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夔鼓不止】
小半個時辰前從遠處飛射而來的翠綠匕首,還插在他的左肩,讓他的左手幾乎無法運動——但是他無法移動,別說伸手將那柄礙事的匕首拔出來了,就連視線都被黏連在戰場的中心,那個似乎已經塗滿血腥的圓裏。
“他……隻有一個人啊……”隨著他的喃喃自語,冰冷的空氣刀子似得灌入肺中,就像是吞吸著遠處那柄刀鋒折射的寒光,光是想象就已經令人牙寒。
白發的殺神手提狹長刀鋒,漠然的眼神似乎穿透他麵前的重重人潮,牢牢鎖死了他,讓這個以勇猛忠義坐上小頭目位置的清閩衛從心底生出無盡的恐懼來。
“他……隻有一個人啊…!!”他拚命控製著自己想要轉身逃跑的步伐,手中彎刀胡亂地揮舞著,發出了瘋狂的命令“快!弓箭手!弓箭手來,用遠攻,射死他,射死林夔止!!”
“百夫長,可是咱們的弟兄們……”
“不用管!!全部射死!射死他!馬上——!!”他尖叫著一刀砍死了敢於發出抗議的人,“馬上!!不要讓他過來!馬上——!!”
人潮在瘋狂的命令下再次湧動起來,擋在林夔止麵前的是被拋棄的棋子,他們似乎也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那位百夫長的人肉盾牌,退無可退,隻得尖叫著將武器往麵前那白發男人身上砸去。
“對,對,攔住他,攔住他,林夔止隻有一個人,我們有兩百人……”那百夫長自我催眠似得自言自語著,在他的麵前,血液的色彩隨著刀鋒的揮舞不斷潑灑在地上,幹枯的塵土由此揚起,形成了赤紅與焦黃互相糅雜的怪異畫卷。
林夔止麵無表情地不斷搏殺,就在這時,耳邊突然響起了接連不斷的細微聲響。那是無數弓弦猛然絞緊的聲音,讓他手中的長刀驟然停止。
“弓箭手,弓箭手準備好了!!哈……!”林夔止麵前的清閩衛發出了大難得生的歡呼,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多笑幾聲,一隻手掌突然鎖死了他的脖頸,將他整個人淩空提起!
下一刻,無數箭矢破空的尖嘯響起了,那是近百人的弓箭手繃緊肌肉,拉開六石硬弓,積蓄已久的巨大力量,光是聽著那銳利的破空聲,就幾乎讓人產生了奇異的眩暈……沒錯,眩暈,被林夔止提在手上的清閩衛在劇痛中天旋地轉,暴雨一般的箭矢終於結束之後,他便成了掛在白發殺神手臂上的一塊爛肉!林夔止隨意將這個人的屍體扔在了地上,依舊麵目漠然。別說這人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裏,就算是死在他手裏,那又如何?
根本不必去掛懷,也完全沒必要內疚。涼州牧冰冷的眼瞳繼續鎖定被眾多肉盾保護在其中的清閩衛百夫長,隔著無數戰栗的頭顱,他幾乎產生錯覺:這是什麽地方?鵲城?策麗港?還是鏡炴國?大約是餘毒尚未完全清除,在一夜奔波的勞累壓迫下,毒素繼續化為惡蟲啃噬著他為數不多的理智。
穩住重心,估算距離——還有兩百米。銀亮的刀鋒撕裂空氣,每一次揮舞都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聲音,重重活人形成的肉盾在那柄名為“鳳舌”的倭刀之下,居然比薄紙還要脆弱!
“你們……快點阻止他……我讓他當我的副手,不,我把這個位置讓給他坐!!”躲在人盾之後的清閩衛百夫長發狂地尖叫著,不顧一切地把身邊的人推上去送死,他知道他的主子阿若挈策烏前途光明,作為親衛的他,隻要在阿若挈策烏奪得王位的時候多說那麽一兩句好聽話,說不定左右賢王的位置都能唾手可得……但前提是——他能活下來!
“你們給我擋住他!!”百夫長發出了最後的命令,隨即猛地推開身後幾個清閩衛,拉開步子朝城主府腹地逃竄而去。隻要進了城主府腹地,那裏都是阿若挈策烏的親衛,根本不是林夔止隨意殺死的這些雜魚能比的,隻要進了腹地,就能逃開那個白發的殺神,就能活下來……百夫長飛快地跑著,嘴裏發出了無法壓抑的尖笑聲音,活著,活著,活著多好呀,我能活下來!至於其他人?管他們去死啊?!
淡淡的曙光從東邊亮起來,這一夜終究要過去了。無論是怎麽血腥恐怖,令人作嘔的事情,都會被晨光翻篇……百夫長欣喜若狂,他從未感到陽光是如此美麗,美麗到讓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虛抓了一下。
“嚓。”
什麽聲音?他呆愣了一下,腳步一絆,瞬間摔倒在地,狼狽不堪地翻滾了幾圈。在脖子都快要摔斷了的錯覺中,他努力地抬起頭來,那可怕的殺神麵色冷漠地站在他麵前,一頭銀發已經被肮髒的鮮血汙染,仿佛從地獄裏爬出的厲鬼修羅。
他看著那人手中弧線美妙的長刀,幾乎哭了出來“啊……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說了,給你和你主子同等待遇,與我一戰。”林夔止的聲音完全聽不出起伏。
他便條件反射地去拔掛在腰際的彎刀……一下,兩下,為什麽拔不出來?他低頭看了看,原來自己的右手已經落在五米遠的地方,滾滿了灰塵。
鳳舌刀如此鋒利,被砍後也沒有痛覺。那麽死在這柄刀下也不會太痛苦吧?……可是他怎麽能死?!他突然睜大了眼睛,眥目欲裂“我,我乃清閩大將軍阿若挈策烏的親衛,是清閩衛的百夫長!!”
“哦。”林夔止運起鳳舌刀,幹脆利落地砍下了他的頭顱。
“百夫長……百夫長死了……”
“那個涼州牧就揮了一下刀啊,他就那麽輕易地死掉了!”
“剛才百夫長還要逃跑來著……”
人群漸漸後退,再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早已被涼州牧殺到軍心渙散的清閩衛中再次爆發出致命的猜忌,對上級的不信任感像野火燎原般在每一個清閩衛心中灼過,甚至有人開始向旁邊逃跑,就算是幾位伍長拎著大刀瘋狂叫罵威嚇,也再阻擋不了他們的潰勢……
林夔止手裏拎著那名清閩衛百夫長的頭顱,重重吐出一口幾乎要燃燒起來的吐息,餘毒讓他淺色的瞳仁有些渙散,腦中混沌不堪,不過正是這種狀態,卻給他帶來殺戮機械般無可比擬的破壞力——以及莫名的舒爽感覺?
啊,沒錯,這種掙脫了束縛的感覺……生死予奪的感覺!
“咯!”已被割斷的頭顱上發出了淒慘的破碎聲。林夔止似是無法控製住力氣一般,手指深深地按進了百夫長稀爛的眼眶,粘稠的液體尚且微溫,潔白的骨茬從鼻梁旁薄薄的皮膚下頂了出來。
“嗬,哈哈哈。”他端詳著手裏爛西瓜似得死人頭顱,彎著嘴角笑起來,似乎是因為周圍都是可以殺的敵人而感到高興極了——如果說剛才這個男人仿佛是殺神一般的話,那麽現在就已經變成了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