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淳樹·溫柔的丈夫28
這是,哪裡?
黃昏時分,他站在一條無盡的道路上,身邊都是穿著白衣,目中無神,且與他紛紛擦肩而過的人。
在第一時間他就意識到,這裡是黃泉之路。
所以,他這是死了?原來他也會死的,他以為,他依舊會重新再來一次的。
他自己也說不清這對他來說到底是折磨還是幸運。
但真當他再也無法重來的時候,他便無法像身邊那些無牽無掛的人一樣往前走去,因為他再也找不到他的妻子和孩子,只能獨自痛苦悲泣。
……
你為何會如此悲痛?
不知在何時,有人這樣疑惑地問他。
為我的妻兒悲痛,他們就這樣離我而去,即便是追來了黃泉,我依然都沒能找到他們。
他這樣回答這人,他以為,這人會垂憐他告訴他些什麼。
沒想到的是,這人彷彿更加疑惑了:妻兒?
這人告訴他,他到死就沒有結過婚,又何來的妻子和孩子?
沒有?怎麼會沒有?!
他猛地抬頭看向身邊這個面容平淡又有些模糊的人,說他是有妻子的,她叫愛世,他們,他們還育有一個孩子,名為將俊。
愛世?是叫久生愛世么?
見他點頭,這人無比驚訝,彷彿像聽到一個非常不可思議的笑話一樣。
天,你口中的妻子,是那個早該下地獄的女人么?你確定么?她怎麼可能會是你的妻子?!
你不是最厭惡她的么?怎麼下了黃泉,她反倒變成了你的妻子了?
那人拍了拍他說,別的他不敢保證,但他保證那個女人絕對不是他的妻子,他根本就沒有妻子,這一切都是他自己恍惚想出來的吧……
不過沒關係了,都解脫了,解脫了,今生遇到這樣的事真是倒霉,希望來世他不會再遇到這樣的瘋女人了……
聽見這人對愛世充滿了嘲諷的自言自語,他握拳抬頭反駁說有,他的妻子他的愛人,就是她,沒有半分受人引導的遲疑和猶豫。
見他如此固執憤怒,這人只好投降討饒說,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再回顧一遍你臨終前的那段時日吧。還嘟囔著說他是在醫院裡躺太久都躺混亂了,竟然能把殺身仇人當愛人……
……
睜開眼,九條發現自己正站在晚宴的一個角落裡,望著窗邊倒映出來的自己。
倒映出來的他能看出還非常年輕,他這是又重來了么?
這次,他是回到了什麼時候呢?他還能做些什麼呢?
「九條大人,怎麼了么?」
此刻他身邊還站著一位女士,他一眼就認出了她,是望月彰子小姐。
見他剛剛談話談到一半就忽然頓住,像是不知想到了什麼朝著窗外愣神,於是她便輕聲開口問道。
「哦,沒事。」他回神表現得非常自然,沒有讓她看出有什麼異常的跡象。
看來這是華族舉辦的社交宴會,他不留痕迹地觀察著,想回憶起這是他曾經的哪一場宴會,回想著愛世此時會不會在這場宴會裡,想著他是否能再次遇見那個驕傲地當做不認識他或是沒看見他的女孩。
「彰子姐,我覺得你最近還是小心一點吧,看看身後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尾隨。」
「真沒想到久生愛世這樣的女人竟然還有同夥,還心甘情願給她頂罪,當然這樣頂罪也沒用,明眼人都知道幕後主使就是她,只是我們還在找證據而已,這幾天盡量當心一些,很難說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瀾生過來了,這樣對彰子說道。
而彰子有些憂愁地點了點頭回應,一副事態很麻煩的模樣。
什麼?他們剛剛在說什麼?說誰?愛世?
瀾生對愛世充滿了厭惡和敵意。
這種熟悉的怪異感,讓他瞬間想起了那曾折磨他,也篡改了愛世人生的那一次。
此刻,他迫切地想要找到她,他無比恐懼等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又變成了一座冰冷的墳墓。
很快,他就看到她了,於是他鬆了一口氣。
但,她怎麼看起來衣著有些凌亂?神情上還帶些許瘋狂凌厲四處張望著,像是在找什麼仇家,怎麼看都不像是來參加宴會的……
而事情的發生真的就是一瞬間的事。
她望向他這邊后頓了頓,確認后便極快地沖了過來,但在即將臨近他的時候,她身上的禮裙卻不慎絆倒了她,讓他不自覺地便張開雙臂想接住她。
他身後的瀾生大聲喊道:「快攔住她!」
他面前的她在衝過來的時候也面容扭曲地喊著他身後那個女人的名字:「望月彰子!」
在扶住她的時候,他竟然忍不住笑了笑,她居然更在意的望月彰子
看著如此活力的她,他久違地緊緊地抱住她,此時的她是有血氣的是溫暖的……
但在外人看來,他卻是攔住了一個行兇的女人。
「淳樹哥!」
「九條大人!」
「天哪!」
……
身後幾道聲音響起后,看著懷著愣住的她,他才感受到,原來,她將她手上一把匕首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腹部。
鮮血漸漸從他潔白的襯衫里蔓延了開來,宴會場上驚慌一片地散開……
重傷失血的他在她面前緩緩倒下,他努力想對她說些什麼,但意識漸漸消逝,他想對她說沒關係,他希望別人不要傷害她。
可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人從他懷中架走,被制壓,等待她的將會是徹底的審判。
在他被急送醫院救治的時候,恍惚中他才明白了一切不合理的合理。
原來,他曾經以為的會變得無可救藥的愛世是存在的,他曾以為的與美好毫不相關的愛世是存在的,而此時的他就是那個絕對會遠離厭惡她的他。
他彷彿能聽見一道得意的聲音對他說,你看是吧信了吧,這哪是什麼你的愛人啊……
所以,能夠放下吧?
