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玄冥始生寒，無歸路
伏魔殿五樓。
與先前四個樓層比起來，簡直如同安靜的綠洲。
沒有被鐵鏈困住的人，沒有透明膠質富有彈性的伏魔陣具化妖怪，而相對先前幾層樓蠻橫地佔據了一整層的伏魔陣，這裡的伏魔陣顯得乖巧和正常了許多。
一個中型的伏魔陣在地板中間，靜悄悄地發著幽光，看起來十分無害，彷彿隨時會出來一個人，跟你說歡迎回家一樣。
兩側的牆壁也很乾凈，沒有什麼小伏魔陣，也沒有什麼黑色不明物質張牙舞爪地扭動。若要說五樓這裡唯一有什麼一眼看過去令人覺得可怕的地方，恐怕要算牆壁上櫛比鱗次掛著的面具了。面具沒有上色，材質有木頭的、金屬的、蛇皮的、紙糊的等等，幾乎能想象得到的材質都在上面。唯
獨在眼睛和嘴巴的地方無一例外地被人剜出了黑洞，黑黝黝得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裡面伺機而動，隨時要鑽出來一般。
葉一鳴他們先上了樓，看見一個這麼乾淨而祥和的樓層，簡直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或者這平靜的表象之下，實際上是藏著什麼陷阱？
正納悶地要往通往六樓的方向走去，忽然聽見身後發生的騷亂。葉一鳴回頭一看，寒玄冥鐵著一張臉，眼神里沒有焦距，但是血蝕劍在他手中漸漸發出紅光。
而前胸被貫穿的軒轅奇，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冷不丁刺向自己的人。
「寒玄冥，你發什麼神經！」
蘇櫻一把拉開寒玄冥，他的手在發抖，身子卻站的很直，眼睛里一點驚訝和愧疚都沒有，如同一個傀儡，對蘇櫻的罵聲視若無聞。葉一鳴趕緊上前查看軒轅奇的傷勢，先點了他的幾個穴位止住汨汨往外流的血液。這是刺穿傷，沒有其他的附加傷。寒玄冥把自己的劍刺入了軒轅奇體內，再趁其不備奪走了血蝕劍。他的狀態很不對，但
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隱隱覺得跟剛才的戰鬥有些關係。
葉一鳴正打算拔出軒轅奇胸口那把劍的時候，右手忽然被軒轅奇握緊。
他看著軒轅奇，軒轅奇此刻還沒有從被寒玄冥突然揮劍相向的震驚中走出來。
畢竟諾大的蓮教之中，這隻知道與人切磋精進修為的人，是個真性情的漢子，是他在蓮教的時候唯一一個想要結交的好友。
友來不易，自當珍惜。
而眼前的這個叫做葉一鳴的人——
軒轅奇想，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以後，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可以將信任交給其他人。
這時候，東方熙握緊長蕭一把沖向寒玄冥，他的身手很快，憤怒讓他的動作更快。眼睛里的殘影還在遠處，下一刻攻擊就在旁邊。
東方熙突然出現在了寒玄冥的身後，長蕭如同利劍朝著他先前負傷的後背刺去。
眼看這是論誰都躲不過的攻擊，卻沒有想到在眾人提心弔膽的時候，寒玄冥啪嗒一聲將身子怪異地一扭，避開了東方熙的突襲！
而月清風這時候也反應過來，清風劍脫手而出，旋轉著劍氣破空，擋下了東方熙劈頭蓋臉對寒玄冥的追擊，他大喝道：
「東方熙你給我住手！」
清風劍的劍尖刺中了長蕭的青碧色簫身，叮一聲響，僅僅憑藉劍尖的接觸，竟然將東方熙沖退了幾步。然而仔細看去，饒是劍氣多麼兇殘，卻連玉屑都沒有削下來！
東方熙後腳踩住地面，反而藉助清風劍的力量翻轉身，調轉全身內力，長蕭劃過空中震蕩著發出了單音節的蕭聲。蕭聲在空氣中形成無形的刀波，朝著寒玄冥飛去。
而常人都看不見的刀波，卻在寒玄冥的眼中暴露行蹤一般處處可以追尋蹤跡，只見他將血蝕劍左擋右擋，再一個側翻身，竟然安然無恙地避開了東方熙的進攻，落在正中安安靜靜的伏魔陣之上。
