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永不結局的故事
狩時疲憊的話剛剛說出口的這一刻，世界便停止了。
正如字面上的意義所表示，所有的一切，停止不動了。
剛剛在耳蝸里轟鳴的撕心裂肺高聲蟬鳴，這一刻停止了響動。日光之下，微微浮動的雲影，也不再動彈。
頭頂上單調而重複地發出嗡嗡聲轉動的圓形風扇也都靜止不動。
葉一鳴所在的宿舍樓，一樓宿管大媽正在打著哈欠，伸出手要遮掩住張開的嘴巴。宿舍樓外面，池塘里一條鯉魚躍出水面，在半空中停住了動作，躍出的水花也如同一顆顆透明的珠子，在星空下閃閃發光。花叢里的蜜蜂震動的翅膀也如同雕刻一樣停在半空中。路上騎著自行車的路人，
保持著騎行的姿態，正中立在馬路中間。
不小心打飯的時候打翻了菜肴的學生，正一臉驚嚇地看著脫手而出的盤子，伸出手要去接住，但是下落的菜肴潑向空中的時候停止住了。
而教室里的蘇櫻正在清洗化學器材，兩隻手握著燒杯，水龍頭的水像是凝固了一樣，粘在燒杯的杯壁上停止不動。
女僕咖啡廳里熱熱鬧鬧的人群，還有圖書館里正在找書的學生，以及屋頂上正在吵架的情侶，都在這一刻，成為了靜止的畫面。
世界好像被按下了靜止鍵，連溫度在這一刻也被靜止了。
應該說，時間，被凍結了。
這個世界的時間。
但是唯獨，葉一鳴的時間是流動的。
在所有靜止的人和物裡面，葉一鳴站起身來，盯著屏幕中的音頻文件，電腦系統自帶的界面波紋，隨著聲音的大小音調高低而波動。
「唉……」狩時嘆了一口氣，「你說，我要怎麼樣……怎麼樣才能夠讓你明白，你自己的處境呢……」
「狩時……你究竟做了什麼？你……你到底是誰？」
葉一鳴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在世界停止的時候，他回憶起來，自己就是那個古香古色的世界里的「葉一鳴」，他的記憶里最後一刻，是被修魔者掏去了心臟，而他朝著往前走的蘇櫻伸出手的那一幕。
「我做了什麼不是重點，而是你想做什麼……」
狩時的聲音傳來，從疲憊之中稍微振作了起來。
「這個世界不好嗎？你所要的……朋友、親人甚至戀人，都在這裡，沒有什麼打打殺殺，這樣平凡的日子，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葉一鳴一時語塞。
狩時說的一個字都沒有錯。
他張了張口，最後只能問道：
「你是怎麼做到的？」
微微一頓，以一種開玩笑的口氣緩和現在的氣氛補充道：
「你別告訴我你是神，我是個無神論者。就算我真的相信有神明存在，我也不會認為一直跟我開黑罵粗口的人特么就是個神。」
「噗。」狩時笑起來，也用開玩笑的口氣道，「我不是神。不過……」
他拉長了語氣，驀地說道：
「你也不是人……」
葉一鳴心裡一咯噔。
其實基本上他大概知道狩時是什麼意思。
穿越這種事情，不是原本的肉身死了，就是原本的肉身成為了植物人。
葉一鳴記得自己一開始穿越到古代世界的模樣，但是在那個世界死了以後，蘇醒過來的這個現代世界，不是「真實」的現代世界，而是狩時通過某種手段構造出來的世界。
他沒有能夠回到自己的「肉身」。
這就意味著，他已經死了。
「我知道，我現在只是個幽靈罷了，因為某種事由不小心死了，由因為某種事由，你讓我的意識還留到現在。」葉一鳴很坦然，知道自己的處境之後，他現在的心裡便是想回到原本古代那個世界。
可是這個想法剛剛冒頭，忽然又察覺，既然兩個世界都是虛擬的，那麼在哪一個世界究竟有區別嗎？
他終究是死了，沒得救了，不然也不會只能夠存活在這樣的世界。
是虛擬的吧？
兩個世界？
不是這樣，狩時又怎麼能夠操作得了呢？
難道說真的有神明存在？
一個神明會幹擾像他這樣平凡無奇，如同路人一樣的命運？
葉一鳴忽然心虛起來，雖然這麼想，但是要讓他否認一直以來的自己，總有些微妙的違和感。
可是不這樣認為，又沒有辦法找出一個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
狩時沉默了一會兒。
而後，音頻里傳來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的聲音。狩時有些猶豫要用什麼說辭：
「幽靈……你這麼說，也算吧。」
也算吧？
也算是什麼意思？
「狩時……」葉一鳴想要追問，卻被狩時打斷：
「有些東西，你不要知道比較好。如果知道了，你只會變得不幸而已。」
狩時的意思很明確，有什麼東西他寧願自己藏著，也不願意告訴任何人。哪怕是葉一鳴問他，在這個問題，狩時也是不會讓步的。
「不幸？可是狩時，我們連面都沒有見過，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呢？」
