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有趣
高聳巍峨的城牆外，是船來船往的寬闊河道，哪怕濃重的夜幕已經緩緩落下，一盞盞明亮的燈火仍然頑強的驅散著周圍的黑暗，遠遠望去，整條蜿蜒流淌的河道竟變成了一條流動的‘光河’。
??城內的繁榮昌盛更是更上一層樓，碼頭的工人不知疲倦的搬運著某個商隊的貨物，其中的食材被火速運往一件件燈火通明的飯館，第一時間呈上那些貴族的餐桌。
??一間間商鋪內部同樣熱鬧非凡，其間到處可見奇形怪狀的生物屍體，或者產自大陸各地的從普遍到少見的另類資源，繁多的數量和品種足矣讓每一個第一次踏入這類商店的定錨師眼花繚亂。
??定錨師勾勒錨點，需要充分了解勾勒對象的構造和血肉。
??更重要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需求甚至會不減反升，隻有擁有充足的屍體或者其軀幹來研究，才能一步步攀升複原，乃至延伸出全新的力量。
??再加上許多定錨師多半會勾勒不止一個對象，這也使得這類專門為定錨師發展起來的商鋪生意向來極好。
??像城中心的那幾個千金難求的位置，更是常年被幾個大家族牢牢把握在手中，根本不可能出售出去。
??這裏，就是整個魯恩王國的首都——中心城！
??而此刻，中心城那隱藏在夜色下的護城河外，一個已經遠到進入洋流範圍的流段內，一艘孤零零的燈盞緩緩隨著船身的隨波逐流，在一片寂靜中搖晃著。
??沒有任何人知道，在這艘絲毫不起眼，甚至簡陋的木船上，正坐著世界上數一數二的顯赫人物。
??金獅科萊威?吉爾達斯，一位完完全全擁有滅城級別實力的強者，而他更廣為人知且敬畏的身份，則是如今掌握著王國內三種聲音之一的保守派領袖！
??哪怕近些年來保守派被鷹派擠壓的愈發艱難，但依舊沒有任何人能夠小覷其絲毫。
??多年來，已經有無數企圖取而代之的強者，用自己的生命和所有親人的滾滾人頭證明了這一點。
??而在須鬢皆白，如同一隻閉目小憩時仍讓所有人無法無視的雄獅的吉爾達斯身旁，是一位警惕環視四周的黑甲戰士。
??黃金槍海因·赫克路斯。
??身為這百年來第一位通過赫赫戰績，成為新晉貴族的當紅人選，赫克路斯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放棄了鷹派伸來的橄欖枝，轉為站隊在保守派這邊。
??這一讓所有人大跌眼鏡、鷹派震怒的舉動，也成為了保守派近些年來最引以為傲的底氣。
??而赫克路斯如今的地位，也自然可想而知。
??那麽在這個普普通通的晚上，是什麽人能讓這兩位大人物親自在此地等待，若是傳出去，恐怕整個中心城都將引起一片嘩然震蕩！
??寬闊且一望無際的寂靜海麵，不知已經等待了多久的吉爾達斯，忽然抬起了滿是深刻皺紋的眼皮。
??在他麵前，那前一秒還是空地的船板上，突兀出現了三道全部隱沒於黑色兜帽中的身影。
??夜色的掩蓋和皎潔的月光下，縷縷嗚咽風聲吹來，三道漆黑身影愈發飄忽不定，如同根本不存在於世界上的幽魂。
??一聲冷哼。
??隻見有著黃金槍之名的赫克路斯，那自始自終都牢牢握緊一杆仿佛有些破舊的長槍的右手猛地一轉，刹那間，磅礴的氣息瞬間以小船為中心爆發出一圈厚重的浪潮，眼前那三道鬼魅的身影皆是微微一頓，卻也沒有太過狼狽的變化，僅僅隻是漆黑衣袍在狂風中翻卷不休。
