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磐石流水】
“楚仙子?!”崔始陽頓時大驚失色,甚至在輪椅上歪了一下,急忙喚隨舟弄浪將他推過去。然而林夔止卻比他的動作快上幾步,他一把抓起楚羽仙的右手,緊緊掐住她的指根止血,可那血依然浸透了她半截衣袖。
“羽仙,你在做什麽傻事!”林夔止抓起青膽送上的傷藥,咬開瓶蓋便往她的傷口上倒。藥粉直接接觸傷口,楚羽仙疼得發抖,臉上卻是一片決然。
“吧嗒”一聲,她從口中吐出個東西,血糊糊地落在案麵。眾人定睛一看,居然是小半個指尖!
“安王爺,羽仙傷了手,以後再也無法彈琴了。”
“……”崔始陽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剛剛因為激動而染紅的臉龐逐漸褪成蒼白。他將脊背靠在輪椅的靠背上,頹然笑道“若是連一曲琴也不願意為我彈,楚仙……楚姑娘說一聲便是。就算是砸了那玉琴也無不可,又何苦傷害自己?”
“羽仙不過一介琴伎,安王爺又是何苦。”楚羽仙垂目淡聲,再沒有去看那玉琴一眼。
“如此說來,倒是本王著相了。”崔始陽長歎了一口氣,對楚羽仙點了點頭“楚姑娘有大義,不虧是前朝太子太傅府中的嫡女,王太傅教養地好。”此話一出,卻是用長輩的口吻了。
楚羽仙雖然猜到了安王定是調查過自己,此時在人前暴露出來,一時有些不太自在,“安王爺謬讚。”
“既然你已經不願彈琴,那玉琴本王便收回去了。”崔始陽說著便揮手示意秦留月將東西收拾起來。他調整好了心態,又看向林夔止“林大人,本王此次尋訪涼州,還想再了解一番前段時間的白災和瘟疫情況。”
既然開始談政事,那麽女眷也不好再留了。林夔止吩咐防葵照顧楚羽仙,又叫下仆重新上了一道熱茶,這才開始詳細談起兩個多月前的那場大雪。
“生生咬下自己的手指頭,這該多疼啊!羽仙姑娘你怎麽這麽傻!”防葵幫著楚羽仙換了衣服,看著她手指上血肉模糊的傷口便心中難受。用浸了藥的繃帶包纏時,都能感知到她因為疼痛而微微顫抖。
俗話說十指連心,這疼也是真的扯得五髒六腑哪個都在疼。楚羽仙疼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好不容易爆炸好,才發覺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羽仙姑娘,來,塗點藥膏,明天便不會疼了……”防葵含著兩泡眼淚,拿清涼的藥膏塗在她的嘴唇上。防葵和楚羽仙在風華院時就互相交好,把她當做姐姐看待,又聽說過她是名動安京都的琴伎——這樣的琴伎手都廢了,此生在也無法彈琴,怎是一句傷心難過便可以概括的心情?
防葵癟著嘴嗚嗚地哭,楚羽仙無奈地撫了撫小丫頭的背脊“別哭了,你哭得如此憋屈,讓別人聽起來好像我在欺負你似的。”
“啊?”防葵睜大眼睛,眼淚珠子還粘在長長的睫毛上,隻好擦了兩把臉,止住了哭聲。可是眼淚是憋住了,內心的委屈卻無處安放,她收拾完畢後坐在楚羽仙旁邊陪著,難受地說道,“羽仙姑娘寧願廢了手指也不願和安王去,這般情誼,為何我家大人就是看不到。”
“我又不是為了讓他看到才這樣做。”廢了手指固然是疼,如此決絕地放棄了琴技也是遺憾的,但是此時楚羽仙的內心卻一片平靜,有了一種大石落地的踏實感,“我本來就不願再做琴伎,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至於你家大人,他啊……就是塊石頭。”
“林大人可不就是塊石頭!”防葵跟著恨聲暗罵。可是話剛一出口,她馬上便反悔了,捂著自己的小嘴巴眼淚汪汪地看向門口的來人。
銅芸一身淺紫色的勁裝打扮,束著頭發,手臂腿上都纏著皮革的護具,風塵仆仆,看起來正是從涼州關外回來。她氣喘籲籲地將一個翡翠描金的瓶子放在桌上,對屋內兩人道“我回府路過會客花廳時,青膽叫我把這玉心丹轉交給楚姑娘。是安王爺賜的,聽說貴重地很,趕緊好生收著。”銅芸是見過這玉心丹的。當初號枝在舉荷院養傷,用的就是玉心丹,想來也是安王賜下的傷藥。可是見楚羽仙人好好的,不過是右手小指上有一點血跡,這種拿普通傷藥隨意塗塗就是了的小傷也用得著珍貴的大內密藥?
