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額滴娘啊
葉一鳴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雖然他的傷口已經好了，精神還能思考，但是四肢完全無法動彈，甚至連眼睛都不能眨一下。
他覺得比起肢體的麻木來，眼睛酸澀得更令他難受。
被黑色大口稱為「畢羅女」的幽魂，靜靜地用一種近乎慈愛的目光看著他，她那若有若無的手指劃過他的臉龐，有些不舍地描繪著他的輪廓。
黑色褪去之後，溝壑底部緩緩露出了微光，日照虛弱地落在一側的地上，似乎很嫌棄葉一鳴，故意把大片的冰冷和陰影扔給他。
「主、主人……？」
小丸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來，熟悉得葉一鳴都要落下淚來。
這世界變化太快，就算帶著顆21世紀強大的心臟的也未必承受得了啊……
這一定是落橋的方式不對！
小丸子的翅膀飛啊飛，看了一眼半透明的畢羅女，有些戒備。
畢羅女卻微微一笑，用那幾近透明的手從葉一鳴的空間戒指里拿出了一些藥丸，喂葉一鳴服了下去。
——這是他私藏的最好的復元丸，行血舒筋具有奇效。更重要的是，明明小丸子已經加了幻陣，這畢羅女竟然視若無物。
「你自一出生，我就不在你身邊，不想竟然也能自學到這個地步。」畢羅女溫柔地摸著葉一鳴的腦袋，「不愧是我的後人。」
這一刻，有什麼片段流入了葉一鳴的腦海里，讓他恍惚起來。
那是一個丰姿綽綽的女子，臉色慘白，躲避著什麼的追趕，朝著青衣門的方向奔去。
她身負重傷，又懷胎六甲，踉踉蹌蹌躲過層層追兵逃難到這裡已經不易，早就透支了所有的力氣。
她的玉蓮還沒有踏進青衣門的山腳，就已經在途中失去了意識，奄奄一息。
她快要死了。
她自己都感覺到身上的精氣在一點點消散。
她腹中胎兒也不再有動靜，她其實眼裡應該綴滿淚水，此刻卻魘魔一般，用手輕輕摩挲著隆起的腹部表面，哼著不成調子的童謠，試圖安撫那未出世就經歷巨變的胎兒——儘管這胎兒已經一片死氣。
師兄總說我的歌聲不成調子，女子心想，這個時候不成調子也無所謂了。
可惜娘親不能帶你回神醫谷了，也不知道師兄知道我成這般模樣，會不會發瘋。
哎呀，發瘋了也千萬不能找你爹的麻煩呀。
你爹是好人，雖然不在這裡，你以後可千萬別怨你爹。
女子嘴角掛著甜蜜笑意，不著邊際地想著，還幻象一般看見日後一家三口團聚的日子。
她腹中胎兒一點生命力都沒有了，還絮絮叨叨地小聲念著什麼，生怕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將那些往事說給未出世的胎兒聽。
——她也確實再也沒有機會了。
——不僅是她的胎兒已死，她自己也緩緩地咽了氣。
隻身一人，坐在蕭條的枯樹下，渾身是血，嘴角卻掛著溫和的笑意。與那世間所傳的魔女形象截然不同。
她的手護在腹部，遠遠看去，似乎還是唱著童謠的模樣。
她的腰間，有塊玉佩在發著微微的紅光。
許久。
過了許久。
屍首都冷了，身上落滿葉子，玉佩還執著地發著紅光在呼喚什麼。
青衣門久閉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那時候還沒有掃地的弟子，年輕模樣的宋青衣手裡拿著一個厚布包裹的長條物體走了出來。
一雙破鞋慢慢地走到垂著腦袋的女子屍首面前。
「難怪血蝕劍長鳴不已，原來斷魂佩主人已逝。」
宋青衣臉色平靜，看不出大喜或大悲。
他看了一眼女子放在腹部的手，又看了看微微震動的血蝕劍，道：「你也是思念舊主，這才執著要出來見上一見，可惜她已經死了。」
血蝕劍似乎聽懂了一般，嗡地一聲長響。
「罷了……」宋青衣嘆口氣，「青衣門惹出的風波，就由我這個掌門來善後吧。畢羅姑娘，從此世間不會再有因為斷魂佩而攪動的腥風血雨了，你放心吧。」
宋青衣在青衣門後山做了一口棺材。
