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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花廳相較】

  鐵麵烏鴉來得很突然,涼州牧很懷疑她是運起了輕功一路飛過來的。


  “號枝,總算再見到你了。”林夔止抬眼看向自家屋頂上那個身影,隻見她依舊是黑衣鐵麵的模樣,嘴裏半三不四地叼著一根野草,向他比劃著各種意義不太好的手勢。


  “黑心狗官,你要是不把這些禮物分一半與老朽,就別想老朽與你客氣!”


  敲詐涼州牧這種事情真的不是一般人做得出來的……更何況這禮物還在清閩衛手上抬著,還沒進涼州牧的府庫呢,怎麽就被賊惦記上了?!


  齊格勒圖格當下一呆“鐵麵烏鴉?”


  “叫老朽左大將!”號枝拿野草剔了剔牙,又問林夔止“那位十七爺在裏麵吧?老朽暫且先去和他算賬,待會兒再來找你。”


  左大將?號枝?齊格勒圖格頓時覺得自己被人敲了一悶棍。


  再看那鐵麵烏鴉飛掠而去的身影,他想起曾經在雪原上“狼口逃生”的漢女“楚羽仙”……什麽楚羽仙嘛!!那根本就是那隻該死的烏鴉的真麵目,誰能猜得到她揭去麵具之後會有那樣一張清秀的麵孔!而且,而且還能做“撲簌簌掉下眼淚來”這麽高難度的表情——不對,還有!還有那鵲城裏被人從攬月閣上扔下去的那個陪客清倌,不也是那張臉麽!怪不得他當時便覺得眼熟!!


  右穀蠡王老臉掛不住,他想吐血。鬼才猜得到江湖上能使小兒止啼的“鐵麵烏鴉”居然是個戲精!演起戲來居然連扮相都不用的!

  “大王!大王到了!”此時,隊伍後麵傳來幾聲招呼。


  阿若挈策烏整隊牽著馬入關,反倒遲了號枝一步。眾清閩衛見到大王到場,紛紛行禮退讓,他走到前麵來,見齊格勒圖格一副誤吃了屎般的糾結表情,不由怪道“圖格,你做什麽?臉扭得好似倭瓜。”


  千夫長圖納忍著笑,狠掐自己的大腿。圖格罵了弟弟一句,抬腿踢他,眼看又要鬧起來,涼州牧輕咳了一聲,將這兩撥人馬引進府中。


  號枝一路撩進州牧府中,倒是沒有直接去會客花廳,而是先去了一趟寶哥住的舉荷院。當初她在這個小院子裏養傷,寶哥就是住的偏房。那小娃兒在鵲城被嚇得不輕,到了涼州後就病懨懨的,總是睡夢中哭醒,也瘦了許多。楊嬰羅死前將一千一百十二口鵲城老弱托付於她,她卻沒能將人帶出地道,再要連寶哥都護不好,死了都沒臉去麵對慘烈犧牲的鵲城城主。


  宛如一縷輕煙般落在地上,甚至沒發出一點腳步聲。號枝咂了咂嘴,很滿意自己這身上佳輕功沒有荒廢,可一轉過頭來,就看到兜兒抱著寶哥,兩眼發直地看著她“號枝師父……?”


  號枝看著他的表情,歎了口氣,喃喃道“你那不靠譜的父親是不是不給你吃飯?好好的孩子怎麽都餓傻了?”


  “號枝師父!!”兜兒露出極高興的表情來,“你終於回來了!敏德有很努力地在練功,敏德,敏德現在就練給你看……”可他身上抱著個人,動作不開。


  一番手忙腳亂之下寶哥又醒了,睡眼裏還含著兩泡眼淚,待兩隻白皙卻骨節清勁有力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臉,他一下清醒過來。看著麵前這個戴著黑色鐵麵具,笑眯眯望著自己的女子,寶哥怔了怔,突然一把抱住號枝的腿,“嗷”地一聲放聲大哭起來,死也不肯撒手……


  “……所以,這孩子老朽就帶過來了。”號枝抱著寶哥,小娃兒也緊緊摟著她的脖子,把一張滿是眼淚鼻涕的小臉貼在她的胸口。


  安王哭笑不得,“這樣說來,這孩子竟是鵲城唯一的後裔。”


  “是啊。”號枝白了旁邊的某個生意人一眼,“若不是哪個白鷺官兒折騰老朽,害的老朽走了鵲城那一遭,到頭來鵲城說不定也不會就此滅亡。怎地,現在秦大人不想負責?”


  秦留月愕然,這怎麽就變成了需要他負責的事情!?不過說起鵲城之難,也的確叫人惋惜。秦留月垂頭陷入沉思,幾息之後,抬起頭向崔始陽行禮道“主子,留月顛簸半生,妻子早亡,膝下尚無子嗣。既然這孩子是鵲城唯一的後裔,不如便交由留月撫養?”


