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流言如刀,可我信你
流言是什麼呢?
像是石頭投入平靜的水面,然後一波又一波往外擴散的波紋,一直動蕩,動蕩到對岸。
或者像是被風捲起枯葉,吹到空中散成了粉末再散到了不同的地方。
——這些是文雅的說法。
然而流言像是鋒利的刀。
細小的,鋒利萬分的刀片,從嘴巴里透出來,再到別人的耳朵里,分解成更多細小鋒利的刀片,再從另一個嘴巴里出來,最後回到當事人的心裡。
一顆柔軟的躍動的心臟,被這萬萬千千的細小的刀片戳穿。
血淋淋。
千瘡百孔。
透著風,而刀不知道疼痛。
「所以,流言是刀?」
葉一鳴問赤岩。
赤岩製藥的手停了一下,有一股滄桑感。他沒有回答葉一鳴的問題,而是說起了這件事情:
「流言這種東西,無論正派魔教,都是最喜歡用的手段。」
赤岩把混合的草藥裝在一個小盒子里,繼續說道:
「星塵也是,只不過把自己吃到的苦果,給了出去而已。」
赤岩將手中的小盒子遞給了葉一鳴:
「至於那個人是誰,無關重要。」
「諾,拿去給蘇櫻吧,她先前要的。」
葉一鳴接過赤岩的盒子,摩挲著盒子上的紋路。
紋路淺淺的,但是在手中卻有些硌手。
像是軒轅奇從醫館離開之後,蓮教里吹出來的沙塵一樣硌手。
「那個合歡散……」
葉一鳴開了口,心裡有些異樣,似乎要找到什麼,但是又想起自己先前的話,對自己感到了羞恥。
中了啪啪啪才能解的毒,是劇情大人給主角的福利。
可是,誰會想到,這福利來的時候帶了毒,讓吃的人苦不堪言。
葉一鳴想,流言是蝗蟲。
蝗蟲每到一個地方寸草不生。
成千上萬的蝗蟲嗡嗡地響起來,就跟蓮教里聽到的一些閑言碎語一樣。
他一路從醫館走向桂玉門,一路聽見的就是這樣嗡嗡嗡進了耳朵卻刺骨的流言。
「喂喂……聽說了嗎?」
「那個大劍門的掌門要回去了?」
「終於啊……」
「終於什麼啊……這次是被趕出去的。」
「趕出去是怎麼回事?」
「咦,你還不知道啊……聽說是玷污了千絕門的新門主,要被趕出去了。」
「天啊,都不知道這個大劍門的掌門如此左派。也就是教主仁心,要是我的話,早就將他碎屍萬段了。」
「教主說,現在蓮教在世間風評不好,而大劍門風評極好,所以我教斷不能因為此事而傷害對方……」
「為什麼?怕我們打不過嗎?」
「怕是外頭有人不知道,還以為這是蓮教串通好了來說的呢……」
「就說嘛,大劍門什麼正派魔教都可以來,只要志向相同,掌門人就如此不堪,還冤枉蓮教……」
「噓……噓,人來了。」
說話的人抬起頭來看見葉一鳴,對於葉一鳴這張有些陌生而有些眼熟的臉,幾個人圍成一團說話的,紛紛噤聲散去。
葉一鳴心想,蝗蟲就是這樣,來的圍城一團,有什麼異動四下散去。
而在蝗蟲散去之後,葉一鳴眼尖地看到一處石頭後面,軒轅奇握緊拳頭躲在陰影里。而他的一邊,蘭煜掙扎著要衝出去砍了那群人,被梅月生捂住蘭煜的嘴巴,困住了手腳。一隻小麻雀蹲在梅月生的腦袋上歪著腦袋看軒轅奇,它從月清風手中蘇醒過來之後就對自己的主人更加寸步不離,
盯梢的場所也從樹枝換到附件的人的腦袋上。
——當然,其實它最想要的盯梢場所是軒轅奇的腦袋。
但是它的主人心情很不好,這一個願望沒有如願以償。
它想要幫助主人,卻不知道從何下手。
可是主人的敵人是誰?
快告訴我啊,你的敵人是誰?
這樣我就可以把他們都燒光了!
