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比思考更正直的是身體
赤岩在醫館里收拾著東西。
治療的器具，藥材的準備，收拾到一半，那蒼老的手停下來。
他矮小的身子站起來，拿著拐杖，漫無目的地在屋子裡踱來踱去。
從房間一角似乎心事重重地踱步到另一個角落，又從這個角落踱步到那個角落。
最後他走到煉藥房，找到一個位置坐下來，看著地窖的門發獃。
地窖的門后，沿著石梯往下走，在林林總總儲藏的瓶瓶罐罐之間，有一缸新制的荷花酒。
赤岩看著地窖的門，像是要從門上看出些紋路來。
隨後嘭地一聲巨響打斷了他的思路。
能發出這種這種聲音的，只有醫館被踹了許多次的木門。
而這一次，木門依舊被一雙白底紅花鞋利落地踹開，倒落在地上，撲起許多灰塵。
灰塵飛揚雜亂，如同踹門的主人一樣，思緒紛雜。
蘇櫻朝著醫館里大喊：
「赤老頭！赤老頭！」
赤岩拄著拐杖，眯起眼，笑嘻嘻地走出來：「哎喲，是粟米啊……」
「粟米不吃了，不吃了，不吃了……」
他巍巍顫顫地走過來，伸手要去摸蘇櫻的手，啪一聲被蘇櫻打開。
「赤老頭！我問你，為什麼明伊夜會被月清風帶走？」
蘇櫻面上有幾分急色，卻又不好發作。
「明？什麼？明滅滅？」赤老頭哦了一聲，「這裡燭火不好，一直都是明滅滅呢！」
「你別裝傻！」
蘇櫻的白綾唰地打翻了長桌。
「妝灑？」赤老頭搖頭晃腦，「老頭不懂你們裝扮的啊……」
「別裝了！明伊夜到了教主手裡，肯定又拿去喂血池了！」
蘇櫻氣得發抖。
她想起了自己門下弟子被送進閣樓之後，星塵對著衝進來的她道，不好意思拿了你的弟子，也沒留個手啊腳啊眼睛鼻子給你作紀念。這樣吧，為了表示補償，你第六門升為第五門如何？
「就說你護主有功，雖不聽號令亂闖三生秘境，但是功大於過。」
星塵捂著嘴，用那沒有感情的語氣說道。
她負氣而出，離了星塵的閣樓，打爛了長廊的避風沓，打碎了桌子上的花瓶，打破了守門的門，沒有人阻攔。
星塵哈哈哈開心的笑聲從後面傳來，對著月清風道：「蘇櫻啊……果然是蘇櫻最得我心啊……」
「教主他可不是尋常人可以應對的啊！」
蘇櫻似乎已經看到明伊夜被推向血池的模樣，正如以往桂玉門幾個弟子。
「嚼竹？」赤岩宛如沒有聽懂一樣，「嚼竹怎麼可以呢？竹子可不能直接嚼，嚼壞了牙齒怎麼辦？」
「赤老頭，你！」
蘇櫻對赤老頭怒目而視。
赤老頭笑眯眯地看著她，臉上的褶皺都沾在了一起一樣。
蘇櫻瞪了他一會兒。
赤老頭仍舊眯著一雙永遠睜不開的眼睛。
眼看著這個老頭是決定裝傻充愣到底了，蘇櫻的白綾啪地打爛了一邊的長椅，怒氣騰騰地離了醫館，回到蓮教。
而赤老頭站在被毀了七零八落的醫館門口，拄著拐杖望著蘇櫻離開的方向。
他眯起來的眼睛已經完全睜開，神色凝重。
他下了一個賭注。
一個極大的賭注。
在赤老頭就寢的房間里，有一張一張被刻滿許多歪歪斜斜字跡的木桌。木桌依稀看見「蘇櫻」兩個字扭扭捏捏的模樣，是十分稚嫩的字體，木桌的另一側則刻著「蘇櫻」兩個清晰的女子娟秀的字體。
這是蘇櫻練字的時候，淘氣刻在桌子上的。
桌子沒有蓋任何的桌布，只放了一盞蓮花底座油燈。
油燈下面壓制一封被打開的信。
信紙一角捲起來，看起來這封信被人翻來覆去讀了很多次，已經發黃。
信上面龍飛鳳舞地幾行字，信的落款被油燈壓住看不見，但是上面的字跡還是很清晰：
「師父敬啟：
不孝徒兒實在是喜不自禁提筆寫下此信。
今日終於確定，師妹確有一子遺留世間，已由神醫谷代為保護。
徒兒此生得見師妹後人，已無憾事。
此子，姓葉，名一鳴。
他日成材，必來相見。
……」
微風從窗柩之間吹過，吹動著信紙飛舞。
而在門口拄望的赤岩眉頭微蹙。
蘇櫻要是能去攪和的話，說不定老頭我就不用出去了。
不過蘇櫻……
這一次，有些反常啊……
沒有直接衝出去，而是來老頭這裡，真是反常。
遠遠的有一小團烏雲飄過，赤老頭捶了捶自己的膝蓋，喃喃道：「要下雨了啊……」
下雨了，那老頭就帶把傘去給臭小子吧。
蘇櫻氣勢洶洶地回到蓮教，她那穿著白底紅花鞋的腳踩在石階上面。
石階頂端通往教主閣樓。
那是自己並不陌生的閣樓。
為什麼呢？
到底為什麼呢？
燕長生說，蘇櫻，那個人是特別的吧。
哼，笑話！
那樣畏畏縮縮的小弟子，那麼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怎麼可能是特別的！
萍水相逢而已，哪有什麼可以特別的地方。
當下最特別的，不就是在你燕長生邊上站著的，那個劍眉星目的男子，大劍門掌門嗎？！
可是……
可是燕長生說的沒錯，哪怕是她桂玉門最末位的弟子，她也一定會衝到蓮教教主面前。
但是……
但是！
這一步，為什麼那麼難踏出去？
他是我桂玉門的弟子……
可是，他似乎又不是我桂玉門的弟子……
他是……
他是……？
他是……？
蘇櫻這一步遲遲沒有踏出去。
她站在石陣後面的階梯上，想著燕長生的話，卻遲遲沒有再向前一步。
——這不是她。
——因為這麼一件小事而遲疑的，不是她蘇櫻。
她可以從生死邊緣掙扎著回來，可以在蓮教這裡憑著一介女子的身份，坐穩六大門門主之一。
她是蘇櫻，直來直往的蘇櫻。
生氣就生氣，發怒就發怒，喜愛就喜愛。
包庇就包庇。
這不是她蘇櫻！
無聲的閃電一閃而過劃過，遠遠的一陣暗雷傳來，有雨即將來臨。
蘇櫻的眼神由掙扎，到堅定。
管他為什麼，管他有什麼，管他是怕什麼。
——對，他是桂玉門的人。
——對，他就是桂玉門的人。
進了我桂玉門的人，閻王都別想隨隨便便要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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