  號枝沒想到秦留月願意收養寶哥,一時悵然,久久不語。她是顛簸流離的江湖浪蕩兒,寶哥必然不可能一輩子跟著她東奔西走;而林夔止這裏人際雖然簡單,可涼州條件清苦,寶哥沒有父母照拂,痛了哭了也無人問津……這樣看來,往秦留月那裏養著,的確是最好的辦法了。


  安王點頭允了。可雖說做了這個決定,一時半會兒還不知道該如何與寶哥說。小孩子哭得累了,便抓著號枝的一縷頭發睡著了,秦留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來,把這孩子接過去抱著。


  於是,當阿若挈策烏帶著右穀蠡王等一眾下屬,跟著涼州牧踏入這會客花廳之時,見到的便是“左大將眼淚汪汪地抱著孩子,和一中年商人站在一起”的場景……


  鐵麵烏鴉冤枉死了。明明就是因為被寶哥拽著頭發疼到飆淚,哪來的“持手相看淚眼”啊!?

  阿若挈策烏磨了磨牙,一雙黑漆漆的眼瞳將秦留月看了個渾身汗毛直豎。後者咳了兩聲,讓隨舟把寶哥抱下去,站起來長身一揖道“見過清閩大王。在下蒙州白鷺庭秦留月,請多賜教。”


  阿若挈策烏不搭理他,腦子裏突然蹦出一個不得了的念頭來:那隻該死的烏鴉瞧著約莫雙十年華的樣子,而在俞國女子一般十五便要出嫁——她該不是嫁過人,生過孩子的吧??剛才那小崽子長得又黃又瘦,頭發稀稀拉拉地活像隻猢猻,簡直跟秦留月一模一樣,看看都是短命鬼的樣子……這樣想著,清閩大王投向秦留月的目光愈發不善,看得後者心驚肉跳,直在心中細數到底什麽地方得罪了這位主……


  “清閩大王一路來的甚是匆忙,想來也是累了,快請入座休息吧。”崔始陽做了個請眾人坐下的手勢,總算是將頗有些混亂的局麵鎮下來,“靈州大營可還安定?”


  “安定!老朽和大王出來時,戴仲小將軍正奉了十七爺的命,往蒙州去。”號枝笑眯眯地回應,順手往桌子上摸了塊糕點吃,“想來如今也應該是到了,十七爺不和我等說說打算?”


  安王點了點頭,轉而問阿若挈策烏“大王的右賢王庭內,有蠻平國的邪教教徒借道往蒙州猛濤河港口入我俞國,書信我已經看過。但大王就能確定是善用密藥‘帝流漿’的拜月白狼教?”


  “十七爺若是擔憂,老朽這兒還帶了份禮。”不等阿若挈策烏回答,號枝又插進話來。她露出一口白森森的虎牙,往門外招了招手,圖納便將那隻檀木大箱子搬了進來。箱門打開,看清其中內容物之後,眾人呼吸皆是一窒——那是一隻用石灰醃製的人頭!在看那人頭赤發色目,滿臉的雕青,甚至在鼻子和口唇旁邊打孔穿環,不是蠻平拜月白狼教的打扮又是什麽!鐵麵烏鴉好似還嫌人頭不夠有說服力似的,故意將這東西往安王麵前讓了讓,拿手指去搓人頭麵上的雕青,口中說著“噥,您可看清了,這雕青都是蠻平妖人用藍草染色,一針一針刺進皮膚裏畫成的,可做不得假……”


  “放肆!還不滾遠!”弄浪麵色不善,嘶啞著聲音嗬斥,她這才撇了撇嘴,重新將那人頭扔進木箱,頓時激起一蓬石灰煙塵。


  林夔止心中了然,號枝將人頭用石灰醃製送到跟前這種做法是向俞國皇室的挑釁,也是對當年之事的一種報複心理,不由地去看崔始陽。安王則始終沒有什麽表情,好像剛才差點被號枝直接將人頭扔進懷裏的人不是他似的。


  見達成的效果似乎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爆炸,號枝有些興意闌珊。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講白了自己也並非一心一意想要光複鏡炴國,俞國和蠻平兩個大國就算互毆打出腦漿子來,與她一個行走江湖的三教九流又有何幹?國政本就是敏感的事情,就算是她沒有景陽郡主這層身份,如今也是和清閩雪原上的那位糾纏不清,再對俞國親王的謀劃指手畫腳就有些尷尬了。再說,她也沒有和俊美男子過不去的癖好,雖說這男子是個殘疾……


  鐵麵烏鴉輕哼了一聲,待下人把那人頭收拾下去了之後,便故意坐的遠遠的,翹著腳光在那兒喝茶吃糕餅。一口銀牙咯吱咯吱嚼得津津有味,好像那盤已經放了兩天的糕餅有多好吃似的。


  再說這邊,則是秦留月掛起生意人的招牌假笑臉,開始和清閩大王打哈哈,話題多半還是俞國北三州的風土人情。倒是阿若挈策烏一介清閩人,麵對白鷺庭的鷺眼也能如此健談,將蒙、靈、涼三州的各地特色和一路從右賢王庭走來所遇到的趣事兒娓娓道來,秦留月則適時插上兩句俏皮話——這是個妙人,腦子極其活泛,每一句都是恰到好處的點睛妙筆,花廳內的氣氛總算是因此融洽起來。


  當然,秦留月也不會浪費過多口舌在這些無關緊要之事上。等清閩大王把路途經曆說的差不多了,他往上座瞅了一眼,見到安王微微點頭,便站起來雙手舉杯,以茶代酒,向阿若挈策烏相敬。


  二人擱下茶杯,秦留月垂頭低聲,神色晦澀不明地問道“大王從蒙州行往涼州途中,就沒有遇見過什麽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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