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4章 【番外】從前有個方丈,後來他跑了
咚——
大雲寺的僧人在夕陽時分撞響了暮鍾,鐘聲在青銅厚重的鐘體里震動,藉助山風飛向遠方。
嗡——的渾厚聲響,如同水波在空中盪開,散在山腳下那個貧瘠的小鎮上。
小鎮跟當年大雲寺老方丈在的時候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新方丈、原本大雲寺的大師兄飛言,乍一看上去跟富貴人家交好往來密切,似乎是個愛慕虛榮之輩。但是從富貴人家那裡「訛」來的香火錢,基本投入在這個小鎮之中。
開水渠、引水源、改良田;開山修路、扶植農耕。
農耕上去了,百姓們自給自足的日子便來到了。
於是小鎮有了人氣,就像是在沙漠里的種子得到了水分,鑽破沙土拚命成長,形成了一片綠洲。暮鐘響起來的時候便是小鎮炊煙裊裊的時間,熱鬧的市集到了飯點,商販們收拾著東西準備回家。自從山路開通之後,商販貿易更加便利,不少商販是清早從外地趕過來這裡販賣農產品,到了黃昏時候,
啃一個燒餅,一路挑著滿滿的荷包返回住所。
小孩子們成群結隊在屋前屋後巷子里玩老鷹抓小雞。
老鷹帶著大面具,面具刻著個「修魔者」,嗷嗚一聲,兩隻小手攏成爪子朝著站成一線的小夥伴們撲去,驚起一陣尖叫。而在中間的大道上,像是約定俗成一般,另一波小孩子們手裡拿著東西唱著歌,蹦蹦跳跳滿街跑。他們或是拿著風箏,或者拿著紙風車,逆著風而來,口裡用稚氣未散的嗓音唱著時而婉轉時而激昂的歌曲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食熊則肥,食蛙則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吾將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
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何為服黃金,吞白玉。誰似任公子,雲中騎碧驢。劉徹茂陵多滯骨,嬴政梓棺費鮑魚……」
原本方丈之位最佳人選的那個二師兄飛光,現在照例撇了大雲寺的俗事,一身輕鬆窩在一家小食肆閣樓里寫東西。
店家拖著一個燈盞上來,放在了飛光的面前,低聲道:
「聖僧今日也是要留宿嗎?」
飛光似乎被突然點亮房間那抹燭光驚醒,「啊」了一聲,揉了揉自己的眉間:
「已經這個時間了……」
「前幾日,聖僧編的那首《苦晝短》,鎮子上的孩子們都很喜歡,一下子傳開了。這一次又是寫什麼新曲子嗎?」
店家向飛光微微行了一個禮,見自己並沒有冒犯到飛光之後,拉開椅子坐下,緩聲問道。
「那倒不是我編的,而是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的。」
飛光將手裡的筆放在筆托上,將桌子上晾乾了的捲軸捲起來包好,放在一旁的木盒子里。
「聖僧的朋友,那是相當厲害的人物吧?」
「他就是一個跟你我一樣的凡人。」
說到這裡飛光忽然間想起來一件事,思忖道:
「說起來,聽說最近他也參加封印修魔者的大事去了。這小子,倒是越發能耐了。」
言語之中都是欣賞,說起這個人的時候,飛光臉上亮了一分。
「我們小鎮能有方丈和聖僧兩位高人,實在是小陣的福氣。」
店家很是感激,他這個地方若是沒有飛光在,早就倒閉了。現在人人都知道飛光會在這個食肆的閣樓用餐,書寫東西,來這裡的吃飯的人就更多了,為了近一點與聖僧接觸。
「不過,聖僧為什麼在這麼多家店鋪里,唯獨選了我這家呢?」
店家猶豫再三,終於將多年的疑問問出來。
飛光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窗外。
他的視線正中間,正是大雲寺,可以清晰地看見剛才撞完暮鐘的小僧跳下了台階,飛奔下來的模樣。
