人坐著轎子，被外人瞧到一眼都不行。人家是穿露胸裝騎著馬去打馬球、打老公。老公還要哭著對圍觀群眾說：「瞅什麼，怕婦也是大好！你也怕？兄弟！幸會幸會。」
怕老婆，不準納妾，我大唐自有國情在此！
所以……《江城》6.5分，《畫皮》、《小謝》也都不受歡迎。
「呃什麼呃。」沈璇璣翻白眼，似乎有些後悔當這個嘉賓，「飛鳴，你這想法我欣賞不來。」
王鳴之，一個要納妾、要享齊人之福、要犯了錯老婆怎麼也原諒的俗物！
秦時食館，空氣有些安靜。女食客們聽了沈璇璣說的，紛紛憤慨地同意：「真假啊。」「好可笑，你說是不是？」那些男朋友、老公，紛紛點頭：「太假了。」「真夠扯淡的。」
「走了！」有個胖大媽寒著臉起身，拉著老公要結賬走人，「這種傳奇，不聽也罷。」
好幾位女顧客也爭著起身要走，「主張納妾不能忍！」，「從此不慕王鳴之了。」
秦老闆吶吶無言，許世洪也愣著，王鳴之在想什麼？為何要去捅這麼個馬蜂窩？
「不好……」劉總編、周承斌他們驚急地看到直播間的觀眾人數在急降，飛流直下三千尺，轉眼間從25萬掉到18萬！多少人在憤然離去啊……
王鳴之額頭的冷汗直冒，這可怎麼辦？本來打算接著講《蓮香》，但那也是「種馬」故事！
他突然發現什麼，幾乎驚呼出聲，才氣值正在快速地倒退！
才能助手上不斷冒著「-5000」「-8000」，卧槽，特么的還能扣回去，啊啊啊啊！再這樣下去，用不著多久，剩下的5500萬就要全部扣光了，而節目還有一個小時。
「廣告時間到了。」這時候，耳機傳來導播的提醒聲。
王鳴之趕緊大喊：「5分鐘廣告時間，等會回來，精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