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4 章 椿之綺禍28
那一年的冬天,椿絢生了一場大病。
這場病導致椿絢以前的很多事都不太記得了，但好在那個時候他也才六歲，不記得也沒有關係,一切從來都還來得及,他的父親守山神社的宮司這麼想道。
椿絢大病初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披著一件白色羽織去後山看了那棵神椿樹。
那時神椿樹的樹枝上已經結了很多的花蕾,大概還有半個月左右就要開放了。
椿絢看著這棵古老的樹看了很久,他的父親宮司來到他身後自豪地對他說，這是守護他們這片土地的神明大人——椿藤主大人的神體。
以後，他也要盡心侍奉於祂。
也許他還是個孩子,也許他才剛剛病癒,他並沒有對父親的期待抱有堅定的決心,而是不知為何就輕聲說了一句：「父親大人，我想看花開。」
於是，那滿樹的椿花竟然就真的在他的面前緩緩盛放,濃郁的紅就這麼呈現在他面前。
在場的人看到都非常得震驚,於是，他「神之子」的身份就是這麼定下來的。
是的,是「神之子」,不是「神語者」——因為椿絢無法與神明對話。
椿絢的父親大人曾對他抱有重大的期望,因為他能一句話就讓滿樹的椿花盛放,說明他是受到神明偏愛的，於是在之後都會時不時地問他有沒有感到椿藤主大人的指示？是否有神降的跡象？
但椿絢都搖頭說他感受不到神明的指示,椿藤主大人也不曾跟他說過話,久而久之,宮司便很失望。
但椿絢又有著非同一般的天賦,他的靈力很強大,不論多高難度的術法都能很快能掌握並運用。
並且他對於邪魔歪道有著本能的厭惡和以退魔驅邪為己任的責任感，因此他小小年紀在神社中的地位就非常高，而並不是因為他是宮司的獨子。
因而神社的眾人都已經默認椿絢即便不是神語者，那他也是下一任守山神社的繼承人。
對於椿絢來說，他說的話都是真的，並不是他對椿藤主有任何不敬之意，而是他真的感受不到椿藤主有想要對他說話或者表示什麼指示的跡象。
甚至那天滿樹的椿花對著他開，他也感受不到那是所謂神明的喜愛，倒像是臣服？
他說讓花開，就全都開了？
也不知道這麼解釋會不會冒犯椿藤主大人，但他就是有這樣莫名的感覺，不過他的心態也比較好，他想著或許他們神社侍奉的神明，也許只是一棵頗有靈性的古樹。
人們將它圍起來供奉著，是為了有被守護著的美好期望。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世上就沒有神明，他也曾被派遣到其他神社裡去學習和交流，他依靠靈力直覺感受到的是，有些神社裡是沒有神明的，就和他所在的神社一樣，而有些神社裡是確實有著一股古老而莊嚴的氣息的，讓他不自覺地就肅穆。
因此他便猜測，也許神明很久以前存在過，但現在沒有了，不然森安為什麼會像一個篩子一樣大大小小的妖邪層出不窮？
但他既然身為神職人員，那他必然本能地會愛護這一片生養他的土地，他不會允許這些妖怪邪魔肆意踐踏這片土地。
也許真的是與天賦相關，他不論是什麼樣的術法，不論是什麼樣的退魔技巧，刀法，他都掌握地非常快，似乎並沒有感到有什麼難度，因此他也並不是一個非常喜歡修行的人。
因為他覺得將大量的時間都花在重複一件事情上，是非常浪費人生的一件事，所以他並不會經常待在神社裡修行，行走于山林溪谷原野之中，才更像是他的工作。
不過有時他也很喜歡熱鬧的，偶爾他也會脫下那些神社裡才穿的服飾，換上尋常少年穿的衣著到市集里行走，他甚至還到大城市裡做過電車。
他會進到一些咖啡館里，和一些留洋回來的人交談，聽他們說著外界世界的變化，他對這些變化都有著非常濃厚的興趣。
只是他的家族的確還是偏於保守，不太嚮往外面的世界，而他其實也不願離開這裡，因此也只是多聽他們聊天長長見識或買些書來看。
而當他的父親看到他這般「不務正業」時總會緊鎖眉頭，感到非常的憂慮。
因為到了他這一代已經是間隔了三代人無法和椿藤主大人交流了，並且因為頻繁執行退魔任務的緣故，也就意味著椿藤主大人的神力和影響正在減弱，否則有一方神明鎮守的地域，為何會頻出妖邪，雖然暫時都還只是一些小妖小怪，但這已經能夠說明一些問題了。
這座神社，還有神社裡的那棵神椿樹，至今為止已經有千百年的歷史了。
但宮司也知道，近代尤其是和西洋交流的現當下，神明的信徒大量流失，甚至一些城市的建設，水庫的建設，都直接讓一些神明消失了。
所以宮司真的不敢想象，椿藤主要是消失的話會發生什麼事，但現在他也不敢確定椿藤主大人還在不在，因為已經將近一百多年他們鈴守家的孩子都沒能出現能與祂對話的。
椿絢原本是他最寄希望的，但他也沒能和椿藤主對話。
