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淳樹·溫柔的丈夫4
有時候,一些誤會的產生真的令人猝不及防卻又順理成章。
例如九條他沒想到,那個他派人從村裡找來照顧她的僕婦會自作主張地認為久生愛世是他的女人,以至於在她醒過來后便喚她夫人,不會想到她根本就還未婚。
而這本是一個極易解開的誤會,因為她自己就可以直接否認,但恰好在那時,她卻失憶了。
且受這婦人的影響,就連這兩日上門來看她病情的醫生也這般默認,恭敬地稱她夫人,並告知她,她的身體已無大礙,失憶的話他推測有可能是她的頭部曾被什麼重物碰撞過,也有可能是精神太過緊張所致。只能先慢慢調養,看之後有沒有什麼契機能刺激到她,讓她重新回想起自己的過去。
而她在無法回想起過去的慌亂恐懼中,見身旁這陌生的僕婦對她點頭篤定的模樣,也只能維持好自己的體面暫時這麼聽信著。
不然,她又能怎麼樣呢?總不能又哭又鬧吧。
一切都只能等她的那位「丈夫」回來跟她解釋,或是安慰安慰她如今對陌生的恐懼和不安也好……
……
那名為金的僕婦哪怕再積極活躍,終究也沒什麼見識,只知道前兩天請她過來的人和這位夫人都是來自東京的大人物,能服侍在這樣的人身邊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加上她曾聽說過誰家祖上因服侍好了貴人最終被妥善養老且得益後代的事,就更加勢在必得。
畢竟她那兩個兒子靠他們自己實在是沒什麼出息,整天就只會種地,還得靠她幫扶。
所以她不知道打敗了多少村裡甚至城裡跟她抱有同樣想法的人才最終被挑選上,前來服侍這位細緻貌美卻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一直昏迷不醒的夫人。
在這位夫人沒醒過來之前,她也是有些緊張的,怕她醒過來之後就嫌棄她,不讓她這個鄉下婦人來服侍她了,卻沒想到她醒過來之後竟然失憶了!
一開始她也跟著有些慌亂,通報外面的人去請醫生和告知老爺,但重新回到夫人的房間里看到一臉茫然的夫人後,她心中卻升起了竊喜,作為她睜眼后唯一一個服侍在她跟前的人,如果接下來能讓她更加依賴她的話……
……
「老爺大人,夫人醒過來了。」
「夫人?」九條停下了腳步,皺起俊朗的眉略帶疑惑地看向這僕婦。
所以這樣的事就很荒唐,一路上終於弄清楚這僕婦是什麼意思后,九條心想道。
當他看到久生愛世的確如她所說,真的是失憶了,以及因為失憶竟而變得與以往完全不同的乖順和小心模樣。
那時在他進來后,在她抬頭看到他的一瞬間,怔了一會兒后她似乎鬆了一口氣,同時看向他的眼眸中迅速升起了期待以及因為病弱委屈而楚楚可憐眸光。
她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一樣,這讓他感覺有些新奇,所以當她怯弱又不自在地試探地問他是不是她的丈夫時,陰差陽錯下,他沒能及時否認。
他也說不清那時的他到底在想什麼,因為幾乎是同時,一個想法油然而生——一個在東京回不去的情況下既能在這裡安頓好她,又能讓他們在將來回東京后彼此都不用擔心有過多牽扯的想法,且她的名譽也不會有什麼損害。
等東京允許進入或是她恢復記憶之前,他就當她是需要他幫助的妹妹一樣先照顧她吧,畢竟她也的確是真心陪伴過光惠一陣的。
於是他走近她,直到她床褥的跟前緩緩坐了下來,告訴她,她叫茜子。
就如同她朝霞般的容顏一樣。
他儘可能地用柔和的語氣跟她說話,讓她先好好休息恢復身體,因為這段時間他實在是太忙有太多的事要處理,所以近期只能由這位金婆婆來照顧她了。
卻沒想到他一說完他不會日日待在這裡時,她就表現得很害怕,想抓住他又不敢確定自己是否能抓住他的踟躕模樣。
雖然她沒有明說,但他知道她大概是希望他能主動留下來陪伴安撫她的,可他並不是她真實的丈夫,只是權宜行事而已,等東京緩和一些后就送她回去,相信她將來恢復記憶後會理解他的。
想到這裡,他便起身離開,吩咐這邊的下人照顧好她,並且關於她身邊的這個金婆婆,得點醒一下她不要亂說話才行。
之後,又過了小半個月。
當他再次看到她時,發現她已經適應如今失憶且暫時只能待在甘澤的生活了。
這位金婆婆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大概是對她說了許多類似不要過多打擾他的話,所以這段時間她也沒有發生因為不安害怕而鬧著要找他的事,甚至在他例行來看望她的時候,都表現得非常得體知事。
僅僅只是希望他能多回來看看她,也希望他在辛勞工作的時候照顧好自己,看起來就真的像一個體貼的溫柔妻子,即便她如今是在失憶的情況下。
