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125、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星塵閣樓內。
房間里的凝神香徐徐而升。
荷花池裡荷花依舊旺盛，吸引了一個人的目光。
花相宜一直看著荷花盛開的模樣，似乎被荷花吸引了所有的心神，完全沒有察覺星塵坐在他對面的目光。
「荷花開得真好……」
花相宜靜坐了一會兒，忽然說道。
「你似乎要跟我交代的不是荷花的事情吧。」
星塵從桌子下的瓷壺裡，用長柄的勺子舀著春日露水到大茶壺裡，隨即蓋好蓋子將大茶壺放到一側烤著炭火的爐子上面。
「為什麼會突然就醒了……一醒來，不是來見我，而是去湊熱鬧呢……」
大茶壺下面炭火燒的正旺，把剛放大茶壺燒的汽汽直響，好一會兒才緩了下去，安靜地慢慢加熱著。
「真是淘氣啊，花相宜。」
星塵把瓷壺的蓋子蓋好，推回桌子底下。
「教主，那並不是花相宜的本意，花相宜心裡還是想儘快來向教主報平安的。」
花相宜看著火紅的炭火，將大茶壺燒出了熱氣，他繼續說道：
「實在是春日過了許久，這天氣都喊著我快點醒來了。」
星塵眼神一閃，隨即垂下眼帘，往燒開的大茶壺裡撒了一把茶葉，又丟了一把草藥一樣的葉子，頓時一陣茶香四溢。
她輕輕抬起手，端起茶壺往自己的杯子里倒著茶，又給花相宜倒了一杯。
一邊倒茶，一邊眼睛都不抬地說點評道：
「我今天才發現……我們的花相宜，原來說謊話也是遜色的很，一眼就看出來了呢。」
花相宜放在茶杯邊上的手被濺起的水花一燙，驚得抽回了手。
「阿拉，看我，一不小心……」
星塵將大茶壺放回了小爐灶上，拿起一把在一端裹了布的金釵。她的手握著裹了布的那一端，微微側著身子，朝著小爐灶下方打算撥走幾塊炭讓火小一些。一邊撥弄著，一邊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話說回來，姬姒那件事情，是你弄的吧……」
這下子，花相宜愣了起來。
隨即他的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淺淺得彷彿幽靈的笑意一樣。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教主呢……」
星塵終於將幾塊炭撥了出來，撥到一側的石坑裡。沒有猛烈的炭火，大茶壺沸騰的動靜一下子小了下去，只是溫溫吞吞地滾動著。
「你還想瞞著我，為什麼那麼做么？」
星塵用絹布擦了擦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她半閉著眼，朝著茶杯上方深深輕嗅著。
初春的露水，配陳年的茶葉，應該是不一樣的味道。
但是星塵的心思，卻在對面的花相宜身上。
「教主既然什麼都知道，不如猜一猜？」
花相宜也跟著星塵的動作，輕嗅著茶香。似乎被味道驚奇，小小地嘗了一口，對著這茶微微點了點頭。
「我們花相宜是越來越淘氣了啊……」
星塵呷了一口茶，道：
「會幻術還能把你制服的……看樣子是葉一鳴了吧……」
花相宜瞪大了眼睛看著她。
「怎麼？不對嗎？」
興許是花相宜的目光過於直接，星塵抿著嘴笑道。
「沒有……只是……若是明伊夜那還可以理解，就連『葉一鳴』的事情也知道……」
花相宜不由得欽佩起來，「果然不愧是教主啊……」
「你這樣誇讚我，搞亂我安排的事情這個責任還是難免的。」
星塵眯起眼睛，嘴上雖然這麼說，卻對這稱讚很受用：
「這筆賬先記下來了，到時候要你破腹挖心，你可別跑。」
「屬下自當不跑。」
花相宜吹了吹茶杯的水面，喝了一大口茶，道：
「那葉一鳴要怎麼處理……」
星塵托著腮想了想，灰白的眼睛轉動起來，似乎謀划著要拿這個搗亂的人怎麼辦才好，末了嘆了口氣道：
「他既然是想讓軒轅奇清清白白地離開，那就遂了他的願吧。對付軒轅奇的方法還多的是，就算離了蓮教，照樣能讓他痛不欲生。」
花相宜直直地看著星塵。
「怎麼？」
星塵側過臉，曖昧地笑起來。
「不……看來教主……已經找到新的玩具了呢。」
花相宜看向一邊冒著水蒸氣的大茶壺，神色莫辯，只是這身影越發單薄起來。
蘇櫻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所有事情塵埃落定之後的時間了。
自家的教主設了計謀陷害軒轅奇，真相大白之後，姬姒從蓮教消失，所有人都閉口不再談。
教主是什麼人，豈是這些小蝦米可以議論的。
明擺著教主是不知道怎麼的杠上了軒轅奇，所有人都在等著教主估計硬著來要把他們統統扔到血池的時候，千年難得見一面的教主竟然親自出面。仍舊是一身猩紅大衣，不過領口比之前敞開的多，隱隱露出圓滑的肩膀。從石階上款款走下來的時候，用那寬大的袖子遮住自己的半張臉，只露出灰白的眸子。長而直的銀色頭髮扎了起來，卻梳了一個男
子的髮飾，扎了個男子的玉冠。
若是單單隻看那灰白的眸子，一定是讓人望而卻步。
但是這麼一看去，自家的教主卻是雌雄莫辨，更添了神秘。而星塵似乎為了加強這種錯覺一樣，壓低了自己的嗓音，顯得更加中性。
「此事是我未加偵查錯怪了軒轅掌門，那造謠生事之人已經處決，他日諸位切莫再胡言亂語。」
星塵的話聽得人渾身一抖。
處決？
不就是殺人滅口么？
不要胡言亂語？
