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Chapter 77我死後,所有……
在去的途中, 沈歲和給裴旭天撥了電話過去。
裴旭天被譽為「律圈小公子」,家中人脈不可小覷,江攸寧那邊沒能查到的, 或許他能有辦法。
「在哪兒?」沈歲和問。
裴旭天愣怔, 「剛進小區。你聲音怎麼了?」
聽著沈歲和像在哭, 聲音帶著更咽。
「沒事。」沈歲和深呼吸了口氣,「我需要你幫個忙。」
「你說。」裴旭天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沈歲和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沒事。
沈歲和沉聲道:「查我媽的行蹤。」 -
沈歲和回了,輸入密碼進門。
家裡空無一人,連客廳也冷清寂寥,感受不到一絲煙火氣。
他打開燈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找,什麼都沒有。
唯有曾雪儀給沈立設置的那個房間仍舊上著鎖,鑰匙只有曾雪儀有,沈歲和記得她放鑰匙的地方,但翻過了也沒有。
他找了個工具, 把鎖撬開。
這仍舊昏暗,唯有正前方供奉沈立牌位的桌子上燃著蠟燭,燭火搖曳,看似什麼都沒少,但沈歲和一眼就發現了問題。
沈立的骨灰盒不在了。
是一個黑『色』檀木的小盒子, 當初沈立去世后, 曾雪儀將其火化, 大部分的骨灰放在盒中入了土, 但留了一部分在外邊,一直都在沈立的牌位之後放著,如今消失了。
這房間里每一個物件的擺放都是有極大講究的,從來沒人能動得了這的一絲一毫。
但如今……
沈歲和不敢細想。
他的手機不斷播著曾雪儀的電話, 一直在響,但沒有人接。
幾次之後,曾雪儀的電話變成了關機狀態。
從出來,他直奔裴旭天發的位置。
裴旭天先去了警察局,得到部分信息后又去了交警大隊,這會兒正在交警大隊查路況監控,一個路口一個路口的排查。
沈歲和到的時候,在門口跟江攸寧碰了個正著。
她由慕老師陪著來的。
夜深了,風有些涼。
江攸寧只穿了件白『色』t恤,纖細的胳膊『露』在外面,淺『色』牛仔褲,臉上沒多少血『色』,剛剛及肩的頭髮被風吹得有些『亂』。。
他的腳步忽然怔在原地,不知該先邁哪條腿。
江攸寧紅著一雙眼睛瞪他,「找到了嗎?」
「沒有。」沈歲和低聲回答,說話時根本不敢去看江攸寧的眼睛。
「她到底在發什麼瘋?」江攸寧問。
空氣沉寂。
誰都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要是漫漫有什麼三長兩短。」江攸寧握著拳頭,「我……」
話到嘴邊,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能怎麼樣?
就算是殺了曾雪儀,結果也無法更改。
但她一定不會放過曾雪儀,還有沈歲和。
「不會的。」沈歲和低下頭看她,跟她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他猩紅著眼睛,嘴角還有乾涸了的血跡,看上去驚心動魄。
他朝著江攸寧搖頭,眼裡晶瑩,重複道:「不會的。」
江攸寧心此刻滿是對漫漫的擔憂,根本無暇顧及他的情緒,聽他這麼說更是來氣,情緒再也壓抑不住,「怎麼不會?!」
她站在那兒,仰起頭朝他吼道:「她有多瘋你不知道嗎?她有多不喜歡漫漫不知道嗎?你怎麼就知道漫漫不會出事?!」
「我……」沈歲和只說了一個字便噤了聲。
他知道曾雪儀有多瘋。
但他不敢去想。
漫漫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
他只能安慰自己:漫漫不會有事的。
還是慕曦拽了拽江攸寧的胳膊,溫和著聲音打圓場:「還是先找孩子吧,現在說再多也沒用。」
