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真實與……真實?(6)
蘇櫻跟一個叫做百里九歌的人做了交易。
但是交易了什麼她自己卻不記得了,甚至連百里九歌這個人的名字連同長相、對方的來歷、什麼時候見的面、什麼時候兩個人談了話,都談了什麼,蘇櫻一概不記得。
雖然不記得,但是她知道,自己要去哪裡,要做什麼,這樣子,才能夠把葉一鳴救回來。
多麼可笑的方式。
敵人明明是白衣人,她卻要朝著大劍門的掌門靠近,才能夠將那個人救回來。
如果這個世界的天道只為了一個人而生,為了一個人而運轉。為了一個人應運而生,順勢而強。而你我,不過是為了促就那個人而成為的墊腳石。
——蘇櫻的腦子裡忽然回想起這麼一句話。
是去逍遙派救單月沫的路上,葉一鳴說的。
那時候同行之人皆是搖頭不信。
葉一鳴說,這樣下去蘇櫻是會死的。
可是她自己卻意氣風發地說葉一鳴兩眼只看見「死」這個字眼,看不見這世間的人情與義理。
現在想想,蘇櫻覺得自己羞愧得要死,那時候說出的這番話,聽在葉一鳴的心裡會是什麼樣的感受呢?
這世間,真的只有一個人的天道的話,那麼能不能求求那個人,讓所謂的「天道」放過他們呢?她照著一個「子虛烏有」的信念,來到了大劍門,在軒轅奇面前把葉一鳴講成了十惡不赦的大壞人。什麼青衣人潛入什麼逍遙派埋伏,還有東方熙之死,還有七星盟的天茂幫和順昌幫被滅亡,話語從她的嘴
巴里噼里啪啦說出來,連帶喘氣都不用,每說出一個字,蘇櫻都覺得像是有刀子在自己心頭刮過一樣,但是她阻止不了。
哪怕是這麼痛苦的過程,她也要承受下來。
將黒的說成白的,將白的說成黒的。
她在蓮教的時候,為了拿到寶物或者秘籍,像這種事情沒有少干。每一次幹得得心應手,因為蘇櫻根本不把那些人放在心上。
但是這一次,她覺得這是自己有史以來最難完成的任務。
——這樣子,天道是否會覺得,葉一鳴是必不可少的,而後將他還給自己?
軒轅奇的變化很明顯。
就算是他刻意剋制自己心裡的怒火,掩飾自己的情緒,但是握著茶杯顫抖的手還是出賣了他內心的想法。
在這一瞬間,他的眼神里湧上濃濃的黑暗。
蘇櫻了解這樣的黑暗。
黑暗將軒轅奇最後一點的希望和期待徹底泯滅。
他伸出另一隻手,握住了顫抖的手才能夠控制茶杯中的水不要溢出來,留著大劍門掌門的體面,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
他心裡一定恨不得在這一刻殺了葉一鳴,把兩個人之間孽緣斬斷。
但是這時候,他抬起頭看見了單月沫眼睛里的痛色——從進門之後,單月沫一直沒有開口,靜靜地聽著蘇櫻說話,沒有插嘴,等到這時候迎來了軒轅奇的目光,要阻止什麼一樣,微微地搖了搖頭。
「蘇門主為什麼要把這些事情告訴我,按我所知,蘇門主可不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
軒轅奇按下了心裡所有的想法,盤問蘇櫻的動機。
在他的印象里,蘇櫻是一個極其護短的人。只要被她列入自己人的範疇之中,哪怕是那個人多麼不堪,她也絕對不會容忍其他人來傷害這個人。
但是這時候,突然找他坦白,突然背叛了葉一鳴,怎麼也說不過去。
直到這時候,軒轅奇發現自己的心底里竟然還在想,也許這是蘇櫻的計謀,跟葉一鳴並沒有什麼關係。或者是蘇櫻被誰控制住了,不過是來增添這世間的仇恨而已。「葉一鳴變了,他早就與修魔者聯手,拿到魔石就要獻給修魔者。他們醞釀著什麼更大的陰謀,但是到拿到魔石的時候,葉一鳴忽然想要獨佔這份功勞,將其他人殺了滅口。」蘇櫻拿出準備好的台詞,臉上
很是痛苦。
痛苦是真的。
因為她現在開始,要說假話了。
——你知道幻術最高的境界是什麼嗎?不是以假亂真,而是在真實中藏了虛假,一半真一半假,最後誰也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是真的,哪裡開始是假的。
她記得葉一鳴曾經這樣炫耀過,還讓小丸子親自演示一遍怎麼營造那種層次的幻術。
「我也曾經幫過他,直到他殺了其他人的時候,我才發現,這樣做是不對的。我蘇櫻雖然在蓮教做著打打殺殺的事情,但從未想過,要去危害天下蒼生。」
「這個野心太可怕了,我們不過是正派和魔教之間的恩仇,但是卻還有誰覬覦著這天下蒼生的信命性命啊!」
