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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此心安處】

  安京城內的氣氛很是緊張,無數穿著漆黑鱗甲的軍官在陰暗的甬道四處搜捕。麗慧頭戴帷帽步履地匆匆轉過一個街角,在避過一隊黑甲軍之後四下張望了一番,避著人目快速閃進安王府的側開小門。


  此時風雲詭蜮,水軍混亂,正是逃跑的好時機。就算無法直接從策麗港出發,也可以通過安京密密麻麻的水網先逃亡南方諸州,再尋時機找條大船回到南夷。


  可夕夜姬搖了搖頭,一陣緊似一陣的風吹著她柔軟如綢緞般的長發。俞國華麗的簪子嵌珠帶玉,她一向都不喜歡用那麽重的東西把腦袋插得像個花瓶。在她的麵前有一個被割去了舌頭的船奴正在哭泣,他是昨天夜裏趁著天黑偷偷從陰溝裏潛進來的,身上掛滿了黑泥。從他“啊啊”的比劃當中可以了解到安王府之外亂成一團,南夷國使節留駐的典客署已經被黑甲軍衝破,人都像一群雞一樣地蹲在籠子裏伸著頭可憐地祈禱著那些冰冷的刀刃不會刺進自己的身體裏來。


  “把他洗刷幹淨,給點吃的。你們都散了,不要跟著我。”雷鳴稚些吩咐了一句,便朝安王的院落走過去。她的身邊已經不再有天幹十衛了,那些樁子都立在安王的輪椅旁邊,就像蹲守在獵物旁邊的細犬。


  安王還是那身白衣,坐在紙堆裏觀雨。忠心的暗衛就站在他右手側,而左手側則是隸屬天幹十衛的那幾個侍女。她們麵無表情地看著安王持筆在紙上畫畫,一張又一張,雷鳴稚些撿起來看了看,全都是狸貓圖。


  “你想走水路的話,要不要糧食?我記得南夷使節團一共才不到六百人,我有夠六百人吃二十年的糧食。”安王笑著看向她,“糧食在俞國終於不值錢了。”


  “下去。”雷鳴稚些冷冷地盯著天幹十衛。見她們沒動,她反手就把匕首擱在自己細嫩的脖子上,“下去,不然你們就是殺死南夷國使節的凶手,上禪琉璃王不會就此罷休的。”殷紅的血液比她塗在嘴唇上的口脂還要耀眼,天幹十衛麵麵相覷一番,最終一步一步退到了七丈之外。


  雷鳴稚些迫不及待地衝到安王的懷抱裏去,抱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聲道“麗慧偷偷出門看過,崔始宸已幾乎將整個申屠氏連根拔起。博州、徽州、錫州、江南道……都有黑甲軍過去了。你若有後路就不必再遮掩了,看在你救過我一命的份上我不會出賣你的,快逃。”


  安王失笑,撫摸著懷中人單薄的肩背“你真的不要糧食?”


  “沒用的,使節團走不掉的。”雷鳴稚些紅了眼圈,“我隻希望你不要休棄我,讓我在這個世上能留有一塊牌位。”


  “留你一塊牌位,讓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王妃死了,然後你準備自個兒逃去哪裏?”安王笑得不行了,他把軟綿綿趴在自己身上的幼女下巴捏起來,啄她臉上的淚水,“回你義父身邊嗎?”


  雷鳴稚些淚流滿麵“父親那裏回不去了……”上禪琉璃王和崔始宸聯手,而她身上有惑香,失去了義父的庇護,再回南夷的下場隻有繼續作為棋子被送往權貴身邊,到那時候她不會再這樣好運,很可能會被活活折磨死。


  “不要哭了,好好的一張臉弄成這樣很難看。”安王吻住她豔紅的嘴唇,本來想一觸即離,可那種甜美的味道使人欲罷不能。他不由自主地便扣住雷鳴稚些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直到她像隻離巢的雛鳥一樣瑟瑟發抖才鬆開鉗製。


  看著她被吻得有些發腫的嘴唇,安王悶笑“我沒有後路,你怕不怕?”


  “……什麽意思?”雷鳴稚些有一瞬間的呆滯。


  安王看向鉛灰色的天空,隱隱約約的有些馬嘶人吼的聲音傳過來。那個聲音代表著崔始宸正在大開殺戒,今天便是結局了吧。他不會殺人,或者說在壺中老人的一手金針下他連殺死一隻雞的力氣都沒有,肯定是做不到割開自己的喉嚨這種事情的。這樣想來,年幼的雷鳴女又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他笑著調整了一下姿勢,把夕夜姬換了個更舒適的位置抱在懷裏,然後繼續在紙上畫狸貓。軟綿綿毛茸茸的貓耳朵,肉乎乎的軟墊,貓鼻子是粉紅色還是黑色的?不記得了,那就隨便畫吧。


  當一隻有著綠色鼻子的狸貓活靈活現地出現在紙上時,安王似是終於累了。把雷鳴稚些鬆開之後在她背後拍了一下,示意她遠離。安王府外已經有刀槍相擊的聲音傳來,站在他右手邊的青衣女婢眯了眯眼,也不知是怎麽動作的,手中便出現了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刀。


  漆黑的龍旗出現在前院的房頂上,無數弓弦絞緊的聲音如同嗡嗡蜂鳴,空氣中火油古怪的味道代表著這裏很快就要化為人間地獄了。


  “安王陽,此有毒酒一杯,請飲。”隸屬天幹十衛的侍女從懷裏拿出一隻巴掌大的小葫蘆,看來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安王接過來拿在手裏把玩,很是喜愛黃玉色的小葫蘆,“這是什麽毒?”


