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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滔天大禍】

  廿二月底,是清閩雪原的朝慕聖節。


  為了祈禱來年春夏水草豐滿,牛羊健碩,獵獲多多,原本冰冷荒涼的清閩雪原上突然好像突然之間便有了生機。厚厚的冰雪抵擋不住人民的熱情,通天裂雲般豪邁的歌聲響起,隨著篝火的濃煙滾滾直上雲霄。


  “嘿喲——來呀,喝一口清冽的馬奶酒,來呀,嚐一口金黃的烤羊腿,健壯的小夥兒如犛牛啊,美麗的姑娘們像雪蓮……”


  冰冷的空氣將歌聲傳出去很遠,直到被寒意凍結,再摔進牛角雕成的骨杯,在粗劣的酒液中蕩起陣陣漣漪。


  清閩王坐在高高的王位之上,半眯著眼睛盡情享受著麵前的美景——達各瑪正暴露著半截雪白細膩的腰身,腰間係著幾十枚黃金鈴鐺,踏足舞動,便是一連串扣人心弦的細響。她本就腰身極細,懷孕時間也不久,看上去並不顯懷,臉上那一抹嫵媚反如懷春少女一般撩人,叫人恨不得把眼睛摘下來黏在她身上才好。


  鼓樂逐漸密集起來,隻見達各瑪越舞越快,越轉越疾,裙擺上五色的彩絛飛旋而起,仿佛步步生蓮。樂聲中,她一步一挪沿著玉階拾級而上,到達王座前時,身體宛如玉橋一般後仰了下去,回眸淺笑時,露出大片潔白的脖頸來。


  “王妃果然絕色,此舞驚為天人,孤有賞!”清閩王順勢撈過美人的纖腰,將她一把摟進懷中,而後又對著下方如癡如醉的各大氏族首領大笑“哈哈哈哈,各位首領都把神回一回,金帳外準備了烤肉和好酒,待宴上齊,再醉不遲!”


  “好!!”眾首領這番才回過神來,一個個撫掌大笑。


  達各瑪便從清閩王膝頭上下來,取過幾上的銀壺搖了一搖,嬌聲拜謝“大王謬讚,奴不敢承受。就讓奴替大王給眾首領獻酒,祝我雪原清閩一族有神明庇護,祝清閩大王萬壽無疆,祝清閩兒女福澤綿長!”


  清閩金帳內本就沒有什麽規矩可言,此時好話聽得人心舒爽,怎會不應?清閩王大手一揮,笑道“那就請王妃獻酒!”


  達各瑪奉命,端著銀壺逐桌獻酒。各大氏族首領剛見美人旋舞,正是心猿意馬的時候,見她巧笑嫣兮地走來,更是心蕩神搖。有些座位離得遠的,甚至趁著清閩王老眼昏花,明目張膽地往她細滑的手背上摸了兩把。


  達各瑪也不惱,隻輕笑兩聲,繞過氏族首領往另一麵去獻。阿若挈策烏正是以清閩大將軍的身份坐在末尾,此時見她走來,便以手蓋杯,低聲道“謝過王妃,我乃軍營中人,明早還要操練,不宜多飲。”


  達各瑪愣了愣,又笑道“將軍,今日是朝慕聖節,哪有不喝酒的?大王難得如此高興,還請將軍莫掃了大王興致。”說著,她又端著銀壺要向他杯中傾來。他再擋,王妃的眼中便起了一層霧氣“策烏王子為何不肯飲奴的酒?”


  阿若挈策烏暗暗咬緊了牙關,一雙拳頭在幾下攥得青筋暴起“鵲城一役,帳中兄弟死傷過半,元氣大傷,為防俞國、蠻平乘虛而入,需要加緊操練,不可醉。”


  “哼!我清閩族的男人,從來都是端著酒杯殺人!就算酩酊大醉又如何?”清閩王重重地將牛角杯扔在幾上,冷聲嗬斥“清閩的大將軍,勝戰打不來,欺負女人倒是好本事!孤何時有你這種孬種的兒子?!”


  聽到這種強詞奪理的斥罵,阿若挈策烏勃然大怒,一掌將麵前矮幾拍成兩段,達各瑪王妃躲閃不及,尖叫一聲撲在地上,緊接著捂著肚子痛苦地哭喊起來“大王,大王救我!孩子,奴的孩子……!”