尤其是在那孩子的靈力如此強大的情況下，按道理來說能與神明溝通的人選就只有他了，但他卻說他感受不到任何椿藤主的召喚。
可椿花卻願意為他滿樹綻放。
……
一天，椿絢跟父親大人到一家人家那裡作客。
是父親大人的多年的好友，如今熱愛侍弄花草。
椿絢恰好看到這戶人家的院牆處種著一株巨大的薔薇花，現在是初冬，只能看到它龐大繁多的枝條架在牆上而不能看到花葉。
護理的花農剛剛殺了一隻雞，正準備將這隻雞深埋在薔薇樹下。
看到少年目不轉睛的樣子，那名友人笑著說，冬天的時候給這株薔薇埋下豐厚的養料，等來年的春天就能看到滿樹的薔薇花，有時候花多得蔓延到牆外連葉子都看不到，村鎮里的孩子們和小姑娘都喜歡，年年都要來看呢。
友人說完之後，不知想到什麼，宮司和椿絢都同時頓了頓。
雖然能夠理解這種施肥的做法，但不知為何椿絢本能地有些厭惡這種為了花開而強行扼殺另一個生靈的做法。
他甚至有些共情，似乎感同身受過一般。
但他的父親，卻產生了與他截然不同的看法。
鈴守宮司想著，是不是他們為椿藤主供奉的祭品沒有達到祂的要求？
是不是要供奉更好的祭品？
宮司這般思考著。
……
愛世在去了一趟鄰鎮之後，整個人變得膽小甚微，都不愛出去玩了。
感覺她經歷的這些光怪陸離的事，大人們都不願意相信她，不是覺得她在說謊，就是覺得她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之後愛世想到，也許只有一個人會相信她說的話了，那就是守山神社的椿絢哥哥！
那天她去神社裡找椿絢哥哥，裡面一個看起來非常笑臉親和的大哥哥對她說，椿絢不在神社裡哦，椿絢那傢伙總是不待在神社裡，不好意思哦小妹妹。
但愛世搖了搖頭馬上就跑了，她應該知道那個哥哥在哪裡！
於是她往著瀑布的方向跑去。
當她去到那個水潭瀑布邊時，發現真的有個白色的人影坐在岸邊的一個石頭上，正挽著褲腳，將雙腿泡在水裡。
愛世興奮地朝他走過去，並喊了一聲椿絢哥哥！
少年回頭，見是她就笑了笑說是你呀。
愛世走近之後才發現椿絢哥哥身上竟然有傷！他正在用繃帶纏緊傷口。
愛世嚇得臉色一白說哥哥你受傷了，在流血！
椿絢讓她冷靜下來說，沒什麼不嚴重的。
「是因為和遇到妖怪受的傷嗎？」
椿絢說：「是的，因為我還不夠強大，有些凶性比較大的妖怪，爪牙也格外的鋒利，所以受傷也是正常的。」
愛世啊了一聲說：「這些妖怪為什麼總是找椿絢哥哥！」
不知回想起了什麼，椿絢白凈清雋的臉一時間有些一言難盡的厭惡，但他還是像講故事哄小孩的語氣對愛世說：「大概這些妖怪都想嘗一口神之子的味道吧，說不定吃了我能變得更加兇猛呢。」
說到被吃掉，愛世也想起了不好的事抖了抖。
椿絢便問問愛世怎麼了？
愛世這才想起正事，將她在白上溫泉庄發生的一切都說了出來，急切地想要椿絢相信她說的話，她真的不是做夢夢到的。
椿絢在聽到她說的話時，其實整個人就嚴肅起來了。
如果他猜測得沒錯的話，愛世應該是在無意中踏入了異界。
而她說的那個能讓她在異界脫身而出的妖怪男孩，很有可能就是異界的守門人。
但他是現世之人，在現世中發生的邪異之事他理所當然地可以祛邪除魔，但若是在異界，那本就是妖異橫行的地方，他們這邊的現世之人反而會成為那邊的異端受到壓制。
所以他難得嚴肅地對愛世說：「愛世，其實我們一樣，都是容易被邪異盯上的人。」
「一樣？」愛世覺得她和椿絢哥哥一點都不一樣。
椿絢哥哥那麼厲害，那些要想吃掉他的妖怪都被他打死了，她連跑都跑不掉。
椿絢哥哥那麼好看，她一點都不好看……
椿絢看著愛世不到七歲的年紀，應該講得太複雜她也不能理解，就簡要地跟她說：「不管怎麼說，先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直覺。」
「以後要是再聽到有類似的聲音和呼喚，跟平時不太一樣的，記得一定不要有過去看的好奇心。」
愛世聽得很認真不斷點頭。
還有就是，椿絢停了一下，然後說道：「一些你看不到他，但是又要你許下承諾的，一定不要回應。」
「什麼承諾啊。」
「就是要你跟它交換東西，或者要你做它新娘之類的。」
「啊！椿絢哥哥，是有妖怪讓你做她的新郎嗎！」
愛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這麼聯想還說出來了，但椿絢哥哥不是說他們是一樣的么……
再看一下椿絢哥哥，他的表情果然一下又變得很不好了……
愛世想著不行，絕對不行，椿絢哥哥那麼好看絕對不能被抓去做妖怪的新郎！
尤其是當她在夏日祭典的時候，看到神轎之上身著盛裝的椿絢哥哥時，她更是不許這種可怕的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