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生初見
李言歡拉著雲軒在門口停了下來。雲軒瞧過去，門口離街麵有三個台階，敞開兩個門麵的寬度，邊緣上布著粉紅的帷幔。一串三個的大紅花燈掛在牌樓兩側，再上麵掛著個紅色黃底的匾額，寫著“悅花樓”三個大字。一個半老徐娘和兩個花枝妖豔的女子正在門口招呼客人。
見到李言歡站在階梯下，那半老徐娘眼神銳利，轉了轉眼睛：“這不是李公子嗎，李公子有段時間沒來了。快進來吧。”
雲軒怪異地看著李言歡:“這家夥小小年紀，什麽時候開始喜歡這口了。”
那半老徐娘走了出來，扯著躍躍欲試的李言歡，李言歡扯著扭扭捏捏的雲軒，就這樣走進了大門。
門內大廳正有兩對男女摟摟抱抱，糾纏著往樓梯走去，三個燕瘦環肥的女子站在一起，目光顧盼流轉，柔荑中的絲巾朝雲軒溫柔招搖呼喚，絲絲彈唱聲與笑鬧聲從樓上傳來。
雲軒看著廳裏花枝招展的三個女人，心裏沒來由覺得一陣恐懼，一直以來生活中的教導，讓他本能地想離開。
他扯著李言歡說：“言歡，我們還是走吧。咱年紀還小，我不喜歡這裏，覺得怪怪的。”
老鴇聽見雲軒的話，眼白一翻，臉上微惱，這家夥怎麽就擋自己財路呢，卻也不說出來。
李言歡看著雲軒不自然的表情，頓時明白，說：“放心啦，不是你想的那樣。”
“老鴇，茹芸姑娘今天是不是出台了。”李言歡轉向老鴇，興奮地問。
“是啊，芸美人五天出台一次，今天呀，在迎春堂見各位中意人！李公子若想要聆聽芳音，不過這規矩.……公子是懂的.……”老鴇滿臉笑意，然後又略做沉吟。
“這個老鴇放心。”
接著雲軒看見李言歡從衣襟裏掏出兩張各一百兩的銀票，塞到老鴇手裏。
老鴇一看，笑容滿麵：“哎呀，那就先恭喜李公子能入得了芸美人的妙眼，做那帷幕之賓啦。來人哪，把兩位公子送進迎春堂。”
便有一個小廝前來領路。
“你可真舍得，那可是兩百兩銀子。”雲軒難以理解。
李言歡聽著雲軒的話，臉上頓時顯出肉痛的表情，那可是他積了一個月的銀錢，忽而抬頭，好像想起什麽美妙的事情，笑嘻嘻地說：“也值了，一會保管你樂不思蜀。”
跟著那小廝進入迎春堂，隻見堂裏已落座了七位客人，三位是少年公子，瀟灑倜儻，四位是富豪紳士，富麗福氣，前方一個稍微高出地麵的台上，正有兩個身著青紗的女子在彈著琵琶，清音陣陣繚繞牆梁。
小廝引著雲軒和李言歡落座在一個小方桌旁，隨著就有小廝端上了幾樣點心茶水。
雲軒中午沒吃飯，也覺得餓了，拈起一個桂花糕放到嘴裏，覺得甚是香甜。隻有每年八月桂花香的時候，母親才會做上一些。
“芸姑娘上月剛來到悅花樓，第一次出場一曲琴音便震驚滿樓；聽傳言說，茹芸姑娘的美貌若天人下凡，聖潔清美，讓人不敢冒犯，見過芸姑娘的都會覺得落葉城再也沒有美女了。”李言歡一副向往的樣子。
雲軒問：“你見過？”
“沒有，隻是上個月朋友帶我來聽過一次芸姑娘的琴音。現在回想起來，嘖嘖。”臉上一副神思暮想的神情。
坐了半響，台上的妙人或歌或彈或舞換了好幾輪，四周的賓客又來好幾人。
令雲軒想不到的是，在街上和他們起衝突的南宮紹也進來了。
經過雲軒身邊時，南宮紹停了一下，眼神不屑地看著雲軒和李言歡：“想不到你們也進來了，真是那都能見到你們。言歡你也太沒品了，一個沒地位的人也值得花錢結交？”
