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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項莊之劍】

  王煥翹著二郎腿悠閑地喝著玉盞裏的香茶,那茶是上好的雪峰銀針,清冽回甘,一口入喉,甚是享受地歎道“好茶不等人,涼後味道可要差去七分。此等好茶我一般還不拿出來見客呢,書生,你趕緊嚐嚐啊!”


  “你可真夠心大的!雲伐都被人扭去送官了啊!”謝琅此時正撅著屁股以一個極其難看的姿勢趴在地上,將耳朵貼在樓板,聽著樓下的動靜,“要是他被送去廷尉的地盤豈不是糟了嗎,你還有心思在這裏喝茶!”


  王煥毫不在意“哎呀,那是演戲,書生莫要緊張……”


  “怎麽能不緊張,萬一那廷尉正將雲伐弄死在天牢怎麽辦?”書生手裏捏著一把冷汗,突然爬起身來就要往樓下跑,“不行,不能讓人把他送去天牢!”


  “哎哎哎!”王煥急忙扔了玉盞,一把將那心急火燎的書生按在原地,“你急什麽!人家開心著呢,你要是現在跑出去壞了大事,說不定他還得揍你,信不信?”


  開心?身陷危機還開心?救他還可能被揍?


  謝琅見了鬼似的睜大眼睛,手裏的茶杯“撲通”掉在地上“王兄莫鬧,此等作孽之事,怎麽還能開心!”


  王煥眼睜睜看著自己那塊價值百金的純羊絨地毯被茶水浸透的,悠悠道“我覺得我才在造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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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牢房內一片陰暗潮濕,隻在高懸頭頂的一方小小鐵窗上,有幾絲微的光線透進來,狹隘逼仄得很。玉先生盤腿坐在牆角一堆發黴的稻草上,閉著眼睛養息。那副悠閑的神情,不像是身陷牢獄之災,倒像是休假來的。


  送飯的牢役走近時,看到這幅光景,不由得在心裏暗罵:這人可真會擺架子。區區一個階下囚,搞什麽仙風道骨的名堂?待會兒有你好受的。


  如此想著,他用飯勺使勁敲了敲監牢的欄杆“吃飯了,喂!聽見沒!”


  玉先生連眼睛都沒睜開,抬手做了個“放在旁邊”的動作,便繼續安靜地打坐。牢役氣得發笑“你再裝也沒人看,還是好好吃飯吧啊。我不管你犯了什麽法,得罪了廷尉白大人,你就不要想從這天牢裏活著走出去了,這說不定啊,就是你最後一頓飯了!”


  聽他如此說話,玉先生這才抬眼看了眼那餐飯——米飯裏的餿酸味道隔著幾臂距離也聞得到,上麵蓋著一塊發黃的菜葉;還有另一隻碗裏,裝的是些渾濁的湯水,不知是什麽做的。再看那牢役臉上譏諷的神色,分明是等著看他難以下咽的痛苦神色。


  “……叫你們廷尉正過來說話。”出乎牢役的意料,那玉先生臉色連一絲動容也無,隻淡然地吐出這麽幾個字來。他心裏蹭地一下就起了火苗,嘲諷道“嘿,要見我們白大人?你當你自己是天王老子呢?”


  “叫你們廷尉正過來說話!”牢役話音剛落,他便又重複了一遍,不但沒有害怕意味,反而語氣更加強硬了。


  牢役被梗地呆愣了一下,突然皺起了眉,狐疑道“你,你是什麽人?”他心中清楚天牢是什麽地方,也明白在這種地方還有底氣這樣說話的人,必定不會隻是個說書的三教九流,“我警告你,可別耍什麽花招……”


  “嗬嗬。”玉先生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笑意,他站起身來,悠然地踱步走到牢役麵前,居高臨下“我是什麽人你不用知道。不過你可以問問白大人,前些日子醉仙樓掌櫃帶著人去太尉府門前鬧事,他可還記得?”


  ——“啪嗒。”


  聽到牢役的匯報,白赫手中的酒杯便掉落在桌麵上,澄澈的酒液隨意亂流,染汙了他的衣袍。然而此時廷尉正心如亂麻,完全沒有一絲精力來關注這等小事。


  白赫不由自主地將手指伸到嘴邊,咯吱咯吱地咬著指甲,無數人和事件就這樣神經質地被他聯係在了一起——醉仙樓,太尉府,賒賬,少府銅承,庫銀失竊……


  “醉仙樓,醉仙樓…那醉仙樓到底是誰的地盤——!”