沈歲和:「好。」
江攸寧拉著慕曦快步進去,再沒理沈歲和。
沈歲和跟在她們身後疾步走,他一直盯著江攸寧的背影看。
悲涼無限蔓延。 -
幾人一同進去,沈歲和簡單跟裴旭天打了個招呼。
通過詢問警察才得知,曾雪儀從超市出來之後,拐了沒兩個路口就失去了蹤跡,所以只能大海撈針一般地找。
北城這麼大,藏兩個人還是很容易。
警察通過網路系統查了今晚所有酒店的入住信息,沒有曾雪儀。
而曾雪儀名所有銀行卡的流水記錄,顯示她最近一筆消費是昨天,在天茂國際商場買了嬰幼兒的衣服。
沈歲和把曾雪儀名所有車的車牌號報給警察,通過系統查詢,只有一輛車有今天的出行記錄,但最後記錄到這輛車從北城的速出了城,之後一路向東,開到了瀘縣。
看到瀘縣這個地名,沈歲和給趙阿姨打了電話。
趙阿姨是之前一直在照顧曾雪儀的保姆,前段時間回了老家,記得她說過,她老家就是瀘縣的。
「趙姨。」沈歲和問:「你在哪兒?」
「我回家了。」趙阿姨說:「我兒媳『婦』快生了,我就回來了。」
「那我媽呢?」
「太太在家呢吧。」趙阿姨說:「昨天我還跟太太打了電話,她說挺想你的,你也不常回去。」
說到這,趙阿姨嘆了口氣,「聽阿姨的,母子沒有隔夜仇,你有空啊就多回去看看她。太太這個人啊是固執了些,但對你的心是好的,再怎麼說她也把你養大了不是?現在你也是當父親的人了,應該也能體諒她的辛苦,沒有一個父母不希望兒女過得好。」
沈歲和抿唇,沒跟她爭辯,單刀直入道:「你今天去開家裡那輛保時捷了嗎?」
「對。」趙姨爽快地承認,「太太體諒我回家之後出行不方便,說家車庫閑置著七八輛車,就讓我先用一輛,今天是我兒子把我帶回來的,我兒媳『婦』生了,我回去上班的時候再讓我兒子給太太開回去,我們會小心用車的,絕不磕著碰著。」
「那你今天來開車的時候見到我媽了嗎?」沈歲和問。
「沒有。」趙姨說:「太太是把鑰匙留在玄關那兒,我去取的。今天中午去的時候,太太不在家。」
「知道了。」
沈歲和掛斷了電話。
中午時,曾雪儀就已經不在家了,她昨天還去買了嬰兒的衣服。
距離漫漫失蹤不到三個小時,她能去哪裡?
毫無頭緒。
在北城找兩個毫無線索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焦慮的情緒傳染著每一個人。
她們別無他法,只能坐以待斃。
曾雪儀有最新的消息出現,無論是路況監控還是銀行流水。
沈歲和跟裴旭天重新去了今天慕曦去過的那家超市,憑藉監控里看到的記憶把曾雪儀帶漫漫走得那路走了一遍,在那個路口站了很久,仍舊沒有思路。
曾寒山也來了,但沒有用。
只要一個人想藏,千百個人也找不到。
時間一點點流逝,江攸寧坐在警察局門口等消息。
她不斷摳著自己的手指,掌心也泛了紅。
曾雪儀如果來看孩子,她可能會討厭,但不會害怕。
為曾雪儀光明正大來,就不會做出傷害孩子的事情。
但她是把孩子直接搶走,誰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長夜無眠,沈歲和根本想不出曾雪儀會去哪裡。
她在這個城市,除了他們以外,舉目無親。
帶著漫漫,她能去哪裡?
沈歲和給很多人打了電話,甚至包括他爺『奶』那邊的親戚,曾寒山也聯繫了很多人。
但沒人在近期內見過曾雪儀。
臨近早上,遙遠的天空泛起了魚肚白,眾人跟著熬了一夜,眼睛幾乎都有了紅血絲,但江攸寧跟沈歲和的眼睛幾乎都紅得滴血,尤其是沈歲和,眼睛像隨時都能流血淚來。
他時而瞟向江攸寧,卻一言不發別過臉去。
氛愈發緊張沉寂,裴旭天見他們如此,想著緩和氛便道:「你媽還買了孩子的衣服,應該不會做出什麼過激的事吧。」
沈歲和看向他,那目光帶著濃濃的哀傷和絕望。
他一開口,聲音灰『色』嘲哳,聽著刺耳,「你知道什麼。」
語氣很淡,但掩飾不了的厭惡。
是對曾雪儀的厭惡。
也是對自己的痛恨。
為什麼他永遠只能被動承受著這些?
