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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夜聽飲雪】

  一股液體從嘴角流入喉管,剛開始隻能感覺到是溫熱的,後來才嚐出味道,又鹹又腥的,還帶著野獸的臭味。


  號枝的第一反應是想吐,然後心中便是一鬆,她知道自己活下來了——但是是誰救了自己?清閩雪原上可沒有她的“迦樓羅”,出了涼州關,林夔止的人也不太可能這麽快找到她……她在那該死的獵坑裏流血殆盡,全身凍傷,還能好運地活轉回來,就代表她被人救出最多不超過一個時辰。


  “眼都沒睜,就開始算計?”男人的聲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裏聽過。


  號枝輕輕地呼吸著,腦中快速思考,直到發現這聲音屬於一個最糟糕的人物,便猛地向聲音來源用力揮拳——被對方輕鬆接下了。


  “……阿若挈策烏。”她現在隻能半睜著眼睛,剛才那一拳已經耗費了全部精力,她現在隻是硬撐著沒有昏過去而已。


  清閩的大將軍看了看他擋在掌心的那隻拳頭,皮破肉爛,隱隱都見了骨頭,便笑道“你這女人可夠狠的啊,掉到獵狼的獵坑裏還能折騰成這樣。我隻不過想早點去看看有什麽獵獲,差點被你一起拖去閻王殿!”


  號枝這才明白那該死的獵坑是這個更該死的人設置的。她立刻摸索了一下自己的隨身物品,果然,別說是鋼骨大傘和弩箭,就連鐵麵和發簪都被人卸了去。


  “嗬嗬……清閩大將軍,別來無恙?”她知道自己徹底昏迷後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傷害任何靠近的人,奈何也許是傷得太重沒什麽力氣,反被阿若挈策烏製住了。


  “你說呢?”他冷笑著看著她。


  被那種仿佛冷血動物般的冰涼目光凝視,號枝了然:大名鼎鼎的鐵麵烏鴉此時淪落為一隻剛出殼的雛鳥,如若麵前這個男人想,她便活不到下一秒。


  這樣想著,她便點了點頭,卸了手上的力氣,軟軟地重新躺倒下去——這山洞地上鋪了厚厚的獸皮,倒是不冷。她眯著眼睛吩咐“喂,清閩大將軍,把你剛才喂老朽吃的東西,再來一點兒。”


  這下阿若挈策烏倒是一愣,他沒想到這女人變得那麽快,這就立馬收起了爪子?“你就不怕我現在殺了你?”


  “要殺你早就殺了,何苦把老朽從那獵坑裏拖出來?既然都救都救了,那就幹脆再幫忙養養傷吧。”號枝不耐煩道。


  他扯了扯嘴角,哼了一聲,將一塊血淋淋的東西拋去對麵那人懷裏“吃吧。”


  生肉?號枝提起來捏了捏,也沒挑剔,隻微微皺著眉往嘴裏塞。那肉似是什麽髒器,肉質結實得緊,入口冰涼,還有些被血液粘在上麵的細毛,味道自然難以言喻。她剛費勁撕下一塊嚼了兩口,就聽阿若挈策烏壞笑道“給你吃的是人的心髒。”


  鐵麵烏鴉的動作僵住了。


  過了幾秒,阿若挈策烏見她滿眼淚花地拚命咀嚼起來,不由地哈哈大笑“哈哈哈,逗你玩的!是我打的狼。”說著他往號枝身邊的篝火裏扔了幾塊木柴,然後也枕著自己的手臂躺下來,隨著木柴的嗶啵聲閉上眼“鐵麵烏鴉,我今日心情好,暫且留你一命。”


  “你當然得留老朽一命,不然你哪來的底氣回清閩大帳去。”號枝一麵撕咬著那顆狼心一麵含糊不清地說。


  他便冷笑“哼,你已知道了?”


  鐵麵烏鴉扔給他一個白眼“猜也猜到了。要不然你堂堂清閩大將軍會淪落到住山洞,打狼吃?同是天涯淪落人,要不要暫時合作?”


