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高牆之外】
細辛微微皺起眉,小心地向林夔止身後張望了一眼,這才福下身子禮道“見大人安。”兜兒也跟著見禮“敏德見過父親。”
“不必多禮。”林夔止朝這母子兩抬了抬手,便把隨意扔在了一邊,端起茶杯來“細辛,這大清早的帶著孩子出來亂走做甚?惹了這一身寒氣。”細辛的手指便顫抖了一下,他是在關心她和兜兒嗎?可是這絲喜悅還未來得及表露,就又聽林夔止繼續道“號枝傷重,本官已說過她不便見客,更沾不得寒氣。”
號枝躺在後邊兒的床上,箭傷疼的她齜牙咧嘴,又忍不住想笑:跟自己的老婆孩子也本官來本官去的,這位涼州牧莫不是真的腦子有毛病吧!?可笑死她了……號枝掀起被子一角,方便偷看屋內情況。
細辛臉色煞白,牽著兜兒的手指微微收緊。她聽出林夔止言中責怪之意,但是她人都已經站在了號枝麵前,又怎麽能就此退了?再則,她若是退了,兜兒怎麽辦?見到母親臉色不對,兜兒機敏地開口“父親,請勿責怪娘親。是敏德定要娘親帶著來的……敏德聽聞府裏新來了個寶哥弟弟,便把自己的書籍衣服收拾了些,想帶給他。不知寶哥弟弟喜歡哪些,才想來問問號枝姨娘。”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姨娘——!!”
前一聲是涼州牧剛喝了口水,就忍不住噴出來的聲音;後麵那一串兒則是號枝捂著腹部在榻上笑得差點背過氣去。
細辛和兜兒唬了一跳,頓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隻得叉著兩手呆愣愣地看著兩人。終於還是號枝先緩過來,“哎喲哎喲”地捂著肚子“林大人,快快快,給你那什麽玉心丹與老朽吃一顆,不得了,老朽可要飛升去了……”
林夔止黑著一張俊臉拉開她的被子,已經血染一片。號枝完全不在意,搭著他的肩膀使了把力,便自行坐起來,將中衣一把扯開——這死烏鴉!
涼州牧閉上眼,把玉心丹的瓶子遞過去,咬牙切齒地囑咐道“一顆吞服,另一顆嚼碎了塗在傷口上。”
號枝依言辦了,又將血糊糊的中衣脫了下來,整個人赤條條地往被子裏一卷,隻露出一張笑意盈盈的臉,對還在發愣的兜兒笑著道“細辛夫人,敏德少爺,老朽多謝你們的好意。不過寶哥是鵲城城主的孩子,從小就是穿金戴銀吃香喝辣,你們玩膩穿舊的那些個玩意兒就拿回去吧,人家可看不上眼!若真有心對寶哥好,何不遣人去定些新的來?”
“號枝姑娘,細辛萬沒有輕視之意!”細辛驚了,急忙扯著兜兒一起跪下,“兜兒年幼不知輕重,這隻是他的一點小心意;細辛也不知寶哥少爺是鵲城城主之子,見寶哥少爺和您一起回的,還以為,還以為是……”
號枝便朝她無所謂地一揮手“夫人快請起,老朽可受不得。你是這州牧府裏的女主人,老朽不過是承林大人的恩,過來養養傷,怎能受你如此大禮?”
“細辛隻是侍妾,還未抬名分,說不上女主人。”似乎是嫌號枝話說客氣了似得,林夔止又在末尾添了一句。
這下細辛是真慌了,急忙磕頭道“大人恕罪,細辛錯了,細辛馬上就走,再不敢來打擾號枝姑娘!”說著便拉著兜兒要走,卻被號枝出聲攔住。
“站那兒別動!細辛,敏德,轉過來!”
這兩人鬼使神差地聽從號枝的命令。
隻見號枝撐著半個光滑的脊背,將自己臉上的鐵麵摘取下來,瞬間那張疤痕斑布的臉孔嚇得細辛倒退幾步,差點跌坐在地。
“敏德少爺,看清了吧?老朽頂著這樣一幅臉孔,怎麽可能是來做你的什麽姨娘?細辛夫人,可放心了?”號枝此話聲音清冷下來,嚇得兜兒一個激靈,忍不住緊緊抓住了細辛的手臂,兩人便緊緊抱著,好似被欺淩的淒兒苦母似得。
“細辛,安分點罷。”林夔止歎了口氣,捏了捏眉心,“號枝是本官的得力手下,與青膽銅芸是一樣的。她算本官的救命恩人,你這樣猜疑,還帶著敏德一起來鬧,實在是叫本官失望。”
兜兒眼中立刻泛起了一層水汽,他畢竟還是個孩子,被這樣責怪,心裏實在難受極了“父親……兜兒錯了……”
“好了,別哭。”倒是號枝先發話了,“林大人,講白是你沒和人母子兩說清楚,才鬧出這烏龍來。怎還有臉皮把責任都推在他們身上?”
涼州牧便噎住了——他發現他真的對號枝一點辦法都沒有,和她講道理她就耍賴;和她耍賴她就動武;和她動武她又要講道理……林夔止歎了口氣,暗罵那遠在蒙州的十七王崔始陽真是個混蛋,怎麽給他送來這種貨色!
“那你想要本官如何對他們?”林夔止無奈地看著號枝,另兩個也便把目光轉投向她……這一家三口的眼神隻看得她差點以為自己是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專管這人間閑事呢!磨蹭了許久,號枝便扁著眼睛,低聲道“老朽別的都排不上號,文不成武不就,隻有一身輕功還算過得去。要是林大人不嫌棄,老朽倒是可以指導敏德少爺兩下。”
“……你是說,你想做本官府上的西席?”林夔止瞪大了眼睛,他怎麽也想不到號枝居然還願意繼續留在州牧府。
後者陰陽怪氣道“沒日沒夜地跑腿幹活,工錢一分沒有,還害得老朽受了重傷……林大人,您是不打算負責咯?”
涼州牧現在一聽到“負責”這個詞就頭大——他想起號枝裸著脊背的樣子,以及將匕首割進他脖子裏的眼神,喉頭不著痕跡地吞咽了一下“若你願意,自然極好。不過敏德年歲已長,現在學輕功還來得及麽。”
“父親,敏德不怕苦!”不等細辛出聲,兜兒急忙上前應了,更機靈地改口道“幸得號枝師父教導,敏德一定好好學,絕不偷懶!”
“哎,真乖。”號枝窩在被子裏,笑眯眯地應了,然後又對著林夔止拉長臉“林大人,從此老朽就是府上西席,等老朽傷好可以開始教學後,每月要五兩銀子,不賒欠不打折……您可聽見了?”
涼州牧摸了摸自己脖子裏又疼又癢的淺淺刀傷,對她使勁翻白眼。
細辛依舊跪在地上,低垂了眉眼。
她將一切看在眼裏,了悟林夔止對號枝有情,疼得幾乎揉碎了一副心腸;也明白那是高牆之外,遙不可及的存在——她,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