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日月之爭】
白狼巫師手持招幡和銅錢劍,坐在祭壇上等待他的敵人。
不到兩千人的牧民,對上三千名武裝到牙齒的精悍勇士是一場碾壓式的敗局,可他們無路可退,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當對麵的丘陵上升起一麵高高的金烏旗的時候,立刻就有人放箭將旗杆射斷。但這並沒有什麽用,很快就有第二麵,第三麵血紅繡金的金烏旗升起來,一片金紅在初升的日光下閃閃發光。
鐵麵烏鴉很會找地方。那一片丘陵剛好背陰,格巴哈氏族的勇士可以藏身在任何一個陰暗的角落裏,而白狼巫師這一方則大剌剌地暴露在天光之下,頂著晃眼的日光射箭,瞄準概率很低。
可是白狼巫師的命令還在繼續“放箭——撤後換批——放箭……”,脫離了本族那日撐的這一支牧民連像樣的鐵也沒有,甚至有些箭矢沒有箭頭,隻是把木棍削尖了射出來而已。而對麵丘陵上那些勇士用的盾牌就不是皮做的,目力好的獵手能看到他們手上硝製過的黑色羊皮盾底下有鋼鐵的流光。天神在上,什麽時候鋼鐵不用在刀刃上卻用在防具上了?
“左大將,照這樣下去的話半個時辰就能拿下白石祭壇那塊高地!”智拘很興奮,少年人的熱血燒得他心頭沒有一秒鍾是安寧的,他重重地單膝跪倒在地“懇求您讓我出陣奇襲!懇求您把砍下白狼巫師首級的榮耀賜予我!”
號枝的身體頓時僵硬了一下,不過很快恢複如常,說出口的話卻如當頭潑人一盆涼水“你很著急送死的話就去。”
智拘張大了嘴,剛想問為什麽,就被號枝塞了一大塊肉幹進嘴裏,為了不被噎死隻好拚命地咀嚼。號枝慢裏慢斯地把肉幹一點點扯碎,語氣中有難以忽視的厭煩“白狼巫師不擅長打仗,可他擅長迷惑人心。你信不信你一旦踏入他的領地立刻就會被迷陣魘住,然後被優曇陀羅的夢境活活逼死?”
為了給勇士們立教訓,俞國大牢裏那個叫吳三誌的犯人遭遇了什麽被號枝翻來覆去地講了好多次。女鬼纏身脫精而亡這種死法香豔之餘又叫人毛骨悚然,智拘還沒有娶親,急忙搖頭表示自己才不願那樣丟人地死掉。
謝琅得到的消息已經被白鷺庭的鳧鴨官傳遍大江南北,想必此時不管是在最北邊的林夔止還是在最南方大海上漂流的王煥都已經知道了優曇陀羅的幻術需要兩個觸發條件:一是接觸過一種帶有致幻成分的密藥,二是親眼看到過優曇陀羅的植株,缺一不可。
七月初的清閩雪原陰晴不定,左邊曬太陽右邊下雨這種奇觀在這裏並不罕見。號枝看著頭頂上一片灰色的烏雲慢悠悠地爬過來,她在賭一場及時的陣雨,一場能將白狼巫師放置在戰場上的密藥全部衝刷掉的陣雨……
白狼巫師也在賭一場陣雨,一場能讓整個山林變得水光淋漓的陣雨。他覺得懷裏的玉牌都在發燙,視線迫不及待地穿過幽綠的植物和裸露的岩石,望向遠處那個嬌小的黑色身影:號枝,來吧,快點來吧。你的地獄正在等你。
不負眾望地,烏雲慢吞吞地蓋過日光,幾聲沉悶的滾雷之後雨滴終於是鋪天蓋地地砸下來了,土地裏那醞釀已久的濕熱便一股腦地全部反撲而上,叫人幾乎喘不過氣。
時機已至,號枝拿著一麵紅色的小旗子往下一揮,她周身的十來名親衛便齊齊吹響了牛角號。騎兵蜂擁出營,良馬碗口大的蹄子砸在泥地上,聲音好像戰鼓隆隆。馬上的勇士們各聽夥長命令,尖銳的竹哨子嘀嘀響過三聲,勇士們便呼喝一聲將手裏足有尺長的騎槍橫了起來!
“鳴鏑出!”隨著傳令兵將這簡短的命令傳到到位,戰場上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精鋼所製的鳴鏑不是牧民們手中粗製濫造的木盾能夠阻擋的,白石祭壇前麵的防線隻維持了一瞬間就被尖嘯著的鳴鏑摧毀,精細雕刻的猙獰白狼神麵像上如蜂窩般密密麻麻地插滿了箭矢。有牧民哭喊著想要把鳴鏑從神像上拔下來,可精鋼的箭頭刺得實在太深了,他用盡全力拔了一次,兩次,還沒待第三次發力,騎兵卻已到了身前,橫持的巨大騎槍在良馬的衝擊力加持下毫不費力地刺穿人體,將牧民像個肉串似的掛在了上麵!