飛光立刻神色大變,收拾東西抱起木盒子,對著店家道:
「這個下次再跟你講,我有點事情先走了。」
「哎……聖僧……」
店家伸手沒有攔住,看著搖曳的燭光嘆了一口氣。
這個飛光聖僧外冷內熱,經過接觸便會發現他並不像表面上那般惜字如金,也是可以對人侃侃而談。就是有一點不好,時常談著談著,忽然間變天了一樣收拾東西走人。
飛光走得飛快。
戴了一頂帽子,低著頭,格外低調。
腳步輕點地面,幾乎要飛起來一般。
但是身後奔跑的腳步聲卻催命一樣追了過來:
「長老——長老——飛光長老——等等我——飛光長老——!」
剛才敲鐘的小僧,歷年來作為飛言的傳信使者,為了揪出飛光,不僅練就了一對火眼晶晶,還練出了一身卓越的輕功。
他雖然喊得氣喘吁吁,但是腳步卻沒有停下來。
眼見飛光裝聾子,小僧抬眼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立刻拿起邊上的竹竿撐桿挑起,一躍而上來到房頂,連跳了幾個房子,最後順著晾衣繩飛空一躍。
啪嗒一聲。
一個小小的人影落地,雙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彌陀佛」,站在自己面前:
「飛光長老請隨我回大雲寺吧——」
飛光終於停住了腳步。
但是這腳步一停,就可以預想到後面將要發生的事情一般,眼皮抽動,左右眼都跳災。
大雲寺。
現任方丈的房間。
桌子上放著一封信,寫著飛光親啟。
床榻上整整齊齊堆著按照飛言喜好織造的珠光寶氣的方丈服裝、一枚大雲寺的印鑒、一根降魔杖、還有全新的千年古檀木龍紋木魚,兩串方丈專用的佛珠,行當是全部都在這裡了。
飛光上前抖開了飛言的留信,只見上面赫然寫到:
[我不當方丈了,要去世界看看,你們找飛光當吧!勿念,不要找我。]
飛光隱隱約約的不安化作了腦仁處的抽痛,他揉了揉太陽穴,嘆道:
「他這個方丈恐懼症是今年第幾次了?」
「第……三十……次了……」
「這次又是怎麼了。」
「新來一個信女是個寡婦,家裡很有錢,就隔三差五請方丈去她家裡念經,念一整天,說什麼頭痛有妖氣,順便讓方丈除妖。」
「然後呢?」
「然後方丈脖子上染了個紅印回來就寫了這封信了,所以長老,要不你就從了當這個主持吧……」
傳信的小僧默默地將門關上,一邊掏鑰匙老練地準備上鎖說道。反正這飛光長老也不是這樣就可以勸服的,還是先關他幾日吧,免得這個又跑了,大雲寺方丈就徹底沒人當了。
飛光現在腦仁更疼了。
聽見鑰匙掏出來的聲音,當下喊了一句「慢著」。
但是小僧應對這樣的場面實在是太過於熟練了,在「慢」字剛剛說出來,就利落地在門上鎖了八道所。
好傢夥,大門鎖死,窗戶封死,果然是有備而來。
「飛光長老,你穿上方丈袈裟就可以出來了。」
小僧連道數句「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飛光似乎也不是第一次這樣被抓住,坐在床榻上,淡定地開始等待。
日落入夜,月升出山。
寂靜的山野傳來催眠蟲鳴聲,守門的小僧終於睏倦不堪,打了個哈欠靠著門柱打盹。
飛光微閉的眼睛猛地一睜開,站在窗邊,暗喝一聲,手臂頓時粗壯如柱,將窗戶卸了下來。
哼,區區雕蟲小技。
跑了這麼多次,這窗戶都拆熟練了。
月色里,越獄逃跑的飛光扯了一抹笑意。
——等著,我把鬧脾氣的飛言帶回來給你們。
次日。
小僧來送飯,費力地解開了鎖,一推門一看,屋裡空空如也,窗戶大開風口兒使勁灌。
小僧呆在門口良久,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自己要不要轉職。
下一次要是堵了窗子,飛言飛光這兩個人要還能跑,那他就乾脆學那什麼飛雲師兄,轉去大劍門練劍好了。
嗯,就這麼辦。他握緊了拳頭,又有了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