說罷走到前側方的方桌旁坐了下來，挑釁地看著兩人，在街上衝突後他已經讓人打聽出了雲軒的身份：隻是個秀才與庶出女兒的孩子。
李言歡正欲發作，雲軒抬了抬手：“不用理他，我們看我們的。”
南宮紹見兩人不理他，也自覺得無趣。
過了一會，四周的賓客漸漸安靜了下來。
這時台上走出一位清新少女，後麵跟著一個小廝搬出低矮的小桌，放到舞台邊，少女清聲說道：“各位貴客，接下來是我家小姐出台，請靜心聆聽。”說完退了下去。
從台側邊走出一位身穿藍色流仙裙的女子，步伐輕盈舒緩，懷中半抱著一個棕色七弦琴，麵上帶著紫色的麵紗，麵紗的左下角繡著一輪藍色彎月，透過麵紗，隱約看到姣好的麵型，細看又模糊不清，細長的峨眉，一雙寧靜清澈的眼睛，額頭膚嫩白膩，白色珠花輕挽，青絲落及後腰，清幽的氣息環繞在她的的四周。
眾人看著藍裙女子，似乎想要看清眼前的美好，又怕打破了那份靜美，無人言語。
女子抱琴，微微作了個福，把琴放到小桌上，盤坐了下來，閉目靜坐，一會兒眼睛緩緩張開。
琴弦輕輕撥動，聲音先是低沉、輕緩，轉而流暢、清遠。雲軒覺得自己站在流雲間，聽到風聲，又好像自己來到山野間，傳來林中的幽鳴，高山泉水叮咚，音從天上來.……他的眼睛不知不覺地閉上，看見自己往天上升去，周圍出現了蒙蒙白霧，有琴音自霧中傳來。雲軒尋著琴音來的方向，走出白霧，看見四個長袖飄飄、環佩叮當的美麗舞姬在白玉地板上跳舞。舞姬盈盈朝他走來，翩翩廣袖，旋舞在他身邊，每個經過他麵前時綻放出美麗的笑顏，雲軒看得如癡如醉。
突然“昂——”的一聲傳來，雲軒一驚，眼前雲霧、舞姬、琴音消失，他睜開眼睛看見周圍的賓客全都安靜地閉上了眼睛，臉上的神色有的歡喜、有的惆悵，台上的茹芸姑娘正十指輕靈地彈琴，眼神平靜地看著前方。
在雲軒睜開眼睛時，她轉眼看了過來，又收了回去，繼續演奏。
雲軒看著周圍覺得有點奇怪，也不出聲，坐在桌旁靜靜地聽，沒有再進入剛才的景象中。
琴音停止，茹芸起身輕輕抱起七弦琴，轉過身，往台側走去，回頭看了雲軒一眼，眼中帶著疑惑，就消失在側幕裏。
慢慢地李言歡和賓客先後睜開了眼，有的臉上歎息，有的沉默，有的歡笑.……
李言歡這時還沉浸在歡喜中，漸漸地又懊惱起來，“哎！”他歎了一聲。
雲軒奇怪：“怎麽突然歎氣了？”
“接下來會進行第二場了：有錢的公子富商，可以交一千兩銀子，進入內堂，然後互相競爭，展露才華，若是能獲得芸姑娘認同，可以進去與她見麵。”言歡惋惜地說。
“那我們是不是不夠銀子，進不去了？”雲軒問，其實他很想見見。
“嗯，我身上還剩二兩了。一個多月的積攢啊，沒了。”他悲慘道。
“芸姑娘剛來時，第二場是不用交銀子的，後來人太多，大家都想一睹芳容，那老鴇就設下了這規矩。好後悔當初沒早點來啊”言歡一臉痛惜，錯失良機啊。
雲軒心中也一番惋惜。
這時之前那個清新少女走了出來：“小姐傳話了：今天第二場的規矩改變。剛才奏出的琴聲中包含了她的心意，諸位賓客在琴音中看到的事物，若是能和小姐的心意相合，便可進房與小姐相會。”
“哇”堂內的賓客一陣歡喜，這回不用交錢，說不定自己，就符合芸姑娘的心意，能一睹芳顏呢。
少女等得眾人平靜下來，說：“諸位請把自己看到的事物，寫一樣在紙上，我拿去給小姐看。”
便有小廝拿著準備好的紙筆墨放到舞台的小桌上。在場的賓客排著隊伍把自己看到的事物寫到一張張白紙上。