軒轅奇見狀要坐起來阻止，扯動傷口發出一身悶哼，疼得皺緊了眉頭：「唔——！」
「你亂動什麼，刀劍不長眼，要動我先把劍拔了。」
葉一鳴按住了軒轅奇的肩膀，正打算動手拔劍。
忽然啪一聲，手上傳來痛感，驚訝地看著軒轅奇。
而下意識打開他的手的軒轅奇，此刻正同樣驚訝地看著葉一鳴，彷彿剛剛那般抗拒的距離，不是自己主動拉開的。
葉一鳴只當軒轅奇剛從寒玄冥的事件中回神，收回驚訝的目光，喊來花相宜幫忙一起按住軒轅奇，似乎剛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道：
「我們手腳要快，能阻止那個神經病的估計只有你了。」
葉一鳴給他的傷口撒了麻藥，短時間內可以麻痹他的痛感，這樣不會在拔劍的時候由於疼痛而產生錯位。他按住了肩膀，握住了劍柄。
這時候軒轅奇似乎有些不悅道：
「他不是神經病，他叫東方熙，是我血脈之親。」
葉一鳴咬牙，手中用力，利劍從軒轅奇的肉身拔出之後，他才介面道：
「是是是，他不是神經病，他有名字叫東方熙。」
「你不驚訝？」軒轅奇詫異起來，而後覺得自己的詫異實在是顯得愚蠢，冷笑道，「對了，你不驚訝，你怎麼會驚訝呢，你都知道。」葉一鳴迅速地解開軒轅奇的衣服，將他結實的肩膀暴露在空氣中，剔除碎布片，擦乾淨傷口周圍的血跡，隨即止血、消炎、促進肌肉再生，再加上上好的金丹，給了軒轅奇喂下，一系列動作流暢得如同行
雲流水一般，這才道：
「我不知道啊，我也聽你說了才剛知道……不過你說的什麼，我都信而已。」
軒轅奇身上一震，用另一隻手拉好自己的領子道：
「不要信我，因為我並沒有將它賦予給你。」
他拿過葉一鳴手中的劍，朝著刀光劍影激戰中的三個人走去。
葉一鳴雙手是血地站在一邊，想了想，愣是沒想明白自家主角最後說得很高深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納悶了一會兒，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不是……
這主角已經成長到說話他的智商都跟不上的時候了嗎？
跟想象的劇本不一樣啊！
葉一鳴還在愣神腹誹的時候，砰一聲重響在他耳邊響起。
寒玄冥被打飛，撞到葉一鳴邊上的牆壁里，驚得他腦子裡什麼也不敢想了，一把跳到了蘇櫻邊上避難。
寒玄冥的身子在牆壁上壓出了裂痕，緩緩地滑落到地上，血蝕劍似乎不理會寒玄冥的身體狀況如何，拉著這個人站了起來。
說「拉」，是因為寒玄冥躺著的時候，先起來的是血蝕劍，隨後是他的手臂，再之後是沉重的身體。他搖搖晃晃，彷彿血蝕劍才是他的主人，而他不過是血蝕劍的媒介，任由血蝕劍控制他拉扯他。
月清風用清風劍擋住東方熙的攻勢，站在剛站起來的寒玄冥與東方熙之間，道：
「住手！我蓮教的人自有我蓮教來教管管理。」
東方熙眉頭深鎖，怒氣滿臉，道：
「他已經被勾魂陣奪了舍，難道你還要護著他？」說話間東方熙長蕭迎面而至，月清風險險閃過，發梢被長蕭捲起的風刃隔斷了幾縷頭髮，衣領也破了個口子。他俯下身，移動腳步，轉到東方熙身後，而後將東方熙的手臂一拉，用右肘猛地撞在東方熙的
肩膀上，將推開他朝著寒玄冥的進攻用巧力推開，道：
「我說了，那都是我蓮教的人，由不得你這個外派人士動手！」
東方熙在離開月清風幾米遠的地方站好身子，長蕭的玉身有些發燙，他怒氣騰騰地看著阻止自己的月清風道：
「寒玄冥已經廢了，被入了魔，救也救不回來了，殺了他最好！」
「殺與不殺，由不得你！」月清風喝道，聲音比先前東方熙的還要大。
「你！」東方熙胸脯劇烈地呼吸著，剋制住自己對對方下殺手的衝動，「難道你不想救你們的聖姑了嗎？現在與我爭，還不如趕緊殺了寒玄冥，上樓去！」
月清風冷哼一聲，對這個忽然間朝著自己指揮的人感到不滿。他眼裡的黑暗涌動，不滿雖然只是這一時，但是從進入伏魔殿到現在，卻在這一刻達到了最高峰：
「月沫我自然能救，但是寒玄冥不是你能殺的！」
話音剛落，這次由月清風發起了進攻，他朝著葉一鳴喊道：