「哎呀。」裴旭天見他情緒不好,也不跟他正面硬剛,只勸他不要太擔心,「 拜託,那好歹是你媽哎,也是漫漫的『奶』『奶』,虎毒還不食子呢,說不准她就是想看看孫子,享受一天倫之……」
樂字都沒說出口,眾人的目光便齊刷刷看過來。
在帶著霧氣的清晨,還有些嚇人。
裴旭天及時收了話頭。
他倒是知道沈歲和的媽不太好相處,之前也見過幾次,給他的印象也就比較冷,大概顧慮到他還是沈歲和的合搭檔,對他還不錯。
但沒想到眾人都是這幅死氣沉沉的模樣,似乎她帶走漫漫就是想害死漫漫一樣。
在他的認知里,這是有些誇張了的。
一直默不聲的曾嘉柔忽然道:「哥,你仔細想想姑媽平常還會去哪兒?你們有什麼共同的回憶點嗎?」
沈歲和搖頭。
昨天夜,他連沈立在北城的墓園都去了。
空無一人。
直到現在,曾嘉煦還在那兒守著,怕跟曾雪儀錯過。
但——
隔了幾秒,他忽然抬起頭來,「我知道一個地方。」 -
沈歲和並不確定曾雪儀會來這,甚至不確定自己的記憶是否出了錯。
印象中他只來過兩次。
一次是某年清明節,曾雪儀帶他來這的廚房,給他做了一餐飯。
一次是他考上了華政,他們剛來北城時到這住了一晚。
這是北城臨近郊外的一個城中村。
沈歲和開了一個半小時車過來,眾人也都隨著他一起來。
他記得是進入城中村之後那條主街的最邊高層樓的頂樓。
這條主街開車是進不來的,所以只能步行。
清晨的霧氣剛散,路邊賣早餐的已經開了攤,熱氣在空中氤氳,盤旋一會兒散開。
他們的衣著跟這個環境格格不入,而且顯得格外著急,跟這閑散的氛圍也不太搭。
一行人的到來引起了行人的注目,但沒有人管這些事。
沈歲和一路疾行到最邊。
憑藉為數不多的印象往上走,老舊的樓里沒有電梯,一切都憑爬樓。
一路上到六樓,沈歲和盯著熟悉的門牌,眾人沒他爬的快,這會兒也才到四樓,他望了邊,正好跟仰起頭的江攸寧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他用口型說:「沒事的。」
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
沈歲和站在那兒,抬手敲門。
他的動作盡量輕緩,怕驚著邊的人。
「篤篤。」
幾秒沉寂之後,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誰啊?」
一塊大石頭砰的落地。
江攸寧意識想說話,但沈歲和朝著她搖了搖頭,他輕咳了一聲,刻意把聲音變細,「是沈立先生嗎?這有您的信件。」
他說的時候儘力克制著自己聲音里的顫抖,讓人聽起來悅耳一些。
當他說這話的時候,江攸寧仰起頭看他。
正好是他的右邊側臉,能看到他眼裡凝聚的光,晶瑩剔透。
曾嘉柔也看他,心忽然一酸,轉過身看著曾寒山就落了淚。
曾寒山輕輕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腦袋,朝她搖頭,示意她別說話。
裴旭天看著眾人各異的『色』,並不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妥。
相反,他覺得沈歲和不愧是沈歲和,在這種情況下仍舊記得不要打草驚蛇,甚至還能臨時想到這種借口。
臨場反應能力,絕了。
只聽得房子邊安靜了兩秒,之後便是匆忙的腳步聲。
「咯吱。」
老舊的房門打開,曾雪儀跟站在門口的沈歲和面面相覷。
她下意識想關門,但沈歲和比她動作更快,一把推開了門,甚至推開了她。
曾雪儀被推得打了個踉蹌,卻也很快反應過來,她朝著沈歲和跑過去。
遲了一步。
沈歲和已經抱起了漫漫,他大頎長的身影在狹小的客廳逆著光而立,顯得這客廳愈發『逼』仄。