就是說這件事情要是說錯話了，那也是要殺了滅口吧。
教主真是……到底是站在軒轅奇這邊還是不站在這邊？
若是站在軒轅奇這邊，那麼故意要搞出毀了他聲譽的事情怎麼回事？
若是不站在軒轅奇這邊，那一開始正派人士失蹤的調查就不應該如此簡單地大開通道，讓他到各門主那裡探底。
而且就算是新千絕門門主自作孽……但蓮教也不曾服過軟。逼著你認了就是了，就算你不就範，那自然有很多方法讓你就範，卻在這個時候出來承認錯誤？
認錯？
蓮教會認錯？
眾人都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但是高階之上的星塵傳來攝人的壓迫感，明明確確告訴他們這個就是她的決定。
這讓下面的人更加糊塗起來。
那以後遇見大劍門的人，到底是放過不放過，招惹還是避開呢？
就連蘇櫻也困惑不已。
蘇櫻趕到現場的時候，軒轅奇等人已經準備離開蓮教了。蘇櫻匆匆忙忙跑過來，怪自己怎麼忽然間睡得如此深沉，以致於錯過了為軒轅奇伸張真相的時間。
沒想到，那場鬧劇早就結束。
留給蘇櫻的，是軒轅奇等人安然無恙離開的背影，以及蓮教眾人相送的情形。
她以為星塵這樣的脾氣，得手的一個玩具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因此星塵才在軒轅奇說要離開的時候故意搞出大動作來，還讓眾人戒備了許久。
卻沒有想到直到軒轅奇離開蓮教，星塵竟然很本分地什麼都沒有做。
不……
倒不是什麼都沒有做。
反而是親自來送軒轅奇等人離開。
這不像是星塵的作風……
蘇櫻想，她若不是失去了興趣，那就是在醞釀更大的事情。
總不會……
總不會看著軒轅奇能力再強一些，要拿所有大劍門的人來喂龍吧？
不……
蘇櫻想起自家弟子被帶上閣樓時候，她怒極衝上去的時候，星塵眼裡似乎帶著一些愉悅的笑意。
星塵她……
寧願折磨一個人，也不願意爽快地下刀子。
對於她來說，看一個人如何掙扎和痛苦，才是最能讓她滿足的事情。
也許，星塵等待的是，看見軒轅奇更加痛苦而崩潰的表情。
想到這裡，蘇櫻的眉頭便緊緊皺了起來。
「那在下等人告辭了。」
軒轅奇的臉色不好，抱了抱拳做做樣子。
「路上小心，蓮教多有怠慢，還請軒轅掌門多多諒解。」
送行的星塵捂著嘴，笑眯眯地在眾人面前說道。
軒轅奇也不願意多呆，只想早一日回到大劍門，與東方熙說清楚。
這時候他的手上傳來冰涼的觸覺。
星塵拉住了他的手，側身過來在他耳邊小聲地說道：
「星河為什麼瘋魔，想到知道嗎？」
軒轅奇渾身一震，瞪大了眼睛。
星塵很滿意他的表情，繼而繼續耳語道：
「星河瘋魔……可是東方熙一手造成的喲……」
什、什麼？
軒轅奇震驚地看著星塵，星塵卻將手一松，揮手道別道：
「軒轅掌門，日後若是得了空，可要多多往來喲~~」
軒轅奇的腳步遲疑起來，朝著星塵的方向有些動搖。然而身後飛光喊了一聲，又看見星塵似笑非笑地說道：
「路上小心喲~~~」
這腳步沉重起來，緩緩向著離開的方向走去。
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望了一眼。
最後才下定了決心一般，繼續朝前走著。
「臨走了也沒有什麼禮物，這個禮物大概還行吧。」
送行的星塵捂著嘴笑著，像極了送走一個舊時的老友，喊著「以後再來玩」一樣輕鬆隨意的語氣，目送著軒轅奇自言自語道。
軒轅奇等人已經下了山，星塵這才轉了身往自己閣樓的方向走去，眼角的餘光，正巧看見跑過來的蘇櫻。
這時候蓮教眾人們已經四下散去，蘇櫻想了想，跺了跺腳，追著軒轅奇的身影跑了出去。
似乎察覺了什麼，星塵腳步一頓，在半路上停了下來。
「怎麼了？」
月清風問道。
星塵轉身看著蘇櫻的身影，若有所思道：
「月清風……看來軒轅奇不僅奪了單月沫的心，還捏住了蘇櫻的心呢……」
月清風一臉揶揄，不知道要如何接話。
這也不用他接話，星塵自己把話頭接了下去。
她重新拾起腳步，往自己的閣樓走去，似乎又問了一個問題：
「這些個女子……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真想看看他們的心是用什麼做的呢，為什麼不好看著，隨便被別人拿走了呢。」
「心這種東西，可是很重要的，對吧，月清風？」
——
「掌門……」
逍遙子的房間內，安鰩有些局促地開口。
近日正派人士失蹤的風頭愈演愈烈，照這樣下去，大家都會懷疑是躲在大劍門裡的前任魔教教主做的。而作為之前封印東方熙的主場，讓逍遙派打頭陣的呼聲越來越高。
想起二師兄的面孔，安鰩不忍心地說道：
「我們真的要去大劍門那裡嗎？」
逍遙子捋了捋自己的鬍鬚，似乎在想要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她：
「安鰩，你也應該長大了，得獨當一面了。」
安鰩對著突如其來的囑咐有些困惑。
只聽見逍遙子緩緩地說道：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魔教的人放出話來要跟東方熙清算舊賬，我們等著就行了……」
他溫潤和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精光。——《大劍門·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