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坐好,來洗臉
銅製的臉盆,傳來汩汩水聲。葉一鳴擰乾了汗巾往自己臉上擦著,用力地擦著那塊假傷疤。奇怪的是,自從青老頭啪嘰一聲按在自己的臉上,居然一路暢通無阻,出了寒玄冥以外一般沒多少人第一眼認出自己,就算是軒轅奇,也是后
面自己暴露了馬腳才被發現他的真實身份。
而假傷疤似乎從來都是長在上面一般,這一通擦拭,擦得臉都紅了,那傷疤粘住的地方卻絲毫沒有動靜。
葉一鳴看了乾乾淨淨入水又經過自己一張臉,乾乾淨淨出現在面前的毛巾,心裡琢磨著這易容的效果怎麼那麼好。
就算是神醫谷青老頭半路出家弄的,也忒堅挺了點吧。
這也難怪,3年風吹雨打都沒有弄落下來的東西,現在就想一捧清水擦擦臉弄下來?
但是,這堅挺程度讓人無法相信啊,總得起個皮什麼的吧?
再怎麼品質好,總得有個損耗值吧?近3年了還不翻皮,不掉色,這種質量杠杠的,估計大天朝也就這麼一個了。
這……你糊弄觀眾也就意思一下,結果……現在蘇櫻炯炯有神的目光之下,不就是特喵很尷尬的場景嗎?
葉一鳴咳了一聲,道:
「這個……嗯,這個水不好,是重水,我們得弄點乾淨的。」
於是端著臉盆打算去找店小二換水,結果剛剛站起來就聽見蘇櫻說道:
「坐下。」
嗯?
坐下?
那就……坐下吧。
葉一鳴把臉盆放在桌子上,坐直了後背,乖乖地不亂動,等著蘇櫻發話。
蘇櫻從袖子里摸出了一瓶藥水,倒在了臉盆里。伸出她纖長白皙的一根食指,在水面上攪了攪。而後那沾濕了的手指在手絹上擦了擦。
那動作明明再正常也不過,葉一鳴卻看著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蘇櫻,你的手真好看。」
蘇櫻擦手的動作一頓,臉色微變,倒不像是氣惱的樣子,卻也白了他一眼:
「流氓!」
流、流氓?
不是?
我還什麼都沒做啊。
就說了句手好看啊……這就流氓?
我還沒壁咚呢啊啊啊!
早知道壁咚挑下巴摸嘴唇啊啊啊!葉一鳴一臉不明所以,看著蘇櫻想要反駁,他的證詞很充分,決定要跟蘇櫻好好聊一聊關於「流氓」的具體定義、應用範圍、適用對象以及使用時間。然而他還沒開口,吧唧一聲,一條濕透了的汗巾被扔到
自己的臉上。
蘇櫻兩隻手濕噠噠的,又只好拿著手絹擦拭著。
她微微皺著眉頭,似乎在想這都怪這個流里流氣的傢伙,剛剛擦手白擦了又得擦一遍。而嘴上卻說道:
「古香寒給過我一些卸妝用的特殊藥水,剛剛加進去了,你自己擦一下。」
末了似乎覺得不夠解氣,補充道:
「尋常的水怎麼可能卸得了那種易容術,蠢貨。」
「蠢貨」兩個字罵得極輕。葉一鳴狐疑地把汗巾從臉上拿下來,上面卻聞不出什麼特殊藥水的味道。他憑著感覺拿著汗巾擦了擦臉,這下子能夠察覺到假傷疤從自己的臉上撕下來的時候,帶來隱隱的刺痛感,就像是膠布連著皮毛接
下來,總有種毛骨悚然的酸爽痛快。
葉一鳴拿起那濕了的汗巾一看,上面沾了很多失去粘性的假皮,灰黃灰黃得,像是萬年不曾清洗一樣。如同從臉上落下大量的死皮一般,看得自己怪噁心的,於是放回臉盆里洗了洗,又擰乾了汗巾在自己臉上擦了一把,這下子再擦了擦臉上的傷疤,總算覺得那古古怪怪的感覺好了不少,一張臉如同解放了
一樣的快感。
「你看,蘇櫻,看看,這張臉就是我啊,我真的是葉一鳴。」
葉一鳴一邊清洗著二次掉下來的假皮,笑道。
蘇櫻往那臉上一掃,看著葉一鳴自己胡亂擦了兩次,最後終於成功地將自己擦成一隻花臉貓的臉,卻終究沒有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嗯?是吧,我證明了吧,這下子你就相信……了……吧……」
葉一鳴還在洗著汗巾,在說著「了吧」的時候,看見蘇櫻眉眼還有隱隱克制的笑意。她那好看的手在臉盆的水面輕輕滑過,從葉一鳴的手中拿走了汗巾,擰乾,幫他擦了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溫柔對待讓葉一鳴微微一愣,隨即眯起眼享受起來。
空氣里似乎有些荷花清香,味道很好聞。
蘇櫻一邊克制著自己唇角邊際隱隱要泄露的笑意,一邊仔仔細細地給他擦掉臉上的假傷疤碎片,這下子終於花臉貓大變身,露出葉一鳴原本秀氣的臉來。
脫掉了偽裝的,那張清秀的臉來。
那張三年前到現在,終於再一次看見的臉來。
是啊……就是這張臉,這個一直地痞無賴一般,又總是討打的臉。
就算是這幾年自己失去了記憶,但是經常在夢裡出現的身影,就是這個身影啊!