小麻雀的意志太強烈了,強烈得連葉一鳴都感受到了,葉一鳴思索了片刻,最終還是向石陣的陰影走了過去。
軒轅奇在陰影里等著那群人走開,沒想到又多了一個人在邊上。
他還在想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的時候,葉一鳴的聲音在邊上響起:
「在這裡幹什麼呢?」
「伊夜!」
梅月生放開了蘭煜,拉住他的袖子,擔憂地看著他。
葉一鳴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這一幕落在軒轅奇的眼睛里。只見軒轅奇握緊的拳頭緩緩鬆開,有些疲倦地開了口。「你都聽見了?」
「伊夜,那不是真的,是他們陷害我師父!」
梅月生著急的解釋。
「師父他才不會是他們說的那樣!」
蘭煜緊跟著補充道:「若不是你們攔住我,我早就上去把他們都殺了。」
「殺殺殺,你個小毛孩,說什麼胡話。」
葉一鳴彈了一下蘭煜的額頭。
蘭煜吃痛,這痛遠不及他的惱怒,正打算衝上來,反而被梅月生攔住。
葉一鳴嘿嘿嘿地笑起來,道:
「閃邊上去,我跟你們師父有話說。」
「你!」
蘭煜手掌痒痒的,手中的劍想要拔出來又被梅月生攔住,接著整個人被梅月生拉到了邊上,讓出了兩個人說話的空間。
「怎麼?來看我笑話?想著你也有今天?」
軒轅奇連譏諷都顯得有些疲憊。
「我看你什麼笑話啊……」葉一鳴拍了拍軒轅奇的肩膀,有些感慨,「阿奇……熬過去,熬過去你一定會更好的。」
「呵呵,熬過去。」
軒轅奇長嘆一口氣,忽然想起別的事情一樣,說道:
「你跟魔教瓜葛也不深吧……所以一開始你就盯上了逍遙派?青衣門也是你做的?」
「呵呵呵,我有那麼大能耐?」
葉一鳴露出之前一樣賤賤的表情。軒轅奇看了他一眼,移開了目光,眼睛落在對面的石頭上。
「我不信你。」
軒轅奇緩緩閉上眼。
「我知道……」
葉一鳴嘿嘿嘿地撓著頭。
似乎在這個時候,這兩個人之間有了什麼明確的分割線。他們好像站到了不同的岔道上,岔道的風景也是完全不一樣。
軒轅奇想,若是岔道,那也許是正與邪的岔道。
大劍門什麼的,說白了他心裡還是無法與魔教邪派同流合污,追根到底,他自己就已經劃出了正派魔教的分隔線。
軒轅奇心想,自己果然不成氣候,一點氣量都沒有。
虛偽,假正義。
所以他站的岔道應該是黑的,而一如既往的葉一鳴,站的岔道也許是白的。
黑白兩道,總讓他有種訣別的意味。
就在他認為這樣子兩個人挑明立場,分道揚鑣的時候,他卻又從葉一鳴的嘴裡聽見了令他為之一震的話。
——彷彿剛開始認識的那般,那樣的模樣。
葉一鳴嘿嘿嘿的笑聲後面,握緊了軒轅奇的肩膀,道:
「你不信我……可是我信你啊。」
「那件事不是你做的,我知道啊,是星塵設了陷阱還廣為傳播……」
「但是……這不代表你就可以一直消沉下去啊!」
「我真的相信你的啊,阿奇。」
軒轅奇緩緩閉上眼,不讓葉一鳴看見自己眼裡的波動。
——你變了,葉一鳴。
——你變得這般……
——讓我……
——讓我覺得陌生。
「我明日就離開。」
軒轅奇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聽見自己說道。
「明天?那千絕門的門主,你……」
「千絕門的門主我會負責的。」
軒轅奇的眼前似乎浮現出與姬姒對話的模樣:
「我跟她說過了,我軒轅奇做的事情一定會負責到底,等我完成我要做的事情后,我就會回來蓮教迎娶她。」
「娶?」
葉一鳴驚訝道。
這後宮前面的美人們墨跡來墨跡去,竟然誰也沒有搶到,被半途殺出來一個啪啪啪中毒的人給第一個拿走了?
那魔教聖姑單月沫怎麼辦?
那蘇櫻怎麼辦?
逍遙派的小師妹安鰩、神醫谷裡面痴痴等著的青蘿怎麼辦?
這一群女的打起架來可是很恐怖的啊?
「你說娶她……她怎麼說的……?」
葉一鳴眉頭一跳。
軒轅奇卻有些反常,沉默了一會兒,這才說道:
「姬姒她對我恨之入骨……並沒有同意,所以我也只能現在先離開……」
先離開……把事情一件一件的解決。
然而軒轅奇話音剛落,卻聽見葉一鳴道:
「你有沒有想過……單月沫知道的話……會怎麼想?」
軒轅奇眼裡痛色分明。
「你還有沒有想過,說不定……那個叫姬姒的是在騙你呢?」
「這世間哪有女子會將自己的清白作為騙人的工具?」
軒轅奇眉頭一皺,對於葉一鳴這個懷疑對方是小人的猜想有些不滿。
「可是……」
「夠了。」
軒轅奇喝住了葉一鳴的猜想,轉身走出了石陣,一邊遠遠的梅月生見狀,拉著蘭煜跟了上來。蘭煜氣得臉頰鼓鼓,一副沒有消氣的模樣。
路過葉一鳴邊上的時候,軒轅奇忽然停下來,用只有兩個人之間才能聽見的聲音小聲說道:
「謝謝你……葉一鳴……後會有期。」
不論你說的真假。
至少這一刻,謝謝你。
他日若有緣再見,希望我們不會拔刀相向。
「哎——」
葉一鳴朝著軒轅奇的背景伸出手,但是哎哎哎了半天,最終也沒有喊出什麼來。
他覺得軒轅奇有些變了,變得與之前印象中的人有些不同。
不知道是這三年更為成熟或者隱忍。
但是有一點,絕對是沒有變的。
那就是這個人的善良和責任感,從來都沒有變過。
一如當年,他什麼話都沒有,把殺了紅恬這個黑鍋背在自己身上一樣。
這就是軒轅奇。
大家所鍾愛的主角,軒轅奇。
如果這個不是劇情大人給主角的試煉——
那麼他有什麼能夠做的?
如果是的話——
那麼他介入,會不會又發生無法控制的事情?
這個時候,真的可以有所動作嗎?
葉一鳴手裡握緊了要給蘇櫻的草藥,站在石陣之中看著軒轅奇遠去的身影。
那身影似乎被黑暗拖住了手腳。
——幾分蕭索、幾分孤獨。
而星塵站在高高的台階之上看著這兩個人,嘴角綴著笑,眼睛一直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她的邊上站著新任千絕門門主姬姒。
「你們兩個是做不了朋友的喲……葉一鳴……」
喃喃的細語從她飲了血的紅唇中飄出來。姬姒抬起頭看了這黑暗女王一眼,覺得有些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