葉一鳴呵呵笑起來，自嘲著。他可不認為自己真的跟狩時在開黑和罵人的過程中建立固若金湯的革命友誼，讓一個這樣有能耐的人替自己出面，還挽留住了自己的靈魂。
「我只是希望你能夠有個美好的結局而已——哪怕有那麼一次，都好。」
狩時的語調沉了下去，似乎想起了什麼。低沉的語氣感染了葉一鳴，竟然沒有再追問下去。比如說什麼叫做「哪怕只一次」、什麼才算做「能夠個美好的結局」、到底哪個世界才是他之前所生存的世界之類的，他等待這狩時再次開口，如同等待一場
莊重的宣判。「我不能阻止你，葉一鳴，這會違背我最開始的初心。」狩時換了一個口吻，像是一個成熟的大男人，勸解道，「可是你想想，這裡的你的親友和戀人，其實本質上就是那邊的人，本來就是同樣的靈魂，性格
相貌也是一模一樣，你在這裡擁有了一切，可是你在哪裡擁有什麼呢？即便是如此，你還是要選擇那邊的世界嗎？」
「嗯。」
葉一鳴點了點頭。
按照狩時的說法，他在這個世界是擁有自己之前無比渴望的生活。但是，這個世界的蘇櫻離開了他，能夠繼續生活下去，不會惹上不知來歷的殺身之禍，也不過遭受那麼多人的怨恨和憎惡。
可是那個世界的蘇櫻呢？
她離開了他，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對他來說最危險的路程。
做出不屬於她那個角色應該做的行為。
干著當年的桂玉門門主從來都不屑於乾的事情。
扯著她自己不擅長扯的謊言，獨自一人，在那個艱險無常的世界里，一邊對未來提心弔膽，一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想到了這一點，葉一鳴的語氣溫和起來：
「我要回去那邊……反正我都是死了……那就不用再怕自己死一次了……」
他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過多的掙扎。
也許是在潛意識裡面，早就做出了抉擇。
也許是在沉睡的大腦某處，從來沒有讓自己從那個世界離開過。
也許不過就是自己一場多餘的夢而已。
「你被白衣人盯上的時候，我提前把你的『靈魂』抽出來，轉移到這裡，以防他們追查到你。你現在回去，我有一個辦法可以幫助你，但是也只能夠使用一次。」
狩時無奈地說道：「我暴露太多了……原本只是在你體內加了一道保險絲，在你面臨瀕死的危險關頭自動發生反應，臨時替代你的人格幫你渡過難關。作為最後保險的人格不具備判斷能力，只能夠執行生存的任務。但是也因
為這個，讓你在白衣人面前暴露，被判定為異數。」「因此，我最後一次幫你，一定會讓白衣人黑衣人那幫人有所察覺，反而會生出更多不必要的事端。你拿著據比之前給你的玉簡了是吧，我會想辦法在裡面動點手腳，這樣你就可以查看到自己的異數指數，
雖然幫不了太多，但也許能夠起到一點作用。」
「所以，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確定你要這樣選擇嗎？」
葉一鳴扯起嘴角笑了起來。
含蓄的，羞澀的，像個內斂的大男孩聽見別人真切的關心一樣，道：
「狩時，謝謝。」
而這時候，在那個竹九音所處的地方，操作台上方巨大的屏幕顯示出了一組不斷變化的數據。據比緊張地朝著竹九音叫道：
「你看數據……數據發生了變化。靈魂數據和路線在不停的載入新數據，數據清除進度剛剛都顯示到90%，現在一下子退到了70%……65%……60%！好妹妹你快看啊！」
竹九音抬頭看去，屏幕上的數字不停地跳動著。靈魂保存度和路線保存度從0不停地升到了100%，而數據清楚進度在據比叫她的功夫里，從90%一下子跌倒10%，最後停在了0%上面。
最後的最後，所有浮現的數據被全部抹去，屏幕上呈現新的指令：
[系統誤判。葉一鳴，非異數。請立即遣回。]
[重複，系統誤判。葉一鳴，非異數。請立即遣回。請立即遣回！]
呲——一聲響起。
屏幕被自動切換成葉一鳴所在的玻璃房之內，一側的房門被系統打開，咔噠數聲響起，他手腳上的束縛頓時鬆開，被久據的男子從房間里慢慢地朝著門外走去。
「怎麼會這樣？系統誤判！系統怎麼可能誤判，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據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目，眼睜睜地看著在玻璃門的另一面，兩個白衣人上前，將葉一鳴接走。
竹九音握緊了自己的拳頭，要把屏幕盯穿一樣死死盯著上面浮現的字樣，道：
「那個人，在這裡。」
——
嗯，開學……開學……快樂哈哈哈哈哈……嚶嚶嚶（卷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