——這個熟悉的久違的身影。
蘇櫻現在的腦海里有兩段記憶。一段是她失憶之前,那個有「葉一鳴」存在的記憶,無論是逍遙派的初次相遇,還是三生秘境的再會,或者是在蓮教的時候,他撲上來喊著她「師父」而耍無賴的模樣,這段被誰掩去或者隱藏的記憶越來越明
顯,而後成為了她腦中所認定的「真實」。另一段,是她失憶的期間,「葉一鳴」所有的存在都被抹去,她沒有去逍遙派,而是經過紅恬的引薦遇見了軒轅奇。而後一次偶然之中被他相救,再後來三生秘境的再會裡,她心中對單月沫的嫉妒到了絕頂
,甚至隱隱動了殺心。隨後在蓮教的時候,為了軒轅奇的事情,自己的感情和情緒波動極大,甚至對單月沫的失蹤有些竊喜,又對竊喜的自己感到厭惡。
——這是一場可怕的「幻象」!
——她寧願這個記憶不過就是一場虛夢!蘇櫻心想,那場可怕的幻象里,自己的感情被不知名的力量所操縱,而她自己竟然容忍自己的記憶被別人操縱。那個人不是她蘇櫻,至少現在恢復了記憶的她開來,對軒轅奇那般用情至深的自己,簡直無
法相信。
對那個憑藉著別人的東西成就了自己的名氣,血蝕劍本是青衣門的,火鳳本是紅恬的,就連他的大劍門說不定也是拿了別人的主意,在別人的幫助下成立的。
她打心裡覺得軒轅奇看不順眼,更是從葉一鳴對於這個「偽君子」的崇拜上,更加沒有了好感。
那是假的、錯的、虛擬的記憶。
不然的話,蘇櫻覺得自己的寒毛都要豎起來,連自己都不敢去相信了。
想到單月沫對著軒轅奇一片深情,她蘇櫻怎麼也想不明白究竟是為什麼。那樣的「偽君子」,還不如眼前這個地痞無賴來得順眼。
蘇櫻看了一眼葉一鳴,心想,這樣的無賴、流氓,至少她覺得是真實的,比起什麼大劍門掌門來,要好多了……
雖然還是很不中用,但是……
至少看起來很順眼。蘇櫻看著葉一鳴閉著眼睛享受的模樣,想起他把自己假裝成明伊夜成天討好自己的模樣,又想起剛才自己恢復記憶之後,惱他明明知道一切卻瞞著自己什麼都不跟自己講,所以剛剛才故意刁難他的時候,
他那百般容忍和順從的情形,她那拿著汗巾的手僵在空中,那隱忍了千遍萬遍的嘆息終於忍不住從紅唇之間泄露出來:
「葉一鳴,你果然是蠢貨呢。」
明明是咒罵的字眼,蘇櫻卻用了心疼的語氣,反而顯盡了她的溫柔。
蠢貨。
可就是這樣的蠢貨,讓人放不下心啊……
另一邊。
在簫城附近的竹苑小屋之內。
軒轅奇現在有些出奇的緊張,他看著眼前這個前輩,總覺得他與血蝕劍有些神秘的相通之處。
他剛剛才將青衣門如何被滅,這血蝕劍如何流落到塵間,被他所獲;而自己又承宋青衣掌門所託,暫代青衣門掌門之位的事情說出來,然而他馬上就看見,這個沉穩的中年男子臉色越來越凝重。
這個放到任何地方,都不過是「小小門派慘遭魔教滅門」的事件,只不過供茶餘飯後一語帶過而已。放在這裡卻似乎一點都尋常,中年男子沉默了很長時間,這才開口說道:
「宋青衣把青衣門託付與你了啊……」
「是。」
「那真是辛苦你了,小兄弟。」
中年男子垂著眼帘,看不清神情,只是從語氣上來推測,有些滄桑感。
「不敢當不敢當,在下臨危受命,這青衣門門主之位也只是暫代,等有合適的人選,必當歸還青衣門……」
軒轅奇趕緊表態,然而話音未落,便聽見中年男子用一種感慨的聲音說道:
「我以為她會放過青衣門,沒想到仍然是下了手……那個人真是……像一個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
軒轅奇緩緩睜大眼睛。
這話里的意思是?
這個人……認識星塵?
而後又聽見中年男子開口道:
「謝謝你,幫我安葬了青衣門的眾多門生,還幫宋青衣辦理了後事。」
「這個是晚輩應該做的……只是……」
「只是……?」
中年男子抬起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軒轅奇心裡一驚,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從這人的話語間,看出來他與青衣門的關係,似乎不尋常?
軒轅奇的話脫口,變成了另一個問題:
「只是晚輩還不知道……前輩的名諱……」
中年男子「哦」了一聲,道:「我姓葉,名知秋,你可以直呼我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