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瀾生·姐夫的幼弟23
夏日祭典。
星夜閃爍,森安長街人聲喧鬧。
周邊村鎮里的人們,或是友人,或是情人,或是孩童,幾乎都穿著鮮亮的浴衣在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穿梭著,那面具攤位、小食攤位、投圈攤位、撈金魚攤位,幾乎每個小攤位都有人在光顧。
瀾生也穿著件簡單的黑白條紋浴衣,獨自行走在長街上,感受著兩邊的人間煙火。
如果愛世今夜不參加神社遊街的話,此時她應該就會站在他的身旁了吧,也許她的頭上還帶著一面狐狸面具,也許她手裡還舉著一根香甜的棉花糖。
昨晚回去的時候,深夜,他陪愛世坐在小庭院乾淨的木走廊上望著夜空。
愛世身靠在走廊木柱上,有一會沒一會兒搖著一把素麵圓扇對他笑笑:「其實這次回來,我是想釋懷一些事的,原本以為自己會有很多話想說,結果到最後也沒說什麼。」
「是沒能跟他道歉么?」瀾生問。
「本來是想的,但看到他其實根本就不在意,又覺得那乾脆就這樣下去吧,說出來反而更尷尬了,很可能尷尬的只有我一個。」
「我當年其實是只想做他的神使的,當時滿腦子都想著一定要扮作椿藤主的他能看到那走在前面已經變得優秀的我,最好是超級驚艷。」
聽到這裡,瀾生彷彿看到了那時的愛世,看到了那時的她靈氣逼人的模樣。
「像我當時那個年紀的小女生,不都有著這樣浪漫的情懷嘛,還有些想博人關注的虛榮心,再加上當時東京都沒有人喜歡我,我就希望他能喜歡我。」
「結果,他並不想陪我玩這種扮演遊戲,那我當然也賭氣不當這個神使了,就這樣一直到今日,我都沒再去過那裡呢。」
「你看,我就是這樣記仇的人,他不喜歡也是正常的啦。」愛世不由地望著朗夜空上的一片烏雲,語氣雖然平淡,但能感覺到她的內心依舊不寧。
瀾生看著她,說自己不在意不吃味是不可能的,可他無可奈何啊,因為她的這段人生他的確是沒有參與的,畢竟當時的他就只是一個一直待在帝都這樣富貴地方兩耳不聞的大少爺罷了。
不僅沒參與,甚至還對愛世在森安的一切經歷都用「鄉下」一詞概括了,哪裡會想到她曾經歷了些什麼。
雖然自己現在也不好受,但還是要安慰她的。
「也許在你眼裡他曾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但你若是明夜做了神使,也許在不少人眼裡你也成為了神女般的存在,最終也變成了可望不可及。」
「其實這只是人們對聖潔感天然的吸引罷了。」
愛世點點頭,似乎真的是這樣,大概就是因為當年夏日祭的那夜,她第一次見到這般夢幻神聖的場景,才被深深吸引了吧。
「誒呀我忽然有了個靈感,大概是被神使少女吸引了的普通少年,求而不得的故事。」
每當瀾生要開始創作的時候,他的神態就會變得隨意不羈起來。
「唔這普通少年多沒意思,得要華族的小少爺對鄉下的神女求而不得才有意思。」愛世也跟著瀾生一起想象起來,貌似認真地說道。
……
瀾生漸漸走到了長街盡頭處的許願欄。
許願欄上早已掛滿了許願牌,但依然有源源不斷的人前來許願,有父母為子女許下健康長大的願望,也有情人間許下彼此恩愛一世的願望,各種各樣的人許下各種各樣的願望,都趕在神使來收許願牌之前,虔誠地將許願牌掛了上去。
這時,瀾生看到一位父親正對著他那戴著狐狸面具的小女兒說:「清子,快許個願望,等下神使就要來啦。」
「嗯嗯!」
於是那個乖巧的小女孩便趕緊在爸爸給她的許願牌上寫了起來。
這讓瀾生想起了愛世對他說的,在她年幼的時候,她也曾跟著她的父親一起在這裡許下了願望,期望神明大人能看到她的小小願望。
這時,有一群半大的孩子跑著喊道:「神使來啦,神使大人來收許願牌啦!」
瀾生聽到人群中一陣由遠及近的鈴聲鼓聲響起,於是他便朝響聲的方向看去,同時隨著人流站到了道路的兩旁。
他看到一隊穿著華麗神職服飾的人正緩緩朝這裡走來。
他們在鈴聲鼓聲和人聲歌唱的儀式陪襯下顯得莊重無比,讓人們新奇不已。
按照慣例,走在最前面的是四個身材雄壯高大穿著黑藍羽織的男子,由他們跳著神舞開路。
但永遠最受人矚目的是踩著木屐緩步走在他們之後的那名穿著長袖華麗和服的少女。
瀾生也是在看到她后就無法移開眼睛了。
這是何等美麗的少女,一身黑底印染著紫白繁花和蝴蝶的長袖和服用黑底金絲腰帶纏束,氣質端莊高貴,容顏白皙綺艷眼眸流轉動人,柔順的烏黑長發披散在身後,在耳邊兩側各簪著一簇紅椿花。
