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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撲朔迷離】

  陸淩霜暗歎謝琅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他剛才二十歲,除去欽差身份,不過是一個幸進的小官。大多數官場中人隻當是他將錢建葉和陸淩霜哄得高興,被隨便提拉一把而已,實在不該在安王麵前出這麽大的風頭。一到蒙州便以雷厲風行的姿態將主動權控製在了手裏,手提大刀準備改天換地,這讓寒窗科考出身,在官場裏摸打滾爬了三十多年,正經蒙州父母官的張知景如何感想?

  果不其然,張知景出了盛豐齋就開始喊頭疼,很快一張告病的折子便遞到了眼前。


  謝琅氣得拍著浴桶大罵,怒火一漲便要爬出來喊著戴仲去找那姓張的狗官算賬,陸淩霜一瓢冷水澆在書生臉上讓他冷靜“在我麵前也就算了,你要是敢在戴小將軍麵前做出這種醜態,且看他還會不會由得你來指揮!”


  謝琅抹了把臉,不喊了,蔫蔫地縮在裝滿冷水的浴桶裏“明澶,你說得對。自從桃花源出來,我便覺得做事衝動了許多。你以後若看我不對勁,寧可一巴掌將我打暈,也不要讓我犯險。”


  或許是因為熱毒難清影響了心神,或許是因為桃花源中的慘狀如皮鞭般時時刻刻鞭策著良心,總之謝琅直到現在才回過味來發覺自己在盛豐齋客間說的那番話有多麽誅心。


  若是張知景膽子再大一點,沒有將宴客地點選在安王的地盤;若是安王固守老成,沒有與崔始宸爭權奪利的心思……私募鄉兵這種事情隻要稍微泄露一絲風聲,謝琅便是要被淩遲碎剜在菜市口的下場了。


  陸淩霜陰沉著臉“你方在客間大喊大叫,整個盛豐齋都聽見了。”


  謝琅立刻倒在冷水裏捂臉哀歎“沒辦法啊!張知景這個狗官,居然拿美酒好菜來敷衍欽差,還弄了幾個女子來勾引我,我能不生氣嗎?能不叫嗎?”


  很好,這小書生與號枝一道行路兩天,就將那人厚臉皮胡說八道的本事全部學到手了,實在是孺子可教也——崔始陽聽過耳目稟告,心中稍安。謝琅陸淩霜主政,戴仲主軍,蒙州一局已如設想中那般鋪開,他便也動身往安京方向出發,暫時去做一條縮在崔始宸腳底下的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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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鵲,念鵲你快下來!”陽光從雲縫中透出,黃綠色的香椿葉子已經抽長,一身新衣新褲的楊念鵲正搖搖晃晃地掛在枝頭,努力地去夠那點香椿芽。秦留月則抱著一堆書信站在樹下,他不通武學,那細弱的香椿又承受不住成年人的體重,此時隻能著急地在下麵喊叫。


  “秦先生不著急,那枝子看著柔嫩實則堅韌,掛兩個寶哥都沒問題。”銅芸也站在樹下笑。香椿芽子燙雞蛋多好吃呀,涼州一年到頭也就這幾日有新鮮玩意兒吃,小孩兒愛玩,爬個樹有什麽要緊的,若不是兜兒已經大了,她都想把那孩子也叫過來一起摘呢……


  這樣一想,便不由地眯起了眼睛,沒看到楊念鵲手裏捏著一把香椿芽兒就往下跳。秦留月嚇得半死,把手中書信一扔便去接孩子,還沒待他舍身當肉墊,楊念鵲人在半空中就被拎住了後頸脖,輕輕地放在地上。


  轉身看到那黑衣鐵麵,對自己嘿嘿直笑的女子,楊念鵲驚喜大叫“號枝阿姐!你終於回來了!”喊著便撲上去抱著她的腿撒潑。號枝揉了揉孩子的腦殼,對秦留月笑道“看不出秦老板還是個育兒高手,這孩子長高了不少,性子也活泛多了。”後者拱手苦笑,一旁的銅芸則立刻興高采烈地跑去找她家主子了……


  等林夔止步履匆匆地從一心齋趕到會客花廳,號枝正倒掛在房梁上翻轉騰挪地給府中兩個孩子表演好戲,楊念鵲興奮地將兩個手掌都拍疼了,林敏德則緊握拳頭滿臉通紅,好像下一刻就要按捺不住衝上去向師傅討教本領。


  “喲,林大人您可算來了。”鐵麵烏鴉麻利地從梁上跳下來,伸手便把沾到的灰塵往涼州牧衣襟上擦,好像理應如此似的。號枝行事混賬慣了,林夔止不會在乎這點小動作,他拍了兩把灰塵,問道“你是什麽時候到的?”