漫漫正睡得熟,經由這一晃,他『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巴正好搭在沈歲和的肩膀上,意識到這是個熟悉的懷抱后,他白嫩的小臉又在沈歲和肩膀上蹭了兩下。
「沈歲和!」曾雪儀厲聲喊他,「你想做什麼?!」
沈歲和看向她,「這話該是我問你才對,你到底想做什麼?」
曾雪儀忽然噤聲。
沈歲和的聲音不,但足夠啞。
聽得人心發澀。
他就那麼看著曾雪儀,目光灼灼。
江攸寧已經越過曾雪儀來到沈歲和身側,她的聲音堅定:「給我。」
許是聽到了她的聲音,漫漫竟睜開了眼睛。
他轉過臉看,一見到是江攸寧,立馬笑了起來。
眉眼彎彎,伸手要江攸寧抱。
沈歲和半彎下腰把孩子交給江攸寧。
她抱著孩子,不帶半分留戀的往外走。
經過曾雪儀的時候,漫漫忽然出聲道:「ne……ne……」
他還不會說話,但他是笑著的。
對著曾雪儀在笑。
笑得那麼燦爛。
曾雪儀也看向他,勉強地擠出一個笑來。
江攸寧回過頭,跟曾雪儀勉強的笑對了個猝不及防。
她的目光上打量著曾雪儀。
曾雪儀比印象中老了許多,光是鬢邊的白頭髮就多了不少,眼角的皺紋讓她的整個臉看起來都很怪異。
一年多不見,她看著江攸寧的目光沒有了厭惡,戾氣卻絲毫不減。
「別來碰我的孩子。」江攸寧盯著她,聲音不,卻足以把每個字都清晰地傳到她的耳朵里,「這是我的,跟你——」
江攸寧頓了,目光投向沈歲和,「跟他都沒有關係。」
「你!」曾雪儀瞪他,「你憑什麼不讓我看他!」
「就憑他姓江,不姓沈!」
這話擲地有聲地在房間里響起,就像是熱水瓶在地上炸裂。
一字一句、經久不息地落在每一個人的心尖之上。
說完之後,江攸寧沒再看他們,抱著漫漫越過眾人往外走。
慕曦緊隨其後。
剩下留在這的,都是曾家人,還有一個局外人裴旭天。
「姐。」曾寒山嘆了口氣,「你這是做什麼啊?你想看漫漫,你可以跟我們說,寧寧又不是不講理,她會讓你看的,你這樣……」
「你夠了!」曾雪儀瞪著他,「你在這跟我裝什麼姐弟情深?!你就是個叛徒!叛徒!你口口聲聲說為我是你姐姐,你才對我好,但是呢?你背地裡把股權分出去,你參加她小孩的滿月酒、百歲宴,你們告訴我了嗎?!曾寒山,你就是個叛徒!」
曾寒山:「……」
一時間百口莫辯。
「我早說過了,在我跟江攸寧離婚的時候,那個孩子就不是我的。」沈歲和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你跟那個孩子沒有關係!日後不要聯絡!你為什麼還要去搶他?一個陌生人,有什麼好看的?」
「陌生人?呵。」曾雪儀嗤笑一聲,「陌生人值得你這樣跟我大喊大叫嗎?你會每天去陌生人家準時報到嗎?你會帶著一家人『操』辦陌生人的滿月酒和百歲宴嗎?!見鬼的陌生人,根本就是你拿來搪塞我的借口!」
沈歲和緊緊盯著她看,越發陌生了。
「姑媽。」曾嘉柔弱弱開口,「我們沒有那個意思,參加漫漫的滿月酒跟百歲宴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提議去……」
「你閉嘴!」曾雪儀惡狠狠地盯著她,「我的好侄女柔柔,虧我平日里對你那麼好,你呢?!你就是這麼對我的?說什麼一家人,你們根本沒有把我當成過一家人!」
「姐!你看看你的樣子,我們怎麼叫你?!是喊你去了給人家難堪嗎?你當初是怎麼對寧寧的?你自己不記得嗎?!」
曾雪儀錯愕了兩秒。
著曾寒山的聲音太大了,幾乎是帶著上位者的勢在嚴厲地斥責她。
她從未見過曾寒山如此。