她帶著淺淺的微笑一手提著一柄印染著椿花的油紙燈,而另一隻手則輕輕撫過許願欄上的許願牌,寓意替神明大人收下了世人們的願望。
這是今年椿藤主大人的神使,大概也是最漂亮的一任神使了,對於一些孩子們來說,她的姿態容顏就宛若先代傳說里的神女。
因她的存在,讓後面坐在神轎上的椿藤主都黯然失色,不知守山神社今年是從哪裡找來了這位那麼漂亮的神使小姐,讓人們在讚歎她美麗的同時紛紛打聽她的來歷,尤其是那些正值婚齡的青年們。
正當他們在打聽之時,一名從外地來的俊秀少年早已牽著神使少女的手下山離開了。
愛世還穿著那身華麗的和服,她很高興但又帶著些矜持,於是得意地笑問瀾生:「安嵐先生,那今夜的你有靈感么?」
藤原安嵐,是瀾生的筆名。
瀾生沒回答她,而是興奮地伸出手指著她的身後對她說:「愛世快看那邊。」
愛世笑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回頭,就看到了滿林的螢火蟲。
這一夜。
本足以覆蓋愛世心中曾以為的那個最夢幻的夏日夜。
如果不是他們回到森安的家裡時見到了鐵青著臉的浩一哥和愛子姐的話。
……
聖華女子學校,教工宿舍。
愛世穿著白綢睡裙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翻看著手中的小說。
如今她已經是學校里的文學教師了,距離被哥哥姐姐發現之後也已經過了五年。
這五年間她再也沒見到過瀾生。
那年,為了防止他們再糾纏到一起最後鬧得眾人皆知,回到東京后不久,浩一哥就果斷將瀾生送出了國,將他送到德國去深造。
倒是對她留有餘地,只將她交給了姐姐,並沒對她多說什麼,也沒告訴她的父親。
明明這件事他們兩人都有問題,浩一哥卻只懲罰了瀾生。
其實浩一哥對瀾生一直都是這樣的,幼時他們起爭執的時候,浩一哥要懲罰的話也只會狠狠懲罰瀾生。
小的時候她當然很得意,而現在她卻很難過。
那時他把所有的責任都自己扛下了,說是他引誘的她,是他逼迫她必須配合他。
於是浩一哥便抬手給了他一耳光,把姐姐嚇得趕緊攔住浩一哥。
但浩一哥依舊冷笑地對他說,在哥姐眼下做這種背德的事就算了,難道他就沒想過愛世身上是有婚約的?他是要害死她么?
而那時的她在做什麼呢?
她站在一旁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看著,看著瀾生將全部責任一人攬下,卻不說一句是她先挑起來的話。
最後還是外婆不得不出來制止,而她卻不敢看一眼外婆。
原來,她是這麼卑劣的人啊。
她原以為,外婆會對她無比失望,會責罵她,像小時候她犯了大錯時一樣對她。
但外婆沒有,從來都對她無比嚴厲的外婆,這次非常平靜,沒有質問她什麼。
原本她帶著瀾生過來,其實隱隱也是希望能得到外婆的支持吧,但外婆的態度沒有特別的支持她,也沒有絕對的反對她。
外婆只是覺得,她和瀾生都還太幼稚了,彼此之間都無法對對方負責。
「外婆已經很老了,很多事要愛世自己做決定了,外婆只能提醒愛世,人的一生啊不可能什麼都抓得住,總是要為了得到些什麼就放棄些什麼,所以外婆是這樣的,你母親是這樣的,而你依然也是這樣的。」
「外婆也無法告訴愛世到底怎麼樣才是最好的選擇,只要自己不會後悔就行。」
愛世才明白,其實外婆並不對她的選擇做任何干涉,外婆支持的,僅僅只是她一人。
說完,誠就攬住撲進她懷裡已經哭出聲的愛世,聽著愛世終於在她懷裡坦白這一切根本就是她先挑起的,是她心裡不舒服想出來的報復方式,結果卻讓瀾生受罰了。
到最後,誠也只能微微嘆氣。
……
回到東京,在瀾生沒有出國前,愛世都是待在自己的家裡的。
除了自己的父親之外,姐姐和哥哥們都知道了,在他們姐弟兄妹四人談話的時候,他們對她說了無數她和瀾生之間是多麼不該,且瀾生之於她來說是多麼不值的話。
在日子富足的情況下,兩人之間的情愛自然美好,但若是你們兩人都失去了家族的庇佑成為了平民,到時你整日操持家事,屆時回憶起過去的生活,再美好的感情都會被消磨掉。
這是她姐姐明明白白擺在她面前她未來可能會經受的現實。
但,她依舊選擇等他回來。
因為在她心中就算是貧賤夫妻,也自有貧賤夫妻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