蘇櫻握緊了拳頭,看起來就像是一副怒氣騰騰的模樣,實際上要用這樣的動作提醒自己不要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
軒轅奇心裡頭一緊,脫口問道:
「如果真的是如同蘇門主說的那樣,那麼,蘇門主是如何逃脫的呢?」
蘇櫻從袖子里拿出了魔石,站起來走到軒轅奇面前,交到了軒轅奇的手中。
她不用說很多話去解釋。
說多錯多,反而欲蓋彌彰。
蘇櫻鄭重地把魔石放下,後退了一步,道:
「用盡了我了一切的辦法,才能夠來到這裡。」講到這裡,蘇櫻臉上劃過一絲屈辱。這抹屈辱咬在嘴裡,用自己的牙口狠狠地咬住,哪怕是咬碎了也要吞進去。而後她屈下了自己的一隻膝蓋,蹲下身,雙手抱拳高舉過額頭,對眼前的青年做出了最崇高
的尊崇,道:「這世間已經沒有我蘇櫻能夠相信的人了,數來數去,也只有把魔石放在軒轅掌門這裡才是最合適的。請務必代為保管。現在葉一鳴只知道魔石在我手上,我會負責引開葉一鳴的注意力,請軒轅掌門在這個
時候,盡全力摧毀修魔者的計謀。」
「懇請——軒轅掌門……務必,將阻止葉一鳴的計劃……」
她的聲音在顫抖,違背她的意志在顫抖。
但是在震驚的軒轅奇耳朵里聽起來,並沒有那麼大的異樣。比起蘇櫻的異樣來,軒轅奇現在耳朵邊重新響起了一個賤賤的討打的聲音。自從蓮教圍剿之後,他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固執和魯莽,葬送了東方熙的性命。他正視了葉一鳴,無論對方如何如何,終究是自己的問題。因為自己越不過去那個坎,所以在心裡將很多事情怪在葉一鳴身上
。
於是,心魔消失了。
帶著正視自己內心黑暗的決心,軒轅奇重生了。
然而,心魔其實根本沒有消失,只不過將邪惡的氣息潛藏起來,伺機而動。一旦出現了空隙,就會像咬住誘餌的魚一樣,狠狠不願意鬆口。
賤賤的、討打的聲音說道:
「你看吧,阿奇,你是鬥不過我的。終究這世間,只有強者才是笑到最後的。而你傻傻的,竟然還被蒙蔽在鼓裡。」
住口。
——住口!
砰一聲。
軒轅奇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
聲音過於響亮,驚得所有人都朝著他望去。
這時候玉硯走出了陰影,靠近了軒轅奇,道:
「師父不要生氣,現在組織那個叫做葉一鳴的人,也許還來得及。懲惡揚善,不是我們大劍門應該做的事情嗎?」他嘴角綴著笑意,聽見邪笑笑、朱珠和道恆三個人都把任務搞失敗了,不僅沒有焦慮反而更加欣喜。但是玉硯是一個偽裝的人,就算他現在多麼想要把魔石納入自己的懷裡,也在這時候輕輕地拿眼睛掠過
魔石上面,僅此而已,決不停留。
然而帶著一身的視死如歸的氣概,繞過椅子,走到軒轅奇面前重重跪下道:
「此等要害,弟子願意先身士卒,盡全力搜索行蹤,為民除害!」
軒轅奇抬起臉,看著單月沫。
單月沫卻將眼神一轉,看向了別處,道:
「修魔者的事情,還請軒轅大哥三思,不要衝動。」
「哎呀哎呀~」葉一鳴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這一次,連他灰色的身影都可以看見了,只見他的手指輕輕地敲擊著軒轅奇手邊的桌子,道,「怎麼?你們兩個……看起來似乎鬧彆扭了?」
「啊啊啊,我想起來了。當初你說好要給蓮教的人留一條後路的……最後,食言了吧,我們偉大的、正直的,大劍門掌門。嘖嘖嘖,對著自己心愛的女子,都學會撒謊了呢~~~」
「葉一鳴」存心要讓這把火燒的更旺一樣,笑嘻嘻地說道。
——
「你說過你會放過星塵姑姑的!你明明說過的!」
單月沫淚流滿面。
向來溫婉的她,依次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茶壺,一通亂丟。
瓷器帶著滾燙的熱水砸在軒轅奇的身上,但是軒轅奇絲毫沒有避開,而是一步步向單月沫走進,握住了她的手,用自己最平穩的聲音勸道:
「月沫,你聽我說,當時現場混亂,實在不是我所希望的。」
「我聽你說,我一直都在聽你說啊!」單月沫捂住自己的臉,擋住自己哭得不成樣子的表情,「可是軒轅大哥,我的耳朵可以聽,我的心,卻被撕裂了啊。」——《大劍門·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