  “就剛才,老朽直接從後門掠進來的……”號枝回答著,目光卻落在後麵跟進來的楚羽仙身上。這人居然沒被安王帶回去呀——咦?怎麽她梳起婦人的發式了?眨了眨眼睛,號枝臉上的笑意越發燦爛了,拿手肘捅涼州牧“喂,您啥時候拿下的?”


  林夔止一開始還沒反應回來,直到楚羽仙上前見禮才知道號枝說的是什麽,頓時麵上一僵。可還沒等他開口,號枝便把他扯到一邊,極其猥瑣地在懷裏撈出一封小藥包遞過去“林大人,老朽這裏有上好的助興藥,是從巡北欽差隨行的虎迸衛那兒搶過來的,安京的好東西!您若力有不逮,事前溫酒衝服……”


  本來見她把林夔止拉到一旁說小話,楚羽仙心中有一絲惶恐。可接下來不知是號枝胡言亂語了什麽將他惹怒,臉色發黑地直接將她甩開了去。


  “林夫人!”號枝也不糾纏,笑眯眯地又喊他身旁的人。楚羽仙手裏拉著兩個孩子正欲轉去屏風後麵避嫌,聽到這個稱呼便是渾身一戰。


  號枝不以為然,向她拋過去一塊手指粗細的金條,笑眯眯道“可惜老朽沒能趕上林大人與您的大婚,這金條便當做是遲到的賀禮,還請林夫人不要嫌棄禮薄。”那根來自蠻平的金條很是粗糙,在女子蔥白似的手指間不斷折射出細碎的金光。觀察到她的右手小指隻剩下半截,號枝眯了眯眼,意味深長地對秦留月說“秦老板,您還真是不容易啊。”


  “前輩……我們還是說正事吧。”秦留月想起來這件事就腦殼疼,拱手向號枝討饒,“自前輩出得涼州牧府,一封書信也無,敢問如今那邪教局勢如何了?”


  林夔止也在廳中主位落座,示意號枝快講。可她並不著急,扒拉著看盤中早已不新鮮的點心,慢裏慢斯道“老朽自與巡北欽差同行以來,戴小將軍隊伍裏的樁子早該給秦老板傳信兒了來著。怎麽,是消息被人截了胡;還是林大人府上風水太好,把人性子養的憊懶了不成?”


  “前輩輕功絕頂,我家主子的鳧鴨官估計跑不過您。”秦留月笑道。


  “喲,竟是如此?”號枝臉上的笑意便冷了下去,涼涼地問林夔止道“那麽,琵沙迦納本人早就已經從猛濤河渡口入境的事情,林大人也不知道咯?”


  林夔止聞言眉梢一跳,一雙寒星般的眼睛盯向秦留月。


  號枝搖頭歎息,“看來真是不知道。林大人和那老女妖是打過交道的吧?你們當初在鏡炴國爭食……”頓了一頓,她又露出燦爛的笑臉來,“當時老朽正與白狼巫師拚命,半路裏殺出這女人來,老朽用盡力氣往她喉嚨上來了一下才肯昏死過去。結果你們猜怎麽著?那妖婆屁事也沒有!還敢問林大人,可知這是什麽妖法?”


  “……當年俞國舉兵往鏡炴皇都時,本官倒也見過蠻平女王數麵。”林夔止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據記載琵沙迦納已經年過知命,卻依舊是二十來歲的樣貌。聽聞除去密藥供養外,全因她腹中另有一人。”


  “林大人所言不錯,琵沙迦納之所以數十年來容顏不老,隻因她本就非人。”秦留月終於也接上話來,“蠻平是個神權與皇權高度集中的國家,那女人天生異相,自出生起便被奉為神明降世。其實隻因蠻平人愚昧,不知那是個姊妹相嵌的怪胎……母胎中本有兩女,一個卻在生長中被另一個吸收,隻留下手足和頭腦嵌入腹中。肉體的頭腦自出生起便是壞的,軀殼隻是層死肉,真正發號施令的是她腹中的頭腦。號枝前輩,你往一塊死肉的咽喉上再捅多少刀又有何用?”


  秦留月乃安王唯一近身心腹,所言必定是經過白鷺庭無數耳目層層盤剝後得到的真相,聽來怪異絕倫,離奇恐怖,實在叫人毛骨悚然。


  “居然是這樣,早知如此,老朽便該往她的胸腹下手。”號枝長歎不已。花廳中眾人也被這撲朔迷離的真相震撼,一時間沉默無言,隻聽到廳外長廊上有信風嗚咽,宛如淒涼的胡笳,也如戰爭的號角。


  “可如此一來,老朽更想不通了……”看盤裏的糕點硬的像石頭,隨手拿兩塊糕點一敲,居然都能敲出“噠噠”脆聲來,實在沒法吃了,號枝隻好把嘴巴全部用來說話,若有所思道“虧得安王看上去清清淡淡,像個神仙似的幹淨。卻不怕滿臉都是泥和血,也要把這種恐怖又惡心的敵人引入俞國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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