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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平地驚雷】

  少府銅承,堆積如山的銀塊被人踢翻在地,白花花的一片耀眼無比。那個老宮人雖是宦官,但四肢上虯結的肌肉和渾身上下散發的陰冷殺氣使人生不出一絲怠慢。


  湯五炬抖抖嗖嗖地趴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麽紕漏,連申屠庸也保不住他。是因為銀庫的事情嗎?不,不。一定不是,銀庫案已經有了替死鬼,廷尉丞自白赫之下死了近百,那麽多的鮮血已經足夠平息任何怒火。


  老宦官笑起來的樣子很像鬼,也不知道他吃過什麽東西,牙縫間居然有血的顏色。他粗黑的手指將一張銀券捏起來扔在湯五炬臉上“咱家給聖上辦事多年了,還沒見過這種怪事呢。湯大人,你說這些銀券是哪裏來的?”


  湯五炬瞠目結舌,無數句辯解梗在喉頭卻說不出來。


  銀劵算什麽,滿朝文武有幾戶人家是不放銀劵的?這種蠅頭小利的東西,最多不過後宅婦人玩鬧,賺點脂粉零用而已啊!

  “嘿嘿,湯大人,出人命啦。”老宦官還在笑,“西市街頭,深衣巷裏死了個老婦,就是買了你手上的銀券,還不起利息被蛇頭活活逼死的。也就算你倒黴吧,那若是個普通百姓或許罷了。可那老婦偏偏是當年宮中靈簪閣娘娘的貼身宮人,聖上可照看著呢……”


  “這,這不可能!靈簪閣妃子已經死了多年,聖上哪來有什麽照看於她!明明就是白鷺庭——”


  此話剛一出口,湯五炬臉色陡然慘白。他麵前的老宦官發出夜梟似的怪異笑聲,伸出手便來捉他。那雙手臂在湯五炬眼中看來如何不像是閻王索命的鐐銬?他本能地將老宦官往外一推,可誰曾料到對方卻就此一頭紮在地上七竅流血,臉上帶著怪異的笑當場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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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人了殺人了!少府銅承湯五炬把領了聖命的公公打死了!”


  不過十幾歲的小黃門衣冠不整地從宮門衝進來,正隨著黑甲軍一同入宮的申屠庸麵色一沉,隨即微微地扯了一下嘴角。一直走到紫金閣,前頭頂盔摜甲,幾乎看不清麵容的軍官讓出半個身位道“便請申屠大人自行上樓。”


  高而險峻的樓梯似乎一直通往天上。按理來說這紫金閣他常來,卻從沒有像這一次上得如此膽戰心驚過。


  申屠庸爬上最後的幾個階梯時,聽到紫金閣內傳出了擊缶聲,聲聲宛如玉碎。奈何這聲音像是有魔力一般纏繞在腳踝上,拉扯著拖拽著,要將他從這險峻的紫金閣上拉下去。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俞皇崔始宸很少見地沒有穿龍袍,而是宛如魏晉時期的浪人一般赤著腳披著頭發,一襲簡樸的麻布衣衫鬆鬆垮垮地套在他身上,露出大片潔白的皮膚。


  氛圍似乎很鬆散,顯得申屠庸身上板正的官袍太過做作。隻可惜崔始宸口中唱的是曹操的短歌行,這首歌不是那麽好聽的。


  唱這首歌的人似乎沒有發現有人跪在自己麵前,他一邊繼續唱歌,一邊拔出一把匕首,用修整光潔的指甲在雪亮的刀身上彈奏“……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讌,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崔始宸把這首短歌行唱了整整三遍才停,然後他突然露出一副非常無聊的表情來對太尉道“國丈大人,朝堂傾軋太累,你就當朕真的隻是為你唱首歌吧。皇後生的真兒朕很喜歡,待他年紀稍長,會讓弘文館大儒親自教導。左丞相前日將抽穗的蠻平粟奉上來看了,長得很好,灌漿比俞國的麥子更紮實,國丈若肯為朕分憂,安京城外山海別苑便是申屠家的。”