「好啊你,曾寒山。」曾雪儀咬牙切齒道:「果然,爸媽死了以後你根本就沒把我當成你家裡人,你硬是把江攸寧當成家人,也沒把我放在眼裡!」
「夠了!」沈歲和出聲打斷他們的爭吵。
他淡淡地掃了眼眾人,「都去樓下吧。」
他平和地說:「我想和她談談。」
「歲和。」
「哥。」
「老沈。」
三人一同喊他,都看得出來曾雪儀的狀態不太正常,怕他出事,但他只是搖頭,「都出去吧,這些事總要解決。」
他越過曾雪儀走到門口,三人出去后關上了門。
這原來是曾雪儀和沈立住的地方。
聽曾雪儀講,她那會兒剛跟沈立從曾家出來時就住在這。
這隻有一個卧室,一個客廳,衛生間跟廚房都特別小。
他們在這住了許久,她也是在這懷上的沈歲和。
所以有錢之後,她把這買了來。
不住,但會偶爾請人來打掃。
但這畢竟很久沒住人,空氣中都是令人厭惡的灰塵的味道。
他站在那兒跟曾雪儀眼神對峙了許久。
良久之後,他像是泄了一般開口,「你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麼?」
「是要我跟喬夏結婚嗎?」沈歲和唇角微揚,猩紅的眼睛儘是嘲諷,「是要我完全不能反駁你的意思嗎?」
「沈歲和!」曾雪儀怒瞪著他,「你這是什麼態度?!」
「你什麼做法,我就是什麼態度。」沈歲和說。
「你這是在對我表達不滿嗎?」曾雪儀看著他,不怒自威。
換做以往的沈歲和,要麼選擇沉默,要麼皺眉搖頭,但今天他笑著,篤定地點頭,「是啊,我表現的這麼明顯,你看不出來嗎?」
「我就是——」他拉長了語調,「在對你不滿,很不滿,非常不滿。」
「你看看你做得,有哪點是能令人滿意的?」
曾雪儀忽然愣怔,一行清淚順著她的眼角流了來。
兩分鐘后,她更咽著聲音喊他的名字,「沈歲和。」
「嗯?」
「你爸在你七歲的時候就去世了,你記得嗎?」曾雪儀的聲音不再像之前那樣充滿著戾氣,她只是很平靜地敘述著:「你爺爺『奶』『奶』當初是怎麼對你的,你記得嗎?在那個家裡,沒有人看得起你。」
「在那個地方,你永遠都不可能成為如今的樣子。我為了你,一邊打工一邊陪讀,是我帶著你去朗州市,是我教著你考上了華政,是我帶著你一步步成為了現在令人艷羨的沈律師!你爸去世以後,沒有人要你,你記得嗎?你爺爺『奶』『奶』對你避之不及,你就跟一團垃圾一樣被人扔在地上,沒有人撿!」
「是我帶著你一步步從那個地方走出來的,我為了你,沒日沒夜的工作,讓你讀最好的初中、中,從沒讓你洗過一次碗、拖過一次地。為了你,我回了這個讓我傷心的北城,你就是……」
她話沒說完,沈歲和便打斷道:「所以呢?!」
他略帶譏諷地看向曾雪儀,「我應該為這些負責嗎?為你的付出負責嗎?」
曾雪儀:「不需要!但是媽媽做那麼多不是為了讓你成為現在這個樣子的!更不是為了讓你跟我站在這對峙頂嘴的!」
「那我應該怎麼樣?」沈歲和忽地拔了聲音,幾乎是嘶吼一般地說:「我不是提線木偶,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去做!」
「但你不能做那些不好的事!」曾雪儀說。
沈歲和:「哪些事是好的?哪些事是不好的?我生活中所有好跟不好的事都是你來定義的,你難道要這麼管我一輩子嗎?!」
「只要我活著。」曾雪儀一字一句道:「就不允許你這麼做。」
「那你允許我做什麼呢?都是些讓我不興的事情。」沈歲和說:「你從沒問過我喜不喜歡,在我的人生,你問得也都是你喜不喜歡。」
「媽媽都是為你好!」曾雪儀理直氣壯道:「我自己省吃儉用,也要讓你的吃穿用度不比別人差,在家的時候,你爸活著的時候,我從未如此落魄。後來我孤身一人帶著你,我在外遭受了多少冷眼,又……」
沈歲和兀自打斷她,「所以呢?難道我要為你做的賠上一輩子嗎?!」