說是做，更多的是血蝕劍自己在林子里飛來飛去，將後山不多的幾顆百年老樹砍成了木板，後山便失去最後一摸綠色，成為光禿禿的模樣。他也不心疼，默默地將木板釘好，把畢羅女抬進去。
封棺，入土，覆土，立碑，上香。
他在這赫黃的小土堆面前靜默了一會兒，便帶著血蝕劍回去。
既然斷魂佩已經不在了，血蝕劍也封印了吧。他心裡這麼想著，手中的血蝕劍彷彿有所感知，如同死物一般不再發出光芒。
宋青衣不知道的是，那葬著畢羅女的土堆正在悄悄地發生著變化。
斷魂佩上的命石光芒越來越盛，最後竟然自行從斷魂佩上剝離，進入畢羅女冷卻的屍體之內。約莫一會兒，那早已沒有生命力的腹中，突然有了心跳聲。一下接著一下，漸漸強而有力。
宋青衣的腳步停了下來，彷彿感知到了什麼。
而回應這個感知的，正是從那新壘砌的土堆下，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聲音尖銳刺耳。
一葉知秋，一鳴驚人。
這一聲啼哭接著一聲啼哭，一聲比一聲響亮，驚得宋青衣拿著裹著布的血蝕劍當做鋤頭一般挖開了新墳，抱出一個一手攥著失了命石的斷魂佩，一手緊緊握住宋青衣拇指，身上羊水還未乾的嬰兒。
「一鳴一命，你既然對生如此眷戀，那就留在青衣門吧。」宋青衣看著嬰兒皺巴巴的面貌，皺起了眉頭。
畢羅女身上聚起一抹元神，飄蕩盪地鑽進了這出生嬰兒的體內。
葉一鳴震驚地回過神來，那個失了命石的斷魂佩，正與先前葉一鳴一直佩戴在身上的玉佩一模一樣。那是宋青衣老頭給的東西，據說是派師學藝的時候給繫上的。
難道……就是那個據傳世間再也找尋不到的斷魂佩？
不會這麼巧吧？！
如果這個真的是斷魂佩，那麼，他的「心臟」其實一直都是命石？！幽靈一般的畢羅女笑眯眯地看著他，身上的精光正在漸漸消散：「原諒我沒有早點出來，我的元神實在是太虛弱了，光是要匯聚成形已屬不易。情急之下沖了出來，已經耗盡全力，這也許是第一次也是最後
一次見面了……」
「不要怨恨你爹，他是個好人……」
「若是你實在無處可去，回神醫谷……」
「最後我可以做的，就是用所有的力量，把你送出去……」
畢羅女那抹元神越來越淡，葉一鳴被一個光膜包裹起來，緩緩朝上升去。
「永別了……孩子……」
她的模樣越來越遠，耳邊的呼嘯聲夾雜著一道道若有若無的虎嘯。
如同訣別一樣，悲痛長嘯，隨風散去。
——
「不要殺他們。」
東方熙的長蕭就要貫穿那人的咽喉時，軒轅奇開口道。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搖頭，在心裡慨嘆這孩子的性格像極了他的母親。
永遠是這樣積極正面，彷彿世間不曾有過傷害他的人。
「你若是今日不下狠手，他日他們都會卷土而來。」
「我便是下了手，也不過是在這世上立了個兇狠無情的名頭。」軒轅奇淡淡道，彷彿看穿了他的激將法，「便讓他們去吧，去向這世間誇大更多可怕之處。」
「你……」
「我大劍門若要立派，必然得在這世上有些名氣，不管好壞。要是有緣的人，自然能看到真相，千里而來。」軒轅奇扯了一抹笑意，額頭上新立的硃砂越發紅潤，「不是嗎，師父。」
師父……
東方熙輕輕一震，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師父。
他看了看遍地重傷慘叫的正派人士，又看了看偽裝成商人的蓮教眾人，再看了看軒轅奇。
他其實臉上並無悲憫與悲痛，只是一臉豁達。
他必然是想通了。
這世間無所謂的正與邪，只有懷揣著各自慾望的芸芸眾生而已。
無所謂的名聲好壞與否，只要有心人，必然能貫穿自己的道義。
東方熙一想，心裡忽然暢快起來。
——《大劍門·卷二》節選感謝望不遠的望遠鏡、淺夏、的個就就、天梯好難爬啊、鄭枃維、Always、夏貓的月票票，槑~問題、軒之鏡、DrPrinny、夢朦朧的火券券~~喂喂喂，你們要寄刀片啊要我擼一輩子啊或者讓我活不成之類的啊……少年們，童鞋們，這個想法很危險啊~快停住，閉眼，深呼吸，世界是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