  “牽機。”侍女冷聲回答。這個答案讓他很不滿意,便把葫蘆扔了回去“牽機太痛了。本王見過兄弟喝下牽機毒的樣子,整個人痛得抽搐成了一團,到了最後都控製不住屎尿,滿身汙穢,本王不願那樣子死去。”


  可這種事情是由得他願不願的嗎?在最後一個字說出口後,那幾個天幹十衛的侍女便如同獵鷹般撲了過來!青衣女婢手持短刀身形詭異地在多人夾擊中遊刃有餘地遊走,可是還沒過上兩招,火便著起來了,先是一團不大的火光猛地從房頂上躍出,緊接著無數的火光映紅了屋脊,烈焰夾雜著黑煙,無論多麽猛烈的風雨都澆不滅火油引燃的大火!

  “火起!!”安王府外有水龍隊的人大呼小叫,可整個巷子都已經被黑甲軍團團圍住,水龍進不去,也沒有人來給出一句話的解釋。黑甲軍像一堵牆似的站在那裏,冷漠地看著安王府內的火越來越大。


  短短的時間裏,整座安王府都已經被大火籠罩,恐怖的火焰甚至飛起數十米高,將天空映得一片通紅,鉛灰色的陰雲仿佛染上鮮血。聞訊而來的京城令看著安王府大門上發紅的銅釘,一下子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他見過天牢大火後的慘狀。整整燒了四個時辰啊,整座天牢都被燒成了赤地,連鐵質的刑具都被燒化了,地麵燙腳,仵作們不得不踩著高蹺收拾屍體。內部除了拖出來像碳似的人形,還有個死囚是活生生挖斷了手指,把牢房地麵挖了個洞鑽進去的。他是想躲避吃人的火焰吧,可是那個狹窄的洞無法保護他,潮濕的泥土像烤叫花雞一般把他包裹起來,留下了一張尚可辨認的臉。仵作把這具珍貴的有臉的屍體包裹在白布裏,可過了一晚那白布就被油浸透,人們這才知道,這個死囚已經幾乎被烤熟了。


  黑甲軍在這裏,安王一定出不來的。他會像那些死囚一樣被關在王府這座大監牢裏被活活烤熟……安王啊,俞國最後一位王爺,人人稱讚的安王啊!京城令在安京不過是個小官,他不敢哭喊俞皇的趕盡殺絕,隻敢吼叫著自己沒有盡到職責,在熊熊燃燒的安王府前磕頭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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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你猜崔始宸為啥不動醉仙樓?因為朝廷太窮了!”王煥手裏抓著個水晶杯,大口大口地往嘴裏麵灌酒漿,“鏡炴國的故土到現在還是一片焦黑,鵲城地陷的大洞沒有人去補。你知道崔始宸需要多少錢去補這些窟窿?”他搖晃著手,自問自答“至少得買十八個蒙州那麽多的錢!嗬嗬,他沒錢,他真的沒錢,錢都在申屠庸那兒呢!有了天魔果,你知道醉仙樓一日能有多少流水嗎?”


  桌子前麵,隨舟正在為雙生姐姐弄浪包紮傷口,帶著一個不會丁點武功的幼女衝出火場,饒是弄浪也是遍體鱗傷。她覺得王煥很吵,便隨手抓起一個用完的藥瓶子砸他。


  鷺嘴官挨了一下,光潔的額頭上肉眼可見地鼓起一個血包來,“燒吧,殺吧。他已經快瘋了,他恨不得把所有妨礙他當皇帝的人統統殺光。可是你看,如今朝堂上,林家銷聲匿跡,除了戴流生還有個兒子在靈州死撐,其餘武將如石家、曹家、柳家的虎門子弟,皆已經被申屠庸圈養成了肥豬!俞泱泱大國,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武將!多可笑啊,皇位他有了,可他準備拿什麽保住!”


  雷鳴稚些趴在地上,對王煥激情的演講視若罔聞。她的心遺留在熊熊燃燒的安王府裏,和坐輪椅的白衣公子一起燒成灰。他呀,親吻自己時,那一雙石子般的眼睛裏終於盛滿柔光了……


  大火燒過來的時候,他說“讓弄浪帶你走,她是比隨舟還好的暗衛。”


  手裏還留了一塊拉扯下來的衣角,那是他唯一留給她的東西了。哭著望向他的時候他說了什麽呢?


  “我不是安王陽,隻是個替身,一個必須要死的替身。”


  “稚些,如果你能叫一聲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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