「我不能成家,不能有自己的生活。甚至三十歲了,你都能朝臉上伸手打我,如果不是因為我念你的好,不是因為我記得在沒有人要我們的日子,是你帶著我相依為命,不是因為我知道這一路走來你為我付出了多少,我會從不反抗,處處忍讓嗎?!」
沈歲和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吼出來,「你還想讓我怎麼樣?我三十歲了,就想要一個自己的家都這麼難嗎?!我是不是什麼都不能做?!」
狹小的客廳還有他的餘聲在回『盪』。
沈歲和的眼淚大顆地落在地上。
他身形頎長,迎著初升的朝陽看向曾雪儀,情絕望。
他在儘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但根本做不到。
一晚上的提心弔膽,一晚上的胡思『亂』想,如今還要面對這種局面。
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悲傷、壓抑、難過,甚至想要了結自己的生命。
他垂在身側的手都在顫抖,腿也在跟著顫。
這是一種無法控制的生理反應。
甚至,他看著曾雪儀想吐。
良久之後,曾雪儀忽然道:「那個女人就那麼重要嗎?重要到你跟我這麼針鋒相對?」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沈歲和點了頭,他第一次如此篤定自己的感情,「她對我很重要,為在她那裡,我才像個人,像個有感情的人,而不是像你想讓我一直成為的那樣,是一隻動物,一隻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
「她家每天都是歡聲笑語,但我們家呢?無休止的爭吵和鞭笞!」沈歲和說:「你知道我有多羨慕那個家嗎?我跟他們在一起,我能感覺到快樂,但是跟你在一起呢?你只知道告訴我要變得優秀,要成為你的驕傲,只能聽你的話,我在家只能感覺到壓抑和絕望!這些都是你帶來的!」
話一開口也如同開了閘的洪水,完全無法阻擋。
這些年來他忍耐的種種,怕說出來傷人的種種,如今都報復『性』似的說了出來。
他就是討厭那個地方!討厭那個陰暗、冷漠、沒有人『性』的地方!
曾雪儀被震撼到說不出話來。
她聽出了沈歲和話中濃濃的嫌惡,他在嫌棄她。
她的表情錯愕、震驚,甚至她無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沈歲和只是總結道:「我人生中絕大多數的痛苦都是你帶來的。」
「我一直沒去怪你的原是——」他頓了頓,「我知道你人生中大多數痛苦也都是我帶來的。」
「我沒有那個權利去怪你。」
沈歲和的聲音更咽,有些話已經說不清楚了。
他卻仍舊頑強地在說:「我知道你為我做了很多,我知道你生我養我,在所有人把我當垃圾的時候你撿起了我,你把我培養成了現在這樣。但我不快樂。我現在非常痛苦!痛苦到每天都想去死。」
最後一句話宛若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輕飄飄地落在曾雪儀身上,看似很輕,但落上去之後便是千斤重。
原來她的兒子一直在嫌棄她,甚至在恨她。
她這麼多年來付出的一切彷彿都只是個笑話。
她要她的兒子成長得更好,變得優秀,從那個爛泥沼爬出來,跟那些爛人都不一樣,為了這個目標,她什麼都可以做。
她端過盤子、洗過碗,最窮的時候她一天打四份工。
她只是想讓她的兒子別再被人看不起。
可如今她的兒子說,她讓他感到痛苦。
他人生的所有痛苦都是她帶來的。
痛苦嗎?
