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滿城風雨】
任何事件的發生,皆有它的前因後果。不論偶然或者必然,總歸逃不過一句“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就如安王崔始陽因為忌憚雲伐景王庶長子的身份而始終拒絕他進入白鷺庭的中樞部分一樣,導致王煥光是為了解釋就焦頭爛額,最後實在找不到理由,結結實實碰釘子碰得滿頭是包。
而謝琅則發覺此事因自己而起,便離開雞飛狗跳的醉仙樓,出門避災——他已經在禦史台正式擔職數天了,老牛般地日夜勤勤懇懇,被年老一些的官員叫去搬折本子幹重活也從不馬虎,甚至還經常能看到他往弘文館挑燈夜讀,直到天明雞叫時才在官署角落裏支張小床稍微睡會兒……這種勤學發奮的態度獲得了禦史台上下一致好評,甚至錢建葉本人都特地提過他兩句,稱此年輕人“心性純善,認真踏實,將來前途不可估量”,於是這書生的名氣便水漲船高,一時之間莫名多出許多“故交”來。
“哎,謝琅!”剛將一塊饅頭塞進嘴裏,就被人往後腦勺上拍了一下。謝琅頓時嗆到,噴了一桌子的麵屑,他惱怒地抬起頭來,低聲怒罵“做什麽咋咋呼呼的!我若嗆死了與你有何好處?!”
來人也不臊,大喇喇地將謝琅推去一邊,一屁股坐上他的半張椅子,將原本就顯得擁擠的小格子占得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這才笑道“謝琅如今發跡了,堂堂監察禦史怎麽就吃饅頭?”
“我窮苦出身,兩袖清風,就算現在進了禦史台,吃口饅頭又怎麽了?孫兄若要由此笑話我,也太沒道理!”謝琅從牙縫裏遞出話來給他,一麵用袖子大力掃著桌麵,故意將那麵屑往孫岩身上掃去。
監察禦史這個職位雖然僅是非奏事不得至殿廷的從八品下,卻有著監察百官、風聞奏事的權力,內外官吏均受其監察,權限甚廣,頗為朝臣忌憚。這孫岩是少府考工官的一名文書,按照品級來說是高出謝琅整整兩級的,卻也不敢招惹這書生太過厲害,便站起身來笑道“我曾經想著當年那般風光的謝平治,不能考官實在可惜,常常為此事長籲短歎。現在好了,有人保薦你進了禦史台,我們又能同朝為官,如此甚好。”
說到此處,孫岩突然低下頭來對他說“我聽說那日是陸淩霜那雜種汙蔑你科考舞弊,如今你在禦史台當官,他會不會給你穿小鞋?”
“這不管你的事!”謝琅明顯不想與他談論這個話題。但孫岩卻仿佛看不明白對方臉上的不耐之色般,故作親近地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聽說——之前接了你的卷的可是少府銅承湯五炬,那銅承的官可是個肥缺,比這清苦的禦史台好上不知多少倍!你隻差一腳就能踏進去了,而偏偏被那人調來禦史台……”
“陸大人!”謝琅不厭其煩,突然一聲大喊,把孫岩嚇了個哆嗦。順著書生的目光往前看去,正是陸淩霜風塵仆仆地走來,麵上神色不善。孫岩一貫有些害怕這人,咧嘴罵了句什麽,連招呼也沒來及打便腳底抹油溜了去。
“你來的正好,甭理他……快幫我看看這是什麽。”謝琅對著陸淩霜招呼道,隨手從桌上抄起一本舊折子,“這是什麽年代的東西?講的還是前朝中大夫的事情,中大夫此職並無實職,早該取締,現今朝堂也一直是虛懸的……”
“前朝中大夫王辛哲,正是王煥的父親。後來因為與上將軍林起交好,與林家一並被發落去涼州,病死在途中。”陸淩霜說著便拾起那枚舊折子隨手扔進旁邊的碳火盆中,“禦史台內人多口雜,你若無事,大可以偷懶耍滑,倒是比胡亂翻看這些舊折子來的安生。”
書生撇嘴無言。雖然早已料到王煥的身份不會比雲伐簡單,卻沒想到也曾經是世家子弟。想起前朝這些事情來,便叫人不得不感慨那有“戰神”美稱的林家父子,若他們還在朝堂上,那蠻平邪教定然不敢如此猖狂。
“多日不見你回醉仙樓,王煥叫我將此物給你。”禦史中丞見他不言語,又遞去一物。那是個用蜂蠟封口的小竹筒,謝琅接了,便直接在陸淩霜麵前打開。
“你也不防著我點?”陸淩霜挑眉道。
“防你?既然王煥肯把這東西給你,我也就不必防你……”謝琅皺著眉讀完那幾行字,將紙條放在火上燒了,低聲問“清閩大王阿若挈策烏抓住了二十多個邪教妖人送往靈州大營,估計這兩日內就會押解至京。如今白赫自辭,廷尉正尚未再立,這些邪教妖人是送往何處審訊的?”