智拘射出了自己手裏的最後一支鳴鏑,立刻就把腦袋縮回來,奮力地將一塊一人多高的大盾牌立在號枝身前,然後整個人跪在那裏死死頂住了它。不出兩秒鍾那上麵就傳來嘩啦一聲巨響,震得他胸中一陣血氣翻湧,幾乎要嘔出一口血來。
“左大將,左大將還好我沒下去!這狡猾的魔鬼!”他轉了個身用背頂住盾牌,對號枝露出個難看的笑臉。鬼知道白狼巫師會有投石機,如果不是號枝嚴肅吩咐了騎兵突刺一次就立刻回營的話,此時對麵拋過來的亂石就不是砸在盾牌上而是砸在勇士們的腦袋上了……
號枝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這裏滿地都是樹木和石塊,他沒有一點準備才不正常。”不過因為準備倉促投過來的石塊並不算大,也就人頭大小,但是很多,格巴哈的勇士在漫天亂飛的石頭底下沒頭蒼蠅般地亂跑,有幾個貪功的實在冒進太多來不及返回,直接被石頭從馬上砸了下來,再被自己的戰馬踩上一腳,看那胸骨的凹陷程度是活不下去了。
“看清楚了,貪功冒進就是這個下場。”號枝的話語裏帶上了前所未有的陰冷,“想要奇功的先問問自己怕不怕死!若有不怕死的就再問問願不願意讓家人族人陪著一塊死?!”
智拘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從這句話裏看到了屍山血海,急忙敲著自己的胸口大聲回答“智拘發誓為左大將效死!絕無違令!”周圍的勇士們也紛紛變了顏色,急忙跟隨著起誓。
“很好。”號枝拍了拍手,她眯著眼睛看到投石機投過來的已經不是石頭而是大塊的木段時,就知道剛才那一次突刺很成功,至少白狼巫師已經分不出人手去鑿石頭了,“步兵準備!拿好你們的腰刀,身子不能露在盾牌外麵!尋找遮擋物,一旦投石機開始運作,就拿大樹或者山岩作為掩體依靠,絕不能亂跑!等待投石機停止後就要迅速前推,都聽明白了沒有!?”
“左大將勇武!!”
草木戰栗了起來,無數碎石在地上蹦跳,這是大批步兵在前推戰線的征兆。倉促趕造的投石機已經因為暴力使用損壞了四台,還有六台在運作,但是用來投擲的石塊已經不夠了。此時牧民們正接連不斷地把木塊放在機栝上投出去,那種機械般的動作與其叫做“輕車熟路”不如稱為“麻木”。
“拿好盾牌!”智拘大吼著一腳把身邊一個蠢貨踹倒,誰會在戰場上把盾牌直直地立在麵前啊?腦殼頂不要了?耳邊“咚”地一聲大響,那個蠢貨心有餘悸地爬起來跟上同伴,真是好運啊,被踹倒的那一瞬間有一大塊木頭砸了下來,在傾斜的盾麵上砸出無數碎木茬子。智拘悶哼了一聲,木頭茬子飛進了他的眼睛裏,疼得他不斷地流淚,可是他不能空出手來去抹一把眼睛。號枝也提著鋼骨大傘跟在步兵陣的後麵,在遊走擊敵的同時還有餘力踢開幾塊橫飛過來的木頭“都撐住!他們沒有多餘的人去取耗材,隻要撐過這一波就是反擊的時候了!”
智拘嗷嗷叫著答應,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嘴裏喊著的是哪門子話了,不過這個時候能聽到左大將中氣十足地下令讓他覺得很安心,就連劇痛的眼睛似乎也不那麽難以忍受了。趁著投石機停轉的空檔,他和同伴們發了聲喊便將盾牌一同向前推,從盾牌的反光中智拘看到自己的眼睛在流血,可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一直高距白石祭壇的巫師不知從哪裏拿出來的弓箭,正對準了號枝。
那是一副巨大到可怕的硬弓,以白狼巫師那副單薄身板真的拉得動嗎?
“左大將啊——!!”智拘瘋子一樣地從盾牌裏衝出來,發狠地向旁邊將號枝撲在地上,同一時間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一把巨錘擊中了肩膀,突嚓一聲之後他便知道這輩子他再也沒有拉弓的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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