  清閩大將軍側過頭,便看到這女人半張臉上都是狼血,卻對他揚起一個明豔無比的笑容來——但是緊接著,她手裏還攥著半顆狼心,就那樣昏過去了。


  阿若挈策烏啞然失笑,拿袖子往那張蒼白的麵孔上擦了擦,露出她右眼旁一顆米粒大小的紅痣來。“……你這烏鴉,滿肚子都是算計。”他用手在鐵麵烏鴉纖細的脖子上比了比,卻最終放了下去。


  為什麽不殺她?清閩大將軍自己也有種說不清的感覺,或許這就是部族裏的巫婆所謂的“預感”?阿若挈策烏搖了搖頭,他向來不信這些。


  再看現在如一個破敗布口袋一樣癱在地上的鐵麵烏鴉,他的視線在這人身上幾處傷口停留:最嚴重的傷口在腹部,傷得極深,幾乎把她開膛破肚了。那翻卷的皮肉處,還有二次受傷的痕跡,不難猜到是有人盯準了她的舊傷故意為之;第二處大傷在左腳,他找到那獵狼坑時,號枝的半個左腳掌都已經凍爛,鐵齒咬合之處更是血肉模糊到讓他看了都頭皮發麻,還好這是在滴水成冰的清閩大雪原,血肉都凍住了,否則光是出血就能讓她死上十次;再就是凍傷和擦傷,凡是沒有衣物覆蓋的地方就沒有一處好皮,雖說隻傷在表層,但那慘狀也不難想象她是怎麽在那個滿是粗糲冰碴的獵坑裏苦苦掙紮的……


  看了一會兒,阿若挈策烏便倒吸了幾口涼氣,趕緊別過眼去。


  這家夥到底是怎麽從涼州關跑到大雪原來的?之前不是跟著涼州牧林夔止嗎?腹部又是怎麽受的傷?看狀態至少也是三天以前留下的了,她就是帶著這樣的致命傷在大雪原上走了三天,直到掉進獵狼坑?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盤算著若是他自己傷成那樣,還真不一定活得下來……


  “得了,算你狠。”阿若挈策烏喃喃自語著重新爬起身來,給她的傷腳重新包紮一番,又從衣襟裏拿出幾株枯綠色的藥草放在嘴裏用力咀嚼。不一會兒,那種讓人惡心的苦辣味彌漫了整個口腔,他急忙幾把撕開號枝的上衣,將那團嚼得黏糊糊的草醬“吧唧”貼了上去。


  因是藥草刺激,號枝咳了兩聲,哼哼唧唧地叫疼。清閩大將軍皺著眉忍受嘴裏的苦味,隨手往外邊摸了一塊冰雪嚼著,然後將他自己的狼皮蓋到號枝身上去“原來你還知道疼?別再亂動了,這雪原上本來就沒什麽植物,藥草更是難得,沒多的了。”


  若號枝最後因為缺食少藥而死,那他可就得不償失了。


  阿若挈策烏想到這裏,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他怨氣十足地看了地上那個死烏鴉一眼,要不是這女人下手黑,他至於淪落到現在這樣?


  ——這還得從那日敗退鵲城說起。


  阿若挈策烏腦中留了瘀血,頭疼欲裂,出城前遇上涼州牧林夔止時,已是強弩之末,硬撐著撂了兩句狠話,剛出城門便迷迷糊糊地暈了過去。


  這一暈就是幾十日,大小事務全靠麾下千夫長忠心耿耿,這才把他拖回了自家一支小部族裏養傷。將軍傷重,神誌不清,下麵的清閩衛死的死,散的散,正是元氣大傷之時。也不知是誰嘴鬆走漏了風聲,或是哪個反骨仔以為他阿若挈策烏大勢已去想趁早換主,總之那小部族大難臨頭,別說帳中少壯,連圈裏的牛羊都被趁火打劫的格巴哈氏族給屠戮了個幹淨。


  幾個親衛拚死殺出一條血路,堪堪保全了將軍性命。阿若挈策烏身陷茫茫清閩雪原,又過了許久才傷勢見好,逐漸清醒。記起這些事來,捶胸頓足,痛定思痛。


  他明白他恨的不該是涼州牧林夔止或者鐵麵烏鴉號枝,也不該是走漏了風聲的家夥或是哪個反骨仔。他恨的該是坐在清閩金帳中的人,該是毒殺了他母妃的人,該是生他骨養他肉的人。


  夜風吹得緊了,飛進山洞的碎雪撞在他的彎刀上,發出“噠噠”的輕微拍擊聲。阿若挈策烏看著外麵冰雪掩映的黑色丘陵,又回頭看著鐵麵烏鴉蒼白的側臉,心中暗自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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