  金帳中瞬間亂成一團,眾多氏族首領手足無措,隻見王妃身下汩汩流血,一眨眼便浸濕了地毯,意識也開始模糊了。


  不,不對,怎麽會這樣的?

  達各瑪抱著劇痛的小腹蜷縮起來,眼中一片驚恐。


  她明明隻吃了一點點紅花,女巫說最多隻是流些血,嚇嚇人,可這幾乎叫人肝腸寸斷般的劇痛是怎麽回事?!

  “大王,大王……!救我,我好痛……”達各瑪真的慌了,痛叫出聲。她抹了一把自己的臉,這才發現自己的五官七竅裏都流出細細的血絲來,仿佛最妖豔的小蛇,讓她覺得背脊上一片冰涼,“大王,大王!”她哭了出來,達各瑪確定自己肯定是被人設了套。她吃的根本就不是紅花,而是能直接毒死人的劇毒!

  清閩王大驚失色,兩三步衝下王座,顧不上血汙將達各瑪抱起。看著她臉上一片青白慘色,清閩王隻覺得一股逆血衝上腦門,心頭火起,指著阿若挈策烏喝令道“此人對王妃痛下毒手,害死王子!來人!把他給孤就地斬殺!”


  阿若挈策烏硬著臉站在賬內,看向清閩王的眸中隻剩下冰雪一般的寒涼。


  很久以前,這個男人的背影顯得那麽高大,那麽溫暖。很久以前,他親手喂過他馬奶酒,親手教他寫自己的名字……不過,那真的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眾多氏族首領紛紛拔出彎刀在手,呼喊著向他衝了過去。阿若挈策烏突然彎起了嘴角“父王啊,你真的老了……”隨著他這聲喃喃自語,刀劍落地的聲音鏗鏘響起,上一秒還舉著彎刀吱哇亂叫的氏族首領們此時紛紛倒地口吐白沫,手腳不自覺地抽搐著,好像集體發了羊癲瘋!


  清閩王目瞪口呆,顫抖地伸出手指來“你……你……”


  “你什麽呀,老頭兒?”王座後麵突然轉來一個身穿黑衣的女奴,笑嘻嘻地踩過兩名氏族首領的身體,走到他麵前來,“大將軍,這俞國的藥可還好用?”


  “他們會死嗎?”阿若挈策烏冷漠地踢了踢身旁翻著白眼的一人。


  號枝搖頭晃腦,玩笑般地答“不知道。我當初在銅芸的藥箱裏隨便抓了一大把,鬼知道哪些是哪些?反正都是毒藥就是了。”說到這兒她又往前走了兩步,一腳踢在已經痛昏在地的達各瑪身上“將軍,這女人怎麽辦。”


  “殺了。”斬釘截鐵的兩個字,奠定了達各瑪的命運。


  “什……麽?不行!達各瑪是孤的王妃,你如何能殺她!她是你的母妃!”


  “我的母妃是薩罕王妃!”阿若挈策烏猛地轉過頭來對著癱坐在地上的清閩王暴喝,“薩罕,你還記得你的王妃薩罕嗎?”


  “啊……薩罕……?”清閩王渾濁恐慌的眼睛裏終於有了一絲亮光——青梅竹馬,少年夫妻,怎能不愛?那年盛夏,清閩雪原上罕見地出現了一片花海,薩罕頭戴白絨帽,身穿赤色窄袖長裙,騎著駿馬在前麵飛奔,裙擺搖曳,便燒成了他心中最深沉最熾熱的火焰……那是他的生命之光。


  後來,薩罕死了,他也失去了那份深沉和熾熱,永遠永遠都不會再有了。


  他想過和她一起走,可他是王,清閩雪原上誰都能死,他不能。


  於是就這樣渾渾噩噩活到了垂暮。


  清閩王愣愣地看著麵前,這是薩罕留下的孩子,是他曾經最心愛的孩子。


  原來他已經長這麽大了——


  “父王,達各瑪王妃在酒席上毒害各大氏族首領,妄圖推翻阿若挈王族,以此將格巴哈氏族推上清閩王座,其心可誅。”阿若挈策烏從腰側拔出一把鑲滿寶石的匕首,遞給清閩王“還請父王處置妖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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