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395、有個人,叫做軒轅奇
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
上帝說,要有光,於是便有了光。
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
上帝連續工作了6天,用6天的時間創造了天地萬物,包括人類,然後他在第七天選擇了休息。
然而,創造出人的時候,上帝卻忘記把人心中的光和暗分開,也許他偷懶了,也許他是故意的,他只是在人心中的光和暗之間,輕輕拉起一道屏障。
這屏障何其脆弱,因為一條蛇和一顆果物,便分崩離析,人有了自己的想法,擺脫了上帝的控制,造就了屬於人類的自己世界。但是在心中的光和暗終究沒有分開,化成了天平的兩端,時而左邊高一些,時而右邊高一些。渺小而脆弱的人類,在天平搖擺不定之中前行著,漸漸明白了自己的事情,也明白了心裡的天平不止有一個,
在對待不同的事物面前,會有不同的天平,一上一下,博弈與選擇。
於是從裡面誕生了人格。
從人格之中誕生了情緒。
從情緒之中又進行區別,分出了自我、本我與超我。自我,像是嬰兒在胎盤之中開始有了心跳和意識的時候;本我就如同嬰兒從胎盤剝離,從在人世間發出來的地一聲啼哭開始,佔據了主要的位置;而超我,則是在蹣跚學步的時候,無意識或者有意識地學
會了身邊的社會行為準則及所謂的「潛規則」。
十月懷胎,嬰兒呱呱落地之時便驚動了世間。
母親心力交瘁而早逝,父親痴狂被困三十年。
他自一出世,象徵著不詳。
然而他還沒有學會別人看待自己的目光之時,便被關進了黑暗之中。
四周都是封閉的牆,一雙眼睛在黑暗裡都快要退化了,唯一沒有退化的理由,也許是每日會在牆上切開的一個小方塊透出來的日光和人聲。
飢餓、疾病、痛苦。
他在蛇蟲鼠蟻盤踞的地方存活下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該抱怨,是否該去怨恨。
畢竟,從來沒有人教會他,什麼是抱怨?什麼是恨?
也沒有人告訴他,他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那些把他關起來的人是誰?更沒有人跟他說,有時候那些飯菜沒有準時送來,只是因為下人們的懶惰。而推開門看見他一閃而過的目光,是恐懼和害怕。還有木盆裡帶著奇怪不適味道的飯菜,不是因為這裡的人「口味獨特」,而是里
面的東西早就餿掉了壞掉了。
腳底下踩的是什麼?
手腳上的鐵鏈叫什麼?
夜裡咬了自己的是什麼?
冬夜從縫隙會發出呼呼聲響的是什麼?
直到一個人打破了黑暗,闖進了這個四方封死的世界,砍掉了上面的鐵鏈,把他帶到了光明的地方。
他從此才知道,什麼是光,什麼是暗。
也才知道,光是個好東西,暗是不好的。
所幸的是,在黑暗之中沒有人教他怨恨為何物,等到他明白怨恨是種什麼樣的事情之時,他同時也學會了懼怕。
害怕失去光亮,所以遠離黑暗。
害怕失去溫暖,所以遠離陰寒。
害怕被逐出逍遙派,所以他選擇了忽視自己過去,藏在最深的地方,當做是別人的事情。
逍遙派賦予了他原本新的名字——軒轅奇,「軒轅」取自黑暗之處的大戶人家之姓,「奇」才是真正屬於他的東西。屬於他的東西很少很少,只有一個「奇」字,和這個逍遙派的二師兄之位,以及星河。
他很珍惜這樣的立足之地。像是終於遇到合適土壤的種子,拚命地汲取光明的營養,發芽壯大。
將黑暗忘卻之後,他終於也到了少年輕狂的日子。所有人都說他正直、善良、正氣凜然、嫉惡如仇。但是屬於他的東西還是很少很少,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除此之外,星河瘋魔,他又失去了星河這個臂彎。
他需要一個友人,不論背景如何,志同道合,能夠值得自己信任就好。
什麼叫做值得自己信任之人?他想,如果他把自己藏起來的黑暗,那個陰暗的房間,還有自己的遭遇告訴對方,對方沒有逃走,亦或者沒有像常人一樣做出一副憐憫的神情,或者義憤填膺要去伸張正義的表情……大概像自己一樣,會藏
起黑暗的那種人,便是自己信任之人。
對,像自己一樣,又跟自己不一樣的人。所幸的是,蒼天好像從那之後一直在眷顧他,他很快便找到了所謂的「友人」。那個人叫做葉一鳴,總是在嘴角掛著賤賤的討打的笑容,很容易表現出喜怒哀樂的情緒。雖然從來都不涉及危險之地,但是那
時候的軒轅奇卻在心裡有一絲絲的相信,這個人表面雖是如此弔兒郎當不可靠,但是一旦自己的朋友深陷險地也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他與黑暗也有些關係。
——知道這一點的時候,軒轅奇還有些欣慰。
然而欣慰沒有持續多久,他便發現了更多與自己設想不一樣的地方。
他的估算和判斷是錯誤的。
那個人不是與黑暗有關係,而是源自於黑暗本身。更主要的是,他信任葉一鳴,葉一鳴卻一次次利用自己,為黑暗的擴張推行計劃。他利用自己利用便是了,卻仍要隱瞞自己,欺騙自己。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似乎有苦衷的模樣,一雙眼睛彷彿在說他錯
怪了他,一切都是葉一鳴被逼無奈,而他軒轅奇應該相信他。
就算是全世界的人誤解他,身為他好友的自己——那個一直站在光明這邊的自己,也要相信他。因為這才是光明的自己才會做的事情,不是嗎?
