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群狼環伺】
戴仲在軍伍中待久了,做叫花雞之類的野味很是拿手。整隻山雞放血之後,連毛裹上河灘上的爛泥,直接架在火堆上烘烤。眾人聞著香味流口水等了好久,戴仲熟練地敲開泥團,幹燥的泥和雞毛一起被剝下,露出白嫩嫩的雞肉來,再往隨身攜帶的鹽碗裏一擦便帶了鹹味。
號枝搶了一隻雞腿啃得起勁,故意往書生麵前晃來晃去——謝琅因為身上熱毒未清,萬萬吃不得帶煙火氣的東西,隻能蹲在一旁喝點兒湯,此時看著她兩排細白牙齒哢嚓哢嚓咀嚼雞肉的樣子,恨得連牙根都快咬碎了。
“戴小將軍,待會兒吃飽了便讓兵丁們都休息吧。為防蒙州內的邪教中人防備,你等最好化整為零,淩晨時分從猛濤河的渡口偷偷進去。”號枝說著朝戴仲扔去一物,後者撿起來一看,正是安王的信物印章。
“怎麽,號枝前輩不與我們一同走?”戴仲皺眉看她。
“都說了涼州還有個要等老朽帶特產回去的人。”號枝笑眯眯的,從袖袋掏出那塊標誌性的鐵麵扣在自己臉上,遮去那張清秀的臉孔,“有些事情早也該了解了,拖到太久實在不好呀……”
戴仲腦子不夠好使,想破頭來也不明白鐵麵烏鴉話中的意味深長到底指代什麽,他難為地向身旁兩個文官請教,得到的卻同樣是麵麵相覷的迷糊表情。待到眾人吃飽喝足休息夠了,陸淩霜和戴仲一人一邊攜著謝琅輕舟渡川,順流直下。隔著猛濤河遠遠望去,鐵麵烏鴉將篝火踩滅,對著謝琅揮了揮手,然後跨上白馬,朝著涼州方向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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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差要到蒙州的消息早就傳來了,但是人一直沒到,早早預備下的好酒、美女和金銀無人消受,蒙州刺史張知景心中暗自著急。安京到蒙州路途不近,但比起涼州還算是平安,欽差出行怎麽也得有數百虎迸衛護衛,聽說當今禦史台內的中流砥柱陸淩霜也作為監官隨行,總不至於是路上出了意外吧?
張知景越想越憂心,嘴上起了好幾個大燎泡,輔政的兩位司馬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什麽叫人在蒙州周邊消失了!那明明是靈州的地界,關蒙州什麽事!趕緊將折子改了再遞,是嫌死得不夠快嗎!”
司馬為難地奉命而去,另有小吏來報“大人,近日外來的流民越來越多,大街小巷裏都躺滿了,禦史若是到了見到那副場麵恐怕要參大人政務不力。大人您看,是否要驅趕他們?”
“既然知道難看還要等本官發令嗎?下去下去!”張知景揮袖咆哮。
他這一句話說出,蒙州街頭流落的乞兒便遭了殃。不論男女老幼都被趕往城外的廢廟,禁止再入蒙州城。頭上沒有片瓦遮身,四麵土牆破爛漏風,一旦刮風下雨,流民們便隻能渾身濕透地抱成一團在黑夜裏哀嚎。
“為了讓表麵功夫整潔好看,竟然將百姓趕出蒙州城,張知景這個狗官怕是活膩味了!”破廟角落裏傳來咬牙切齒的怒罵,聽聲音是個年輕的書生,恐怕也是個涼州周邊遭受白災後無家可歸,隻能流落於此的窮酸秀才。
黑暗中,老人的歎息和嬰兒的哭泣聲一同響起“年輕人不要再罵,比起逞口舌之快還是保命要緊。聽老頭子一句勸,蒙州容不下我們,還是去靈州討一口飯吃吧,唉……隻是不知我不滿周歲的孫兒還能不能撐到那時候……”
謝琅擰了一把潮濕的衣角,一言不發地將尚且幹燥的貼身內衫脫下來遞給老人。幾日之前,他將欽差隊伍與戴仲的靈州軍隊伍整個打散,三三兩兩地扮做流民、行商等從猛濤河的渡口進入蒙州,為的就是掩人耳目的同時,能最真實地打探到蒙州底層百姓的生活。哪裏知道蒙州刺史居然是這樣一個畜生,為了政績好看竟然能幹出驅趕落難流民的事兒來!