“拜月白狼教事情重大,左羊丞相定會親自過問。但聖上剛提拔了原本郎中令的一中職官員為廷尉左監,名叫杜律,是申屠庸的人。此事還不知究竟是何章程,怕就怕申屠庸會將這潭水越攪越渾……”
事實證明,陸淩霜的猜測沒錯。拜月白狼教的教徒入獄四日,剛剛整修完畢的天牢內夜夜鬼哭狼嚎,那兩扇厚重的黑木大門上過一層嶄新的紅漆,仿佛沁出血來一般叫人看著便心中發涼。
第五日,新上任的廷尉左監杜律忽然上奏,言稱拜月白狼教教徒中有一人抗不過刑訊招供:稱數年前曾經在安京埋下樁子,為的就是裏應外合偷竊安京屯兵的武器、陣法、庫銀、屯糧等各項機密。又使用密藥“帝流漿”毒害安京四衛,妄圖以此達到滲透目的,同時還謀劃破壞天牢,放出其中窮凶極惡的江湖盲流,為此不惜收買、毒殺廷尉丞眾人,兩次都未成功,又借機以硫磺為燃質,引發天牢大火……
杜律的折子遞到崔始宸階前,整個朝堂都震驚了。
年輕的帝王陰沉著臉,將那封折子逐字逐句念完,眼中的寒芒如同封凍千年的冰雪。而此時,那個招供的拜月白狼教教徒就在金殿之外磕頭不止,鮮血淌滿了漢白玉的台階,乞求俞國的皇帝能夠看在她知無不言的份上饒她一命。
崔始陽自然可以置之不理,當場便下令黑甲親軍將那邪教妖女斬殺在金殿之外,身首肢體碎咼分裂,死得慘不忍睹。
同時,安京都的民間市井也沸騰了——安京的百姓相較其餘地界,過的從來都是最安生最富足的日子,可現在連俞國首都安京都已經被拜月白狼教徒滲透,守衛安京都的四大神衛都在吸“帝流漿”,那他們還有什麽安全感可言?
另一方麵,本來已經開設試種蠻平粟的農學也在群情激奮下完全垮台。農學屬官雖有心工作,可奈何不了下麵的佃農對那蠻平粟種指指點點,視幾顆作物種子為妖魔鬼怪,根本連碰都不願去碰一下。口舌相傳地多了,各種謠言也紛紛登台亮相:說那蠻平粟吃了會融化腦子,說蠻平人各個都會邪法,專門迷惑少年少女去服侍邪教妖人……一時間真的假的誇張的荒謬的,說什麽的都有。直到那二十多名拜月白狼教教徒皆跪在明忠門外被斬首,赤紅鮮血塗滿一地,都無法再壓抑那漫天飛舞的謠言。
民間謠言四起,朝堂上則是接連四五日的爭吵。以禦史台錢建葉、丞相左羊為首的一眾官員力挽狂瀾,竭力推行蠻平粟的好處,想要將其從邪教風波中剝離出來;而以弘文館朱大儒、太尉申屠庸為首的一派則對蠻平邪教展開鼎沸聲討,要求在安京都境內驅逐蠻平國人及江湖盲流,不再進收蠻平的貨物,甚至有說要準備與蠻平開戰的聲音傳出……
朝臣混亂不已,爭吵不休。崔始宸龍顏大怒,當場踢翻麵前案幾,臉上殺機畢現。就在此時,明德門外駐守的鶴雛衛急匆匆來報“聖上,宮外有農民從農學試種蠻平粟的田地裏捉住一頭妖物……那,那頭牛長了一張人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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