看到這樣的她,他當然有些愧疚,他知道他應該告訴她真實情況的,但不知為何他就是說不出口,就好像他已經錯過最佳的時候了,所以他只能折中地告訴她,她失憶以前的事,以及她在東京的身份。
直到後來他才明白,那時他不過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卑劣罷了。
以及隱約地,不願意對上她那果然如此又似笑非笑地不屑目光。
雖然他很早就認識這位久生家的小女兒,但他也是幾年來才不得不承認久生愛世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女人。
她從小做的一些事很容易就讓人以為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的特別在於,當你以為她就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時,她隨後又能超出你的預料,直白地告訴你她可不止是這樣的女人呢。
她可以從小受盡寵愛驕縱成性,她也可以端正嚴肅做教導他人的教師。
她可以愛慕虛榮力追上等,也可以一瞬間一切名利地位都放棄,只做個小教師就滿足。
家世、地位、財富、美貌、朋友,她幾乎什麼都擁有,除了她小時候還曾有爭強好勝的心,後來的她似乎就沒有被羨慕和嫉妒這種情緒煩擾過,再沒有比她更隨心所欲的女人了。
也只有在她如今失憶的情況下,能稍微看清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可他又為何會如此在意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呢?
大概是因為她的那雙眼睛在看向他的時候曾閃過一縷嘲諷笑話的意味吧。
他好奇她在嘲諷笑話他什麼?
比起一些有心人總是時不時對他說的那些她對他別有用心的話,他其實更在意這個。
因為這讓他有些不舒服,也不服。
……
失憶的人,尤其是失憶的女人,就如飄萍一樣。
只能令人擺布。
在時局如此混亂的情況下,更是如此。
她在最初的慌亂過後,也只能儘可能地收集有用的信息。
但很遺憾,她身邊的人,甚至這座宅邸的人都是就近新聘過來的,他們並不認識她,認識她的人,只有和她一樣來自東京的丈夫。
一開始她其實也沒有完全信任,畢竟在她什麼都不記得的情況下,她就有丈夫了,那不出意外的話她是不是得跟自己的丈夫同房?
那有沒有可能他們是在騙她的啊……
她什麼都不知道不就是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了……那這個丈夫他要是強來怎麼辦!
結果,她多想了。
因為她的丈夫總是那麼忙碌,目前擔任甘澤市的地方長官,在東京一帶遭遇了大地震的情況下他忙到可以半個月都見不到人。
就不要說跟她同房這種事了,就是她想跟他同房都沒機會。
據說這座宅邸也是因為她的到來才使用起來的,如果不是因為要安置好她,她的丈夫是打算一直住在市政處的宿舍里的。
而她據說是因為要來找他,在東京混亂的情況下被壞人拐帶了,幸好那批人恰好就途徑此處,被她的丈夫一舉破獲才救下她,同時也正是以為這一點,他也好,身邊照顧她的金婆婆也好,總是不斷地提醒她,讓她不要走出宅邸,如今外面真的很亂。
她只是失憶,並不是什麼都不懂的稚童,所以多方探知之下,得知事實的確是如此,她就放下心相信他們的說辭了。
更何況,她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其實是有熟悉感也有好感的,就隱約彷彿自己真的曾站在盛開著鮮花的花園裡,笑著說過要做他的新娘一樣。
比起別人說的話,她更相信自己的這種感覺。
再加上他們難得一起用餐的時候,他告訴她,他們都來自東京,他和她都是華族。
這些也都與她心中隱約的猜測對得上。
所以他們的確就是夫妻吧。
可他們為什麼就那麼生疏呢?
想到這裡她竟然有些難過。
是因為她在他那麼忙的時候還給他添麻煩了嗎?
可重要的妻子都失憶了,哪裡有丈夫會把她丟在家裡不管啊。
在做著針線活的時候,她忍不住嘀咕了兩句,就被身邊的金婆婆聽見了。
「茜子夫人!」
「身為妻子可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任性呀,老爺如今也有諸多不容易,如今有多少人等著他安排,所以要多多體諒他啊。」
好吧。
那她就只能懂事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