而他卻像是虛弱至極,閉眼不語。
……
好在,他年輕,傷勢很快就得到了控制,但得注意靜養,謹防情緒過於起伏導致傷口開裂。
自然,他的意識也恢復了清醒。
住院的時候,很多人來看望他,本來按照他的性格,他是絕不會讓人看見他如此虛弱無力的一面的,但他需要探知愛世的消息,他想知道她會被如何處置。
「都做出殺人的事了,他們久生家還要保住她,就是從來沒有給她一個教訓她才變本加厲,她就應該坐牢,直接從華族籍除名!」
身為醫生能最先看到他的瀾生憤恨地說道。
「不過,兄長大人終於說不讓我們家那位沒有原則夫人再去管她了,別弄得我們藤原家還在包庇她一樣。」
「淳樹哥安心吧,你好好休養,我晚些再來看你。」
說完,有任務的他便起身離開了。
在看望他的人里,有主張讓久生愛世再也無法翻身的人,自然也有乞求他能網開一面的人,至少不要讓她到監獄里去。
他雖然面上不顯露,但他也心焦,真的不能讓她被關進監牢里。
於是,讓她到伊莎療養院「療養」是最合適的選擇,眾多人盯著的情況下要救她出來也是最容易的選項。
他的話依舊是那麼場面又自持,他表示,既然同為華族,那就該有華族應有的體面,而他的底線是她必須好好待在伊莎療養院里。
大家對於這個安排就如他想的那樣,沒有任何異議。
瀾生雖然對他們的這個「仁慈」安排表示過不滿,但還是接受了這樣安排的合理性,畢竟淳樹哥認為這麼安排合適,那就這麼安排吧。
……
這件事順利解決,只需等他再想辦法轉移走愛世后,九條終於能鬆口氣了。
現在平躺在床上,傷口就隱隱開始發疼,其實每到夜晚他的傷口都會比白日要疼,但他盡量忍著,他還有許多事要考慮要做。
是啊,誰會喜歡這樣的愛世呢,但又有誰會想到是他帶走的她呢。
如果有人高高在上地告訴他,他不配跟那麼美好的她在一起,他只能選擇這樣她。
或者,會以為他在了解到她這樣的真面目后就會退卻逃離。
其實並不會,他依然會答應的。
對他來說,他和她之間,無關正義邪惡和對錯,其實,她要的能給予她安全感的愛,不就是這樣的么。
他無力去弄清楚他愛的是什麼樣的愛世,愛的是什麼時候的愛世,因為愛世從來就是愛世,她沒有變過。
他可以帶她離開到另一個城市生活,比如南鹿兒島?還是北海道?或者海外?
哪裡都可以的。
但,漸漸陷入沉睡的他卻忘了一件很重要事。
……
到了第二天的夜晚。
他的傷口依然癒合的不好,甚至有越來越疼的跡象。
而過來給他更換吊瓶的護士並沒有意識到他的不舒服,反而還很遺憾地告訴了他一件事,跟他非常要好的那位藤原醫生,現被指控殺人控制起來了。
他殺了誰?
也不算是殺吧,大概是誤傷不小心推到了,藤原醫生怎麼可能會故意殺人呢……
他再次顫聲問:他到底殺了誰?
是……是久生家的那位小姐……她在下午的時候墜樓了……警方懷疑是藤原醫生,現在正在跟藤原家交涉……
是啊,他怎麼能忘了,那時他去療養院找她的時候,那裡的人就已經過告訴他,她是不幸墜樓離世的。
這最重要的事,他卻忽略了,或者說他並不是忽略,而是那時的時間太亂,讓他覺得他這次能安排好……
結果,他什麼都無法改變。
他總是這樣的,他總是想要最好的安排,但結果他永遠都在失敗。
他像失去了靈魂那般了無生機地躺著,直到深夜。
伴隨著身體越來越疼痛的,是他心中巨大的悲痛。
他的氣息,逐漸微弱。
有人說,她是早該下地獄的女人,如果可以的話,就讓他也下地獄吧。
……
次日,報社發出重大新聞。
比藤原家幼子藤原瀾生被控殺人更令人震驚的消息是,九條公爵家的九條淳樹少爺,在昨夜因重傷不治,不幸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