  白赫感覺自己的心髒一瞬間被層層疊疊的算計包裹,如同結上了一層冰霜。什麽在醉仙樓賒賬,什麽五鬼搬山的說書,這矛頭可都指向他廷尉內官為太尉府斂財的事情啊!一瞬間汗出如漿,他像隻無頭蒼蠅在屋內來回亂轉,突然一錘手心,急匆匆向那天牢下麵走去。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朝中誰人不知醉仙樓曾經是前朝上將軍林起的產業。


  林起是先帝麵前的紅人,朝堂上最得力的武將,權勢勳貴,封侯拜相,金山銀海,家業碩大,就連安京都最吸金最繁華的醉仙樓,也是那位的囊中之物。那個時候的醉仙樓,比現在的規模還要大上數倍,真乃是一日鬥金的人間仙境:山珍海味,飛禽走獸無一不全;環肥燕瘦,各色美人衣袖翩飛。絲竹終日不絕於耳,酒氣常年盈梁不散。


  直到那一日高樓傾塌,摔碎了一地紅牆綠瓦。想當年的醉仙樓,三品以下的官員都不敢進門,哪輪得到區區太尉府上的一個下人去欠下數十萬兩巨債?哪輪得到少府銅承這種殿上末流在大堂裏摔杯砸碗地撒野?

  金磚剝落,玉粉糜爛。堪堪留到最後的,已經隻是一具徒留“醉仙樓”其名的殼子——真的是這樣嗎?

  白赫腳下疾步而行,他沒有和同僚招呼,隻身一人急急忙忙地衝進了天牢,衝到了那位說書的玉先生麵前。


  那人依舊是一副清清淺淺的表情。他盤腿坐在角落裏那堆腐爛的稻草上,抬眼看向來人時,眸中剛好映照著鐵窗外照進來的那絲微光,一雙眼睛便宛如琉璃那樣清明冰冷。


  白赫被這樣的目光罩著,背後生寒。他四周看了看,確認身邊無人之後,突然躬下了傲慢的脊柱,低聲問道“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那人唇邊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弊姓雲,單名伐。江湖人稱——玉算盤。”


  “玉算盤!?”白赫呆了一呆,腦子極速思考著這個諢號。


  是了,數月之前太尉大人派出黑甲親軍和無數殺手,為的可不就是去殺玉算盤!可後來不知怎麽的,又突然罷手,風頭一轉去了涼州……這樣想著,他便將牢中那人上下掃視了一番:身形高大挺拔,風流倜儻,卻在一派清貴中帶著行走江湖之人特有的痞氣,這是做不了假的。


  確定了這人的身份,白赫便更加疑惑了,沉不住氣地質問道“我稱你一句‘先生’,可不想你給我玩什麽心機。玉算盤,你應是知道安京都有人要殺你,卻還敢屁顛屁顛地跑來送死?”


  “哼,是我送死還是你送死,白大人心裏有數。”


  這一句話說出口,白赫背脊上又生了一層冷汗,故作強硬道“你好大的膽子!”


  “強迫苦役以穀道藏銀的方法竊取太倉,又將銀色暗淡的碎銀替換去成色極好的官銀……白大人,要說膽子,我拍馬不及啊。”說到最後,雲伐的語氣中竟然帶了一絲笑意。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乍聞此言,白赫仍然如同遭受雷擊,當下呆立在了原地,隻聽那雲伐冷聲笑道“古話說得好: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白大人,太尉申屠庸這些年來所斂銀錢,光是您這兒至少就有數百萬兩之巨,您可有想過他是為什麽要這麽多的錢?”


  “他要錢,他要錢是——”白赫聽到了自己牙關相叩的噠噠聲,他越是強自冷靜,越是忍不住兩股戰戰。來了,這一天終於來了……!在他第一次被逼無奈為申屠庸斂財開始,他就知道一定會有這一天!

  新帝以兵變上位,朝堂劇烈動蕩。大多前朝重臣都折在了這次大難中,獨獨太尉府一家勢大。申屠庸借此豐滿枝葉,多方抬舉門下進入權力中心,不知不覺間根深葉茂,金鑾殿已經變成了申屠家的一言堂。


  誰不想安安穩穩地當官呢?頭頂的烏紗帽來得容易嗎?可身在這旋渦中心,又有幾人能做得到不被波濤推著走?白赫兢兢業業幹到今日,撐死也不過是個三品廷尉正,隻是那背後黃雀尚未下嘴的一隻螳螂而已。


  申屠庸要那麽多錢做什麽,他不能想,也不敢想。他隻知道申屠庸收斂巨財這件事已經暴露,一旦被放在桌子上擺開了來說,他白赫便要做那第一個刀下亡魂!

  如此想著,廷尉正的眼中突然浮現出一片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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