陸淩霜的番人外表太過惹眼,戴仲又身帶行伍之氣,這兩位扔在人群裏都能一眼看見,早已扮做外商和鏢師進入蒙州。就可憐了扮流民的謝琅,除了身邊帶著三個虎迸衛,他這些天過的真的是喝泔水睡稻草的流民日子。
那孤身老者懷裏抱著嬰兒,聽說兒子早已在涼州化雪時分那一次大疫中喪生,隨後兒媳也因為生產虛弱,後來過於勞累而猝死。他年老無法耕做,獨自一人抱著幼小的孫兒逃難到蒙州,東一家西一家地借口米湯將這孩子養活,如今到了窮途末路,隻能咬破手指,讓孫兒吮吸自己的血液充饑……
方征懷裏還揣著半個燒餅,隨身攜帶的幹糧大多分給了饑餓的流民,這是他偷偷留下想給欽差大人的。此時聽見老人懷中貓叫般孱弱哭聲,也忍不住酸了鼻腔,將那半塊燒餅遞過去,低聲道“嚼了喂給孩子吧,別讓別人看到。”他的左手之前在與迦樓羅眾的戰鬥中被齊根斬斷,此時袖口還有血跡斑斑。老人見這樣重傷的漢子把救命口糧送給他,哭著跪地磕頭拜謝。
“大家夥趕快起來,聽說今日會有商號來廢廟施粥!”另有一個虎迸衛從門口擠進來,他的話引起廟內流民們一陣混亂。
“真的?”謝琅聞言一蹦而起,臉上終於有了笑容,“知道是哪家商號嗎?”他知道盛豐齋是白鷺庭在蒙州的據點,難道施粥是安王的意思?可是虎迸衛的回答讓他小小地失望了一下:“禾順記”,以前在蒙州坎巷賣書畫時也沒怎麽聽說過,隱約記得是家賣香料的,名不見經傳的小商號而已。
“真的有商號施粥啊?”“是啊聽說這次一次性會開二十口大鍋,還有粟米饅頭可拿,要是肯留下幹活的,還給工錢!”“太好了,終於能吃飽了……”
流民乞兒們興高采烈的喧鬧沒有放鬆謝琅警惕的神經,他猛地抓住了其中的一個疑點——極北三州貧瘠的土地從來隻種得活麥子和雜豆,“粟米”是哪兒來的?難道就是自己曾經報送的蠻平粟?
算算時間,就算農學已經推廣遍種,也才剛剛抽穗。有拜月白狼教的事在先,如今俞國對蠻平的作物很是警惕,怎會允許一家小小商號大批購進?再想想那是家做香料的商號……謝琅想著想著,麵上便一片慘白,他猛地抓住身前人的胸襟怒吼“不準吃那家商號的粥!一丁點也不準!”見欽差突然如此恐怖的表情,方征焉能不知發生了什麽?與另兩名虎迸衛對視一眼,他兩也是麵無人色。便抓起還在告誡流民不要喝粥的欽差,直往廢廟外麵逃去。
“放開我,我得和那些人說一聲!”謝琅不斷掙紮。
方征哪裏會聽,拎著書生疾行五六裏,直到蒙州城牆根下才將他放下來“大人你糊塗!那些流民餓了許久,隻要有一口吃的哪裏會管許多?你不讓他們吃粥,他們便會把你生吞活剝了!”
謝琅大怒,對著方征連踹帶踢,拚了命地要爬回破廟阻攔流民,這番動作卻引來蒙州城門駐紮的衛兵疑心,眼看那兩把明晃晃的長槍要架上欽差大人的脖頸,方征長歎一聲,隻得亮出虎迸衛牙牌自報家門“我乃安京虎迸衛校尉副將!還不趕緊滾開!”
這斷了一隻左手又渾身泥漿草屑的黑瘦漢子,看著哪裏像是安京的四大神衛?衛兵哈哈大笑,一把打落牙牌,踩進泥漿“你要是虎迸衛校尉副官,我還是光耀衛統領呢!刁蠻流民居然敢假扮官兵,不想活了嗎?!”
謝琅眼看衛兵要用長槍往方征腦袋上砸,急忙摸出懷裏的欽差牙牌,剛張嘴叫了一聲“且慢!”突然頭頂風雷之聲大作,隻聽“鐸”一聲大響,那衛兵麵如土色,他原本歪歪斜斜戴在頭上的皮盔,此時已經被一隻長箭貫穿釘在地麵,潔白的箭羽尚在微微顫抖。
“書生,盛豐齋主人有請,趕緊進城!”城頭上,正是戴仲手提長弓對他擠眉弄眼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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