可笑。
他很想要那麼做,卻在要那麼做的時候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憤怒」。
他曾經有過愧疚,因為崑崙鏡的事情是他站出來替自己背了黑鍋。但是這愧疚在他一次一次退讓和交鋒之中消磨,最後成了被背叛的憤怒。
可是更憤怒的,不是對葉一鳴,而是對他軒轅奇自己。
那個沒有擦亮眼睛,被人輕易騙取信任的自己。那個以為自己自此之後會一直站在光明這邊,蔑視黑暗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跟葉一鳴沒有兩樣,與黑暗牽扯不清的自己。
他愛的女子是魔教中人,他的父親是劣跡斑斑、令人聞風喪膽的前任魔教教主東方熙。
——原來他在光明之中行走了那麼遠,卻仍舊被黑暗如影隨形。
他需要一個憤怒的發泄口。
於是把這一切都丟到了葉一鳴身上。
為什麼不呢?
難道他會沒有察覺自己生父之死,與葉一鳴之間的聯繫?
星河用劍極准,不想殺人之時,分毫不會深入。所以那一劍,東方熙是斷然不會死亡的。而在這之間,所用的藥劑,只有葉一鳴給的黑紅兩瓶藥劑。到這樣,還能說東方熙之死跟葉一鳴沒有關係?
但是軒轅奇不願意去調查,他害怕一調查出來,也許會調查出「不是葉一鳴所為」的答案。
殺父之仇。
——這是最方便、最快捷、最簡單、最合理可以把一切丟給那個人身上的理由了,不是嗎?
然而,對於只能這樣做的自己他又感受到了憤怒,於是又把憤怒疊加到了葉一鳴的身上,如此反覆,形成了惡性循環,折磨著自己,折磨著別人,彷彿這樣才能使傾斜的天平能夠稍微平衡一些。
但是他想打破這個惡性循環,唯一能夠找到的方法,便是打敗葉一鳴,打敗黑暗,讓他心中的憤怒得以清空,「正義」與「光明」重新回到天平之上。
然而——他失敗了。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他敗得很徹底。
對於葉一鳴的計謀,還有修魔者的行蹤,他什麼都沒有得到突破。所有的線索如同曇花一現,轉瞬消逝,全部走進了死胡同之中。
一、無、所、獲!
軒轅奇以前沒有品嘗過絕望。直到所有修魔者的線索斷了之後,世間最堅固的牢籠也破了之後,還有自己深愛的女子一直昏睡無法蘇醒之後,他終於品嘗到了小時候就該品嘗的絕望。
他現在無能為力,什麼也做不了。
他的力量還太渺小,冥冥之中似乎又被什麼力量阻撓,讓自己一次一次都不能抓住修魔者的尾巴。
就算是跟著七星盟一起,就算是有千問閣這樣的信息渠道,就算是有葉知秋這樣正派穩妥的盟主,就算是有所有正派都在尋找的跡象,卻仍舊一無所獲。
浩浩蕩蕩而出,幾經波折而返。重振志氣,再次出擊,卻仍舊無功而返,回到原點。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他在這一刻,明白了,這正派也好,這七星盟也好,包括自己的大劍門也好,竟然是沒有一個能夠打破現在的僵局的。
只能夠看著自己一次又一次,讓葉一鳴得逞?
只能夠由著修魔者破了結界橫行天下?
只能夠由著黑暗打敗光明?
——他就算是死,屍骨燒成了灰,化在海水裡,也會用海浪咆哮出「不」字。
眼下光明這邊無計可施,那變成黑暗不就可以了?
反正此刻已經一無所有,還有什麼可以失去呢?
大不了,大義當前捨身就義罷了。
只不過,就算是落入地獄,他也要把那些吞噬自己的黑暗,統統拉下去陪葬!
若是有人問他,你不是大劍門掌門嗎?
大劍門掌門不是行事光明磊落,不與黑暗為伍嗎?不是該浴血重生,身先士卒嗎?你這樣可是一個異常啊!
也許以前的話,他會給出另一個回答,但這個時候的軒轅奇,也許會這麼回答:
——閣下品嘗過絕望嗎?
——在下不過是一個有血肉的「人」而已。——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