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貴夏·溫雅的男人21
貴夏眉眼明朗而又柔和地看著愛世,站在樹蔭之中微風緩緩吹動他的羽織長袖,仿若他天生就是這樣溫柔的人。
那他忽然之間對待愛世從不大友好的態度而變得那麼溫柔的么?
當然不是的。
他如今這樣的氣質怎麼可能是在短時間內形成呢,這是他經歷了無數次的努力,才將自己一步步轉變成這樣的。
在與愛世一同成長的時候,他早在不知什麼時候就已經喜歡上愛世了,大約是愛世在他面前一步一步蛻變成蝴蝶的時候喜歡上的吧。
所以誠婆婆對他還是有些殘忍的,像這樣的明媚地能點亮別人人生的女孩,他怎麼可能會不喜歡呢?
但那時的自己卻什麼都不明白,他這明明就是喜歡和認可了,卻依然還用著從前態度和偏見去對待她,想著只要自己不認可她就沒有輸給她什麼的,還會自己嘲笑自己怎麼可能會喜歡像她這樣的女孩子什麼的,畢竟那守山神社的椿絢大人和她無比信任的「小雨」事實上都不喜歡她,所以堅定地認為他只有不喜歡才是正常的。
甚至為了強化自己的想法還將她和湖香對比,認為她什麼都比不上湖香……
所以他的確就是誠婆婆準備給她心愛外孫女的最好磨刀石。
直到湖香無情的戳破了他的心思並且警告他,說他有什麼資格拿她和愛世作對比,說不許他再這樣對待和以此傷害她的理由接近愛世時,他才驚覺難堪而無法再面對愛世。
正好他也已經年滿十五歲,該從誠婆婆這裡結課去獨自成長了,而愛世再也不需要他這樣的磨刀石了,所以他只好選擇離開森安。
是的,他其實是離開過森安的,且在離開森安的時候,他有去找愛世想和她告別,但愛世那時眼裡根本就沒有他,甚至可能連他當時對她說了什麼都不知道就轉身離開了。
那支銀蝶簪子到最後也只能留在他自己的手中。
也許是因為他總是在想著愛世,所以在他外出的那幾個月,他額頭上被劉海碎發隱藏著的那道早已癒合了的傷疤不知為什麼又開始疼痛了起來,那道傷疤就是他和愛世都還年幼的時候,愛世曾用鵝卵石砸到他那道傷疤。
在這道傷疤隱隱作痛的這段時日里,他會不自覺地想起他和愛世過去的那些事情,然後隨之而來的是夜晚他就會做夢,夢見的都是他和愛世之間的各種可能。
他夢見自己在他喜歡愛世和他不喜歡愛世之間拉扯,在美好的愛世和不美好的愛世之間拉扯,還有不同的他和不同的愛世之間的拉扯。
夢裡那些不同的他和不同的愛世之間所經歷的那些,就像一個個他可能會和愛世經歷的人生那樣,在夢裡都一一呈現在他眼前。
一開始的那場夢,是他和愛世都不曾交集過的人生。
在那場夢裡,他從小就按照自己的性格長大,活得瀟洒自在,即便是在東京開著一間聊勝於無的和服鋪子,但他也是肆意人生呼朋喚友。
而愛世就是有錢有權的家族裡縱容長大的女孩,什麼都要最好的,看不起嫌棄他們這些活在「底層」的平民,喜歡為難那些比她弱勢的女孩們,還在他的店裡耀武揚威。
在這場人生里,他們當然是相互厭惡的,甚至在得知老家豪族的伊宮院少爺要被迫娶她有被悔婚時,他真是無比同情這位可憐的少爺。
於是,這場夢裡的人生就這樣結束,他們之間只是短暫地交集了一下。
再接著的下一場夢是愛世來到了森安,和他小時候認識的她沒有區別,但夢裡的他和現實的他差別在於他對愛世的太過抵觸,對她的厭惡太過堅定,所以他並沒有和她一起在誠婆婆的指導下一起長大的經歷。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好高騖遠毫無長進,逐漸變得越來越平庸,而愛世卻變得越來耀眼,每一次遇見她,她都和從前變得不一樣,會惡劣地玩弄男人也會在幾年後反思自己,而他只是照出她從前的一面鏡子而已,之後就從她的人生里銷聲匿跡。
不得不承認,只有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他知道這場夢中的自己有多麼不甘心,所以才會導致下一場夢境中的自己選擇發生了改變,哪怕他再怎麼不情願,他都跟隨著父親一同到誠婆婆家道歉,從而開始和愛世真正一起長大的人生。
也就是在這場夢中,他不得不直面他喜歡愛世這一事實,但最痛苦的不是他承不承認他喜不喜歡愛世這個問題,而是他有沒有資格去喜歡她這個問題。
先是湖香質問他,即便許多夢境中的場景他已經不太記得了,但湖香在這場夢裡對他平靜而又難過的質問卻讓他深深地印在了靈魂里:
「為什麼要拿我來做借口去傷害她呢?」
「承認她就那麼難么?認可她就那麼傷自尊么?」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又要喜歡上她呢?而不做到自始而終呢?」
……
每當回想起這些話,哪怕自己在睡夢中都會落淚,怎麼會有人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做這樣殘忍的事呢。
也就是從這裡開始,他開始嘗試著改變自己了,因為是他喜歡她,所以他得努力變成她喜歡的模樣。
試著看自己能不能變成一個她喜歡的會對她溫柔的人。
但也是從這場夢開始,他不是一次又一次地看著她過得一點都不快樂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失去她。
在之後的一場夢裡,和他的第一場夢有所重疊,愛世似乎又回到最初那個非常糟糕且令人不喜的模樣,但不同的是這些卻是她自己辛辛苦苦刻意營造出來的,是她為了能夠不嫁給她不喜歡的人而做出的努力。
巧合的是,這場夢裡的她嫁給了那位伊宮院家的少爺,那位他在第一場夢裡非常同情的那位少爺一生都沒有盡到他作為丈夫的責任,所以在別人眼裡愛世在這一生里都沒有長大過,但這卻是她覺得比較自由快樂的一生。
而他卻只想落淚,他不斷地告訴自己如果能有來生,他一定要傾盡所有去呵護她,不會再讓任何人去傷害她。
因為在這場夢裡他的決定太過於強烈,所以直接影響到了他的下一場夢,在那場夢的一開始無意識中他就開始按照愛世會喜歡的模樣來成長了,期待能用最好的一面來和她相遇,所以他才會在那場大雨中,在她都已經滿目猙獰的情況下還堅持要去接近她。
並且因為愛世主動來找他,他非常高興,即使有再多的人告誡他不要去接近她,她非常可怕他也不在意,甚至還覺得這個世界對她太過於偏見,只有他願意嘗試去了解她。
在眾人眼裡,他是一個早慧的人且他自己也是道德感非常高的人,但就是這樣他也一次又一次地為愛世突破底線,一次又一次地包庇她,哪怕是讓自己深受內心的煎熬也無法讓愛世不高興,因為他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發過誓了啊……
直到他們在即將墮入深淵之際,他才清醒過來自己到底都做了什麼。
但他還能做什麼呢?他還喜歡她么?
喜歡的,不是喜歡,他是深愛著,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僅自己墮入深淵就好。
但傷心的是,最後他被無罪釋放,出來后的他得知他的愛世已經永眠於地下。
……
在黃泉的路上,在長河的彼岸。
穿著白衣緋袴的愛世坐在岸邊的巨石上對他溫柔地笑了。
他一睜眼,夢就醒了。
於是他再也沒有停留,一路風塵僕僕趕回了森安,終於見到了他本不該錯過卻次次錯過的十二歲的愛世。
就連誠婆婆在難過中也感到很意外他為什麼會突然回來。
從此,便是他漫長的陪伴,因為這是愛世最想要卻一直都沒有得到過的。
在這段時日里,愛世一直都處於沒有真正「醒」過來的狀態,情緒陰沉敏感,易哭易怒,說話也非常難聽傷人,她就想看他什麼時候會離開。
但她其實是不願意他離開的,所以他一直都沒有離開。
於是終於在這天,愛世覺得今天天氣很好,就「醒」了過來,想試探地看看外面是不是翠葉繁花依舊。
……
在樹下望著樹上眼神終於有些好奇但還有著迷茫的愛世,貴夏的眼神也柔和了下來,張開手輕喚了她一聲,有些不願打擾到她又擔心她不小心會掉下來。
「愛世。」
愛世在聽到貴夏的聲音后,在樹上怔怔地看了他很久,彷彿像是在重新認識他一樣。
「貴夏?」愛世微微歪了歪頭,確認是不是真的是他,他在什麼時候變成她一點都不熟悉的樣子了?他不是一直都在她身邊的嗎?為什麼她什麼都沒有察覺到?
「嗯。」而貴夏也似乎知道她在疑惑什麼所以回應她。
「貴夏?」愛世繼續問。
「嗯。」於是他也繼續在樹下朝她淺笑地點頭。
「貴夏!」
像是確定了什麼那樣,愛世的神情漸漸地如初升的朝陽般鮮活了起來,終於久違地笑了出來問:「貴夏,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怎麼變得那麼溫柔,又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