「寒玄冥我來帶回去，你們快上樓！」隨即清風劍脫手，如同氣勢洶洶的先鋒，朝著長蕭的防守猛攻。而月清風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勢，朝著東方熙後背襲去，兩邊前後夾擊，雖然只有一個人，東方熙卻感到自己要同時應對兩個人一般，臉
上露出了有些焦慮的神色。聽見月清風的囑咐，蘇櫻看了一眼寒玄冥的情況，便掉頭拉著葉一鳴朝上面一層樓跑去，道：
「快走！不要拖月護法的後腿！」
花相宜緊跟隨後，看了一眼身後月清風與東方熙激戰的場景，而後垂下眼，跟著跑上去。
而在東方熙和月清風還在互相纏鬥的時候，另一邊，軒轅奇已經來到了寒玄冥對面。
兩個人拿著對方的劍，就這樣靜靜地對峙著。
明明沒有風，但是他們的雙腳所在之處，都飄起了一圈灰塵。與此同時，五樓伏魔陣的幽光開始與血蝕劍有了反應，血蝕劍的震鳴越來越響，牆壁上的面具呼應一般咯啦咯啦抖動著，面具之中從口鼻之中出現了黑色不明物質，擰成了一團一頭聚集在寒玄冥身上，仿
佛察覺到對手的強大與變化，趕緊給寒玄冥穿上了玄黒的盔甲。
而不明物質的另一頭，深深地陷入伏魔陣之中，汲取著陣內的能量，為這玄黒的盔甲輸送力量。然而在軒轅奇看來，與其說是盔甲的保護，倒不如像是木偶身上的線，操縱著這個人的一舉一動。
利用伏魔陣的幽光，暗示別人，進行挑撥離間，誘發內亂，是這個伏魔陣的能力。
只不過陣過於小型，容易被人忽視。再加上經過四樓花妖噴出來的花粉，加強了伏魔陣的影響，常常出其不意，取得令人意外的效果。
這是一場沒有裁判和發令員的對峙，而後兩個人同時有了動靜，向對方襲去！
軒轅奇修為本來就在寒玄冥之上，他的劍快得肉眼看不清楚；然而被血蝕劍和伏魔陣增強過的寒玄冥不僅招招防住，竟然還能在空中將自己以一個不可能的方式扭轉，朝著軒轅奇刺去！
軒轅奇趕緊回身，用劍抵擋，只聽見錚一聲，他手中的劍竟然應聲而斷！
此時火鳳已經焦急萬分，嘴巴里冒著火星子要上來助陣，被軒轅奇喝住，道：
「火鳳你不要動！」
軒轅奇從空間戒指里拿出備用的利劍，看著寒玄冥，聲音有些哽咽道：
「寒兄你最愛與人切磋，我軒轅奇無德無能，只能用這種方式與你送別……」
他看著黑色不明物質在寒玄冥身上越纏越多，血蝕劍的光澤越來越亮，貪婪地汲取著從寒玄冥身上留下來的血液。
早在被四樓的伏魔陣困住之時，寒玄冥就已經被奪舍。而眼前的，不過是頂著寒玄冥皮囊的魔物。
這已經沒有退路了。
這個人完全不再是寒玄冥了。
軒轅奇卻緩緩握緊手中的劍，道：
「來吧，我還能和你再戰一百回合！」
錚——
兩劍交鋒，軒轅奇手中的劍再次斷成兩截。劍與劍之間的火花照亮寒玄冥的眼睛，他的眼裡似乎又出現了焦點。
軒轅奇丟了手中斷掉的第二把劍，拿出第三把劍，朝著寒玄冥迎去。
兩個人在空中激戰了幾十個回合，火光四射，而後鬼使神差之間，拿著血蝕劍的寒玄冥竟然停下了動作！
他的手微微顫抖拿起了血蝕劍，將劍尖對向自己，眼睛里重新有了焦點，嘴唇顫動，表情痛苦，半晌才說出話來，話語也是斷斷續續。
只聽見寒玄冥顫抖道：
「寒……某……得一……知……己……死……而……無憾……」
噗呲——
血蝕劍入體，血液被如同被指引著一般，朝著貪婪的血蝕劍涌去。
寒玄冥緩緩閉上眼睛，重重地摔在伏魔陣之上。
而伏魔陣的幽光之中，血蝕劍將寒玄冥吸了個乾淨，那最後不堪入眼的模樣被黑色不明物質包圍起來，拖著他的殘軀沒入了伏魔陣之中。
軒轅奇站在伏魔陣邊上，直直地看著幽光里的黑色影子，直到寒玄冥的身體消失在眼前的時候，才緩緩拔起插在伏魔陣中的血蝕劍。
他抿緊嘴唇，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而後轉過身，撿起地上的一把斷劍，放進了空間戒指里。那把斷劍的劍柄上，端端正正地刻著一個「寒」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