南宮紹寫“族主之位”、李言歡寫“寶馬飛鷹”，雲軒落筆時剛想寫“舞姬”，想想不太妥，寫下”泉水”，其他人有寫“萬貫家財”，甚至有人寫“茹芸姑娘”等等，十幾個不同事物。
那南宮紹看見雲軒寫下“泉水”，譏笑道：“茹芸姑娘怎麽會想著泉水呢。你真是土包子沒見過世麵，隻能看見水，飲水飽。還敢寫出來給她看，一點自知之明也沒有。”
旁邊許多人哄笑。
“我覺得雲姑娘是清雅之人，說不定就喜歡淡雅的事物。“雲軒說完便坐回原桌，不再理會眾人。
等待的時間最是難熬，眾人竊竊絲語，臉上一會欣喜一會又失望，幻想著自己符合芸姑娘的心意，想像著見麵的情景，又擔心不符合要求，錯失良機。
一會兒，少女走了出來，手中拿著一張折疊好的白紙。
眾人眼睛盯著少女，不願離開，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個幸運兒。
“小姐已經選好了，這張白紙上寫的事物就是小姐的心意。”少女說罷，她緩緩打開折疊的紙張。
“泉水，是泉水。”賓客轟然，轉眼往雲軒看去，一臉不敢相信。
“怎麽會是泉水，芸小姐怎麽會喜歡泉水呢，小蓮你是不是搞錯了。”南宮紹向著少女問。
“這沒有錯，白紙上有小姐的簽名。”叫小蓮的少女說。
有幾個賓客跑過去:“真的是芸姑娘的簽名。”
“請寫泉水的客人出來吧。其他人可以繼續吃點心，另外出了迎春堂左轉，媽媽可以安排各位心儀的美人相伴。”小蓮一邊說一邊看著雲軒。
南宮紹斜眼看著雲軒，大袖一甩，氣衝衝地走了出去。
雲軒這時心裏十分興奮，原本他是不抱希望了，沒想到自己的心意竟然和芸姑娘心意相通，中獎了。
李言歡扶著雲軒的手：“雲軒，看到芸姑娘的樣貌一定要回來給我描述她的模樣，記得了嗎，記得了嗎？”
“記得，記得。”他被搖得不斷擺動。
雲軒走到台上。
“少俠請跟我來。”小蓮說完，把白紙放下。
“簽名給我。”
“我要，我要。”
幾個賓客在爭搶。
雲軒跟著小蓮走在庭院的走廊上，心中有點興奮又有點忐忑。
走到一個房門口，小蓮說：“小姐就在裏麵，你自己進去吧。”
雲軒敲了敲門。
裏麵傳來一個平靜的聲音:“進來吧。”
雲軒走了進去，是一個小廳，整齊幹淨，沒什麽繁複奢華的裝飾，空氣中有淡淡的少女體香味。廳中間有個圓桌，兩把圓凳，左側是珠簾，右側是窗口，一個身穿白色長衣的窈窕身影站在窗前靜靜地看著庭院中的景色，臉上依然戴著紫色的月牙麵紗。
“坐吧，自己倒茶。”少女清冷的聲音傳來，“公子怎麽稱呼？”
“我，我姓劉，叫劉雲軒。”雲軒機械地回答。
“芸姑娘你也請坐。”雲軒還是頭一次和陌生女子單獨相處一室，他想了一會，不知道該說什麽，崩出了這句話。
“你覺得在琴音中看到的事物和我的心意相通？”清冷的女聲問。
“其實我開始沒抱希望，但想不到被選中了，能和芸姑娘心意符合，我是挺高興的。”雲軒略抿了口茶，略帶歡喜地說。
“就算你寫著其他事物，我也會讓你進來。”女子說：“我隻是疑惑，為什麽你能在聽琴音的過程中醒來，走出了我的清音幻境？”女子轉身走了過來，麵對著雲軒坐下，一股淡淡的清香傳到雲軒的鼻中，聲音有了一些溫和。
“那叫做清音幻境嗎？其實也沒什麽，我隻是在幻境中突然聽到耳邊來很大的聲音。然後就醒了。”雲軒看著茹芸的眼睛說，他好想看清麵紗下的容顏。
