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少年，我們來做選擇題
軒轅奇做了一個夢。
呵呵，竟然在幻境里還能做夢，真是荒唐。
軒轅奇心想，這個自嘲的語氣怎麼跟葉一鳴那麼相似。
不管如何，軒轅奇仍舊在這該死的幻境之中，做了一個不長不短的夢。
夢裡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時候還沒有經歷崑崙鏡之變，軒轅奇來到葉一鳴在逍遙派後山的茅草房裡。看著葉一鳴端出了新釀的酒，抱著小白在懷裡，啃著小魚乾，光著腳把腳放在他自製的什麼「腳步按摩器」上面磨壓著。
天氣甚好，院子的靈草開得很旺盛。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葉一鳴突然說起了一個故事。
說是佛祖還不是佛祖的時候，出了一趟遠門，路上遇到一隻兇狠的鷹追捕一隻可憐的鴿子。
鴿子哭喊著向老鷹求情：「我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實屬不易，一家都指望著自己呢！求求你，放過我吧……」
老鷹臉上也露出悲痛的色彩，難受道：「我也知道你的苦衷，但是我實在是太餓了，我的巢穴里還有一群嗷嗷待哺的雛鷹。」
佛祖聽了，不由得悲憫。他伸出手將鴿子護在懷裡，對著老鷹說道：「這鴿子實在是可憐，你若是餓的話，就用我的肉換它的肉吧。」
於是，佛祖拿出一個天平，將鴿子放了上去，又從自己的身上一片一片割了肉下來。
然而鴿子如此小，佛祖卻直到割了最後一片肉，才能使天平平衡。
最後一刀，佛祖咽了氣，成了佛。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葉一鳴的眼裡狡黠地笑著。
「如果是我……我想我會選擇跟佛祖一樣吧。」軒轅奇思索著。
「哦，湯姆蘇啊！」葉一鳴哈哈大笑，「我一點都不意外。」
「湯姆……湯姆蘇是什麼？」軒轅奇不解。
葉一鳴沒有回答他，卻說出了另一個場景。
假設你是一個尋常馬夫，不會武功也不會法術，你架著馬經過一個鬧市區的時候，馬突然發狂衝撞起來。眼看著路中間要撞上一個孕婦，孕婦後面是很多驚恐的商販，避閃不及。你可以選擇將馬向左側或右側撞去，以避免這個禍事。但是左側蹲著一個小孩，身著破爛，是個聾子又是個痴兒，沒有察覺到身後
的事情。右側是一群穿著華服的小孩，圍在一起玩遊戲玩得過於興起，沒有注意到你的警告。
「那麼，問題來了。」葉一鳴眼裡的狡黠又閃起來，這個狡黠讓軒轅奇有些不舒服。
「你是選擇繼續向中間撞去，還是撞向左側的一個乞丐一樣的小孩，還是撞向右側一群華服的小少爺？」
軒轅奇張了張口，半天沒有給出回答。
葉一鳴沒有逼問，只是呵呵地笑起來，彷彿聊的真的就是一道簡單的假想題：「阿奇，你把自己肩上的責任看得太重。有時候你不想辜負任何人，卻很有可能辜負了所有人。」
夢到這裡，軒轅奇驚醒過來。
他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起來，他身上的武器已經被收走，那些飢腸轆轆的村民們拿著或有缺口或生鏽的刀具圍在他身邊。
他心下瞭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夢見那麼久以前的事情，現在知道了，這是那第一道題，佛祖割肉喂鷹的故事。
「仙人啊，吃了你的肉，我們就可以永遠擺脫這疾苦了……」
「求求你，救救我們吧……」
「我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村民哭著，內疚著，懺悔著，將刀子刺進他的身上。
軒轅奇緩緩合上眼，他不是仙人，就算吃了他的肉也沒用，但是他知道，就算是這句話說出來，在這群村民面前也無濟於事。
他們認定了這唯一的活路，無論你如何說，都不會聽進去的。
那就讓他們吃了我吧。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呢？
——憑什麼。
腦海里忽然響起這麼一句話。
他記得那一日他反問葉一鳴，問他會不會割肉喂鷹的時候，葉一鳴卻道，憑什麼。
憑什麼我要入地獄，而不是他們。
明明是弱肉強食自然法則，憑什麼要讓他去施捨憐憫。
憑什麼，要為別人而活。
呵呵。
——子非魚。
那時候的軒轅奇心裡如此想著，你不懂，因此這是我與你的差別。
回到現在。
軒轅奇身上的肉被蠶食，疼痛在每個細胞里叫囂著，他恨不得此刻了結了自己，卻也只能閉上眼，聽著他們咀嚼自己軀幹的聲音，任人魚肉。