察覺到銅芸目光中深藏的不屑,楚羽仙拿起玉心丹,遞了回去“羽仙不過小傷,萬萬用不得這麽貴重的傷藥。還請銅芸姑娘幫忙轉還安王爺。”
“那不行,若我去還,到時還要被家裏那石頭似的主子指罵辦事不利呢。”
防葵嚇得眼淚亂轉,可憐巴巴地抓住銅芸的衣擺“銅芸姐姐你最好了,都是婢子嘴巴賤,亂說話,你可千萬別告訴大人呀。”
“哼,你這小丫頭!”銅芸的心情總算好了些,露出點笑意來。她自然不會和這才剛剛成人的小婢女過不去,轉而向楚羽仙道“既然楚姑娘說用不上,那我便先替您收著,也免得再去駁安王爺的麵子。”見對方點頭應下了,她又道,“剛才聽青膽說了那花廳中發生的事情,銅芸有個不情之請:還望楚姑娘再做事情,多為我家主子考慮些。你咬指罷琴是爽快了,可為主子的台麵想過?”
青膽銅芸兩人是林夔止的心腹侍衛,凡事處處為自家主子考慮也是沒錯的。
“我家主子已經夠煩的了,後院裏的事情就莫要再折騰他了罷。”銅芸皺著眉,話說得不太客氣,“也就安王爺性情隨和,若今日來的不是他,州牧府怕是得有一場劫難。”
“難道我不願與安王爺去也是錯的嗎?”楚羽仙難忍銅芸話中句句帶刺,忍不住回了一嘴。
這下銅芸如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炸了起來,憤憤道“楚姑娘,你惹出梁子還不夠多?如今清閩進關,還有半日那雪原上的右穀蠡王便要到了,到那時候還得煩請您盡量往後院裏躲躲!”她跺了跺腳,生氣地轉身離去,出門前還嘲諷地笑了一句“就算青膽是看好你,我可是看好號枝前輩!”
此話一出,楚羽仙便感覺身體如墜冰窟,從腳底心一直涼到了天靈蓋。她往門外追了兩步,想要和銅芸解釋,卻被兩三下甩在了身後,隻能扶住門框呆站,愴然若失。
“羽仙姑娘,銅芸姐姐她就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她不是故意要訓斥你的,她也就是想為了大人好。”防葵唯唯諾諾地靠過來寬慰,“她和號枝姑娘一起去過鵲城的,關係自然親近些,但要說什麽看好不看好的……”
“沒事,我不在意的。”楚羽仙深深吸了口微涼的空氣,吩咐道,“聽銅芸說清閩雪原上的右穀蠡王還有半日就要到了,我們避一避吧,正好養傷。”清閩蠻人不知禮節,她身份尷尬,本來也就不想露麵。但是如今安王尚在府內,為何又突然冒出個右穀蠡王?這其中到底有何內幕呢?
她一邊想著一邊往內院走,防葵見她臉色陰晴不定,有些著急,低聲道“羽仙姑娘,你相信婢子!那號枝姑娘的臉毀了,滿臉是疤,醜陋得很,我家大人看不上她的。”
楚羽仙的步子一頓。“……你這小丫頭,再敢亂嚼舌根!”她拿手指捅防葵的腦門,卻不知為何內心稍微輕鬆了些。
沒關係,若他是磐石,她便是流水吧。一日複一日,一夜複一夜,總有一日水流會把最粗糲的磐石衝刷光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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