但誰不痛苦?!
她不想在這樣的痛苦中活著。
家人孤立,舉目無親。
她只想去找愛她的沈立。
曾雪儀退了幾步,正好推在茶几旁,她餘光處掃到了一把水果刀。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她拿起了刀子落在自己的脖頸處,「如果你的人生都是因為我才痛苦,那我死了,你就解脫了。」
沈歲和的瞳孔在瞬間微縮,他疾走了幾步,曾雪儀卻已經把鋒利的刀刃比到了自己的脖頸間,血跡滲了出來。
鮮紅的顏『色』讓沈歲和的眼睛感到疼痛。
「但你記得。」曾雪儀朝著他笑,「是你『逼』死我的。」
「沈歲和,你『逼』死了你的母親。」曾雪儀重複道:「為了那個女人,你『逼』死了生你養你的母親。」
「你永遠都不可能跟那個女人在一起。你就是個不孝的罪人。」
刀刃『逼』近她的喉嚨,她閉上眼睛感受那份冰涼。
不過瞬間,她感覺手腕一陣麻木,那把刀已經被沈歲和奪走。
動作幅度太大,劣質茶几被一腳踢翻在地。
房門也被大力推開,裴旭天人站在門口,關切地問:「怎麼了?」
沈歲和跟曾雪儀卻都沒理會。
沈歲和只是盯著曾雪儀,那把刀在他手中轉了個花,沾了血的刀尖正好對準了他的身體,「罪人嗎?」
「是。」沈歲和說:「我是有罪。」
「我不應該感念你所有的付出就讓你為所欲為。」
「我不應該一步退,步步退,讓你覺得你一定可以掌控我的人生。」
話音剛落,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稍一用力。
鋒利的刀尖直接對準他的腹部扎了去。
溫熱艷紅粘稠的鮮血順著他的指縫流來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染紅了他的白襯衫。
他眉眼清冽,並沒察覺到絲毫痛苦,反而帶著解脫了的笑意。
「如果我們之間必須死一個才能結束的話。」沈歲和笑著說:「那我去。」
曾雪儀想去碰他,但手已經抖得不像樣。
沈歲和朝著她搖頭,他現在心態竟異常的平靜。
那些暴躁的情緒好像隨著這刀消失了。
人之將死,也就沒了掙扎的痛苦。
他的語氣平和,帶著掙扎不出的絕望。
「如果我知道這一生必須為你活著,那你當初不如不生我。」
「這樣的人生太痛苦了。」
「哥!」
「歲和!」
「老沈!」
眾人緊張的聲音傳到他的耳朵里,沈歲和只別過臉看向裴旭天,「老裴,遺囑我已經立好了,在我辦公室抽屜的最邊,我死後,所有財產都歸江攸寧。」
「舅舅,如果以後江攸寧遇到困難,希望你能幫她一把。」
「如果她不需要,別再去打擾她。」
「誰都——別去。」
「沈歲和!」曾雪儀忽然發瘋似的尖叫,「你這是在『逼』我!」
「我沒有。」沈歲和很平和地搖頭,他說話的聲音已經往降,身體開始耷拉來,站直都有些費勁,他卻仍舊盡量讓自己站得筆直,「我不會用死來威脅任何人。」
客廳透『露』著詭異的寂靜。
沈歲和盯著她,手上又用了幾分力,鋒利的水果刀在他的身體進了幾寸,眾人能夠聽到刀刃劃過皮肉的聲音,令人驚悚。
但只有當事人卻笑著,他猩紅的眼睛落下淚來,「媽。」
他笑著說:「我再喊你這最後一句。」
「如果真的有輩子,我不想再遇見你。」
「更不想——做你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