他在腦海里給自己構建了一個世界，把這所有的痛苦的聲音隔絕在外面，封閉五識，沉入心海。
這下就聽不見了，他想。
外面的聲音聽不見，心裡的聲音便凸顯出了。
這樣真的好嗎？
如此抑制自己的想法？
死了就再也找不到星河了。
還有單月沫……
還有逍遙派眾人。
你真的……沒有不甘心……？
不……
不是的。
軒轅奇心裡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彷彿第一次回答這個問題。
不是的，這不是我想要的選擇。
憑什麼，要背負起那些天下百姓所有人的生死？
憑什麼，要捨棄了自己？
憑什麼呢？
他緩緩睜開眼，自己不再是五花大綁的模樣。他一臉奇異地站在祠堂中間。拿著刀具的村民們已經消失不見，祠堂比之前看起來還要大，地面也發生了變化。
有幾個光圈，向四角散去。
而以軒轅奇為中心，每走一步就如同盪出波紋一般，小小的光圈從腳尖向遠處蔓延而去。
視野的前方，立著一扇石門。
石門是虛實之門一樣的花紋，只是這石門，是黑色的。
黑色沉重的，玉石的光澤。
他遲疑地走了過去，將手按在上面。
緊接著一片白色，軒轅奇本能地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發現自己是在懸崖邊上。
懸崖下面是濃熱岩漿。
他的兩隻手抓住了兩個人的手，但是他的力氣卻支撐不了兩個人，他必須得捨棄一個人，這樣至少能救回一個人。
他的左手是當年的養母。
雖然在記憶里已經看不清楚容顏，但是卻清楚地知道這個人就是那個養母。
「阿奇，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我也是逼不得已啊……救我……求求你看在把你養大的份上，救救我……」
他的右手……是星河。
星河還是當年瘋魔前的模樣，眉目清秀，一身玄黃色長衫，沒有來得及與他噓寒問暖話里話長，只是一個勁地喊道：「阿奇，救你養母，我不要緊。你要放下過去的結締，救她！」
那你呢？
軒轅奇沒有開口，只是看著星河的模樣。
「我沒有關係，阿奇，我們修道飛升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這芸芸眾生？為了心懷天下的道義？」星河扯出一抹豁達的笑，「所以，救她……」
星河……你為什麼要如此殘忍？
你讓我救她，不就是讓我殺了你？
我怎麼做的到？
「救她！還傻愣著幹什麼！」星河大喊：「阿奇，快來不及了！」
「救我……救我啊……阿奇，快救救我……我不想死啊……」養母聲淚俱下。
星河擊掰開軒轅奇的手：「快放手！放開我！」
「去救她！」
「……」
「阿奇！」
「……」軒轅奇張了張口，聲音很小几乎聽不清。
「你鬆手啊，阿奇！」星河著急地要抽出佩劍，正打算砍下自己的手。
這時候，軒轅奇的聲音終於清晰傳出來——
「為什麼要你來決定我的選擇？」
「你錯了……」
「我兩個都不救……」
軒轅奇緩緩鬆開了兩手，看著這兩人帶著滿臉驚訝地向岩漿落去。
我不救，因為我知道，這不過是個幻境。
何必認真？
——
「星河……不要走……」
軒轅奇朝著星河伸出手。
眼前的人影轉過身，慢悠悠地走著。他的步伐明明是如此的悠哉，但是軒轅奇怎麼也追不上。他感覺自己恍惚中似乎回到了小時候，剛剛到逍遙派的時候，一睜眼也是哭喊著星河不要走。
前面突然出現巨大的裂縫，熔漿在底部翻滾，而星河絲毫不知地朝著它走了過去。
「星河！星河不要過去——」
軒轅奇拼全力撲了過去，一把拉住了失足的星河。
這時候景色又變，他的右手拉住了星河，左手卻拉住了自己的養母。雖然在記憶里已經看不清楚容顏，但是卻清楚地知道這個人就是那個養母。
「救她！還傻愣著幹什麼！」星河大喊：「阿奇，快來不及了！」
「救我……救我啊……阿奇，快救救我……我不想死啊……以前都是我的錯……求求你原諒我救救我，我還不想死啊……」養母聲淚俱下。
星河擊掰開軒轅奇的手：「快放手！放開我！」
「去救她！」
軒轅奇看了看星河又看了看自己的養母，他的眼神暗了暗，緩緩地鬆開了左手，將右手的人拉了上來。
不——
星河……
我不能再失去你。
——《大劍門·卷二》節選感謝PFO、幻夜辰光、嵐9056、剡月C、bolu、閃光菌、jin5157、Mr midnight、小學生的勝利、Xin丶風、柟丶、龍灬城、大大的雕、尤拉希斯榮耀、WhiteNight1、天地皆可隕落、痛齋先生的月票票~~感謝夢朦朧、血煙天照、Mr midnight、I Wan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