  申屠庸開始苦笑,他知道若是按照前朝的典故,崔始宸手裏的匕首應該插在自己的心口。之所以現在沒有發生這種事情,是因為還有一件事情讓俞皇放心不下。


  “曹孟德當年作此歌,結果赤壁之戰大敗潰逃,聖上如今唱起來卻不覺得蕭索嗎?”無視俞皇手上捏緊匕首的動作,申屠庸撫著自己的胡子笑了起來“聖上是見過以前宮中舊人了,魏太妃的糕點還算滿意否?”


  那狡猾的老女做的糕點自然是好的,畢竟用的可都是白鷺庭送進去的東西。崔始宸不怒反笑,反問道“魏太妃要的東西朕給不了,你也給不了。安王給得了,他卻是個天殘。國丈大人對一介廢人怕是不會感興趣的。”


  “聖上明鑒,老夫已經年過花甲,對於金銀寶器、屋產田地、奇巧美女都沒有了興趣。隻期望申屠一脈後裔能永享榮華,也算是為子女之計深遠。”申屠庸麵皮抖了抖。


  說來外人不信,他卻知道崔始宸是個講道理的人。雖說他在先帝大行當夜起兵造反,奪嫡上位後不惜殺死除安王之外的所有兄弟姐妹,甚至連親骨血真兒都被漠視,可他卻從來沒有大肆屠殺過功臣,太子太傅楚巍、中大夫王辛哲、甚至是兵權在握的林起,都不是直接死於他手。如果沒有申屠氏的樁子在暗中對林起下毒,那麽林起甚至可以在涼州安穩度過餘生。


  奪兵權以穩固朝政,開外商以發展經濟,若他確實是崔家血脈,或許未來也會被後人稱為中興之主。隻可惜,隻可惜。申屠家能扶起來的隻能是假皇子,一介傀儡長出了尖牙銳爪又怎樣?狸貓就是狸貓,真龍還活著,他的位子依舊高處不勝寒。


  “嗤,嗬嗬嗬……”崔始宸發出了嘲笑,“申屠庸,你想要永世侯?”


  “書上說商賈之人如蒼蠅追逐腐血般追逐利益,若有三倍的利益便敢把家中老小的命全部賭上,若有十倍的利益便敢把自己的頭顱也放上去稱量。朕以為不過是誇大,沒想到如今真讓見到了一個這樣的人。”


  商賈好啊,他喜歡商賈。這些蒼蠅雖然幹的事情惡心了點,卻像是泥水裏的鯰魚那樣能在最肮髒的地方活的風生水起。比如白鷺庭那個叫王煥的鷺嘴官,光是靠他手中幾條海船,運了多少好東西進來了?要知道蠻平粟開引種以後安京的糧價整整跌了一成半,如果能大力推廣的話那就再也不會有人因為餓肚而死,與南夷的往來再也不會窘迫。


  可是商賈這種角色最應該做的是把握好分寸,小心維持天平兩側的平衡,千萬不要為了短期利益和東家撕破了臉。


  俞皇笑得眉眼彎彎“申屠庸,永世侯是什麽恩賜,你有命領嗎?”


  驚雷落下來的時候,雷鳴稚些正漫不經心地翻著書頁。隨著一聲巨響,院子內一顆鬱鬱蔥蔥的大榆樹大半枝丫被劈了下來,頓時像一個禿了半個頭的癩痢,顯得十分可笑。


  麗慧低著頭站在她身邊,輕聲且快速地用南夷母語將街上發生的一切告訴她。熟悉的發音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幅幅畫麵,她似乎身臨其境,親眼看到一騎騎快馬在灰蒙蒙地天空下麵,朝著安京都奔馳,身後拖著的馬車在泥濘的土路上壓出一道道極深的車轍。


  隻有載了八牛弩之類的重武器才會壓出那麽深的車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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