“看來是有人在用靈魂傳音，或者密耳傳音。”茹芸想了想，然後說:“能夠自己走出我的清音幻境的，要麽是意誌堅韌，靈魂強大；要麽是別人喚醒。我看公子靈魂不顯，應該是背後有高人保護。”
“高人保護？沒有。”雲軒看著茹芸古井無波的眼神，仿佛對方在說：不相信。拍著自己的胸口說：“真的是沒有，你看我這身打扮，像是有人在背後看顧的人嗎？”
茹芸平淡的眼神不置可否。
“芸姑娘不把麵紗摘下來嗎？”雲軒突然大膽地說。
“公子想讓我摘去麵紗嗎？”茹芸的聲音突然又變得清冷了。
“額……我有個朋友，在我進來的時候，讓我把姑娘的美貌記下來，以後告訴他。”雲軒突然覺得尷尬，自己怎麽就說出心裏的話了。
“恐怕不能如雲軒公子的願了。我青音穀正式女弟子，除非遇到自己心愛的人，否則在十八歲前是不會在男子麵前摘下麵紗的。”茹芸好聽但清冷的聲音緩緩傳來。
“青音穀？青音穀是一個門派嗎？”雲軒奇怪的問。
“嗯。”茹芸靜靜地回答。
“芸姑娘既然有難處，就不必摘下了。”雲軒這時看著安靜的女子，也不想唐突佳人，“不知我可否和姑娘做個朋友？”
茹芸眼中忽然黯然：“公子喜歡交朋友嗎？這麽多年來，我除了修煉，和我要好的隻有一個師父和一個師妹，還是第一次有人說要和我交朋友。”
“姑娘應該在這見了些人吧，他們沒和你做朋友?”雲軒問。
“他們？他們隻當這是風月場，隻需我撥動琴音，就心滿意足地自覺走出這門了。”茹芸眼中很快又恢複了冷淡。
“那，我是不是可以有幸成為你的朋友呢？”雲軒期待。
茹芸沉默一會沒有回答。
“公子可以走了。”
茹芸冷靜的聲音傳來，讓雲軒覺得的意外，一時想不出堅持留下來的理由。隻好起身做了個揖，勉強道：“想是姑娘累了，我不打擾了，這就離開，你請好好休息。”雲軒心裏有淡淡的失落，走向門口。
待到雲軒走到門口，後麵傳來茹芸的細細的聲音:“我姓周，叫周茹芸。”
雲軒回頭，隻見素白長衣安坐的冰清女子眼睛躲閃，低下了頭。
雲軒走出了房門，“她姓周，叫周茹芸。”心裏歡喜。
回到了迎春堂，隻見李言歡一個人在桌邊喝悶茶。
雲軒走過去奇怪地問：“其他人都叫個姑娘陪，你怎麽一個人人喝悶茶。”
“你都過去陪我心中的仙女了，我那還有心思，再說了，還剩二兩銀子，不敢叫啊。”李言歡鬱悶地說：“看到了嗎，是什麽樣子的。”
“看到了，很美。”雲軒說。
“到底是什麽樣子？”李言歡著急。
“就是很美，無法用詞形容。”雲軒可不想說對方連麵紗都沒摘下，讓李言歡自己想像。
“雲軒公子。”後麵傳來聲音，是小蓮，手中用托盤托著一個物什。
“雲軒公子，我家小姐說你是她的第一個朋友，送麵巾一條留作紀念。”小蓮說。
雲軒接過疊好的麵紗，清新的幽香傳來，一輪彎月繡在巾麵。雲軒摸了摸自己身上，發現自己除了一身衣裳，別無他物，心中惱然：“我身上別無長物，無法回贈芸姑娘了。”
“公子不必客氣。”小蓮說。
“不知我是否還有機會見到芸姑娘？”雲軒期盼地問。
“我家小姐乃是雲中人，公子日後恐難相見，還請保重。”小蓮說罷轉身離去。
雲軒心中沉思。
“芸姑娘的贈物！給我看看。”李言歡搶過絲巾。。
雲軒馬上搶過來：“這是贈送給我的。”連忙把絲巾藏到懷裏。
“你們兩在裏麵肯定有故事，對不對，對不對，快說。”李言歡在一邊糾纏一邊搶。雲軒趕緊跑了出去：“沒有，沒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