??看到這一幕，在一旁始終默不作聲的吉爾達斯雙眸深處，閃過一道意義不明的晦澀光芒，但也沒有製止赫克路斯的意思。
??直到這時候，小木船外的遠處半空中，才有無數淅淅瀝瀝的水滴，隨著浪濤的解散而姍姍落下。
??見身旁的老人沒有製止，赫克路斯也毫不猶豫，伴隨著其緩緩舉起那杆如同有著千斤重的漆黑長槍，一股沉睡的暴戾野獸緩緩複蘇的壓迫感，漸漸充斥在周圍的每個角落。
??那縈繞在三個黑袍人身上的凶險壓迫，甚至如同身處千米以下的深海之中，以一種瘋狂的姿態擠壓咬合著每一個人，就連動彈都成為了一件需要以生命為高昂代價的事情！
??麵對著再明顯不過的試探，隻見左邊的一位黑袍人，緩緩舉起了雙手。
??絲絲縷縷的深紫閃電，頓時前仆後繼的從他袖袍中紛湧而出，在空無一物的空氣間劈裏啪啦閃爍崩裂，而每閃爍爆裂一下，那強勢到幾乎成為固體的恐怖壓力，都不可避免的鬆懈流逝了一分。
??短短一秒左右，那如活物一般的靈動紫電便赫然崩裂了上百次！
??而上百次以後，無論赫克路斯怎樣再以自己的氣息壓迫對方，那紫色閃電驟然下降的崩裂次數，都能恰好到一下不多一下不少的完全消弭，顯然赫克路斯的下馬威，完全被對方遊刃有餘的抵消對應。
??身著黑甲的赫克路斯眼中閃過一抹森然的神色，下一刻，他一寸寸的緩緩舉起了身旁漆黑的長槍。
??隻見原本漆黑甚至有些破舊的長槍，每當赫克路斯舉起抬高一寸，其表麵黑色破舊的外表，都會在無聲間褪去消散一分，伴隨著一股淩厲衝天而起的槍芒，一縷縷的金色光澤也漸漸攀上了長槍的槍身。
??傳說當赫克路斯還在軍旅之時，曾經手持黃金槍衝鋒陷陣，於萬千敵將之中用區區十招，親手格殺一位成名已久的七階定錨師！
??而直到那個時候，其長槍上的耀目金色，也僅僅隻是浮現出八成。
??而當此刻赫克路斯舉起長槍，嚴陣以待的將槍頭微微朝下對準前方三人後，其槍身上的金色光澤，赫然已經浮現了五成以上！
??黃金槍，三尺外，十米間，一息戮神！
??當其槍尖微微抬起時，無數道遠比先前更加凶猛的紫色雷電瞬間從左邊那個黑袍人袖口內湧出，在夜色中綻放出朵朵刺目雷弧，如臨大敵般嘶嘶作響，而右邊那道黑袍身影，更是顯而易見的僵硬了一瞬間。
??短暫的猶豫了一下後，右邊的那個黑袍人右手處，悄無聲息的緩緩滑下一柄碩大的樸素巨斧，那仿佛來源於遠古蠻荒的凶悍氣焰頓時熊熊燃起，悍然加入了這場氣息的博弈。
??然而就是這樣，以二敵一的黑袍人這邊，也僅僅隻是處於一個勉強不落敗的局麵。
??赫克路斯的麵色一如既往的沒有變化，然而那左右兩位黑袍人身上的衣袖早已颯颯作響，時不時還會被那激烈碰撞的氣息撕裂一兩個口子，短短一會，便已經變得破舊不堪。
??然而奇怪的是，無論這三人間的氣息碰撞如何如火如荼的激烈，小木船下方卻連一圈波浪都沒有激起。
??很顯然，那赫克路斯身後，自始自終都仿佛沒有什麽動作的老人，早已與那隱隱是黑袍人之首的中間那位，展開了一場更為隱秘和悄無聲息的試探。
??然而伴隨著時間的流逝，吉爾達斯的眉頭卻是越皺越深。
??不是因為他要輸了，恰恰相反，在那場隱秘而更為凶險的試探中，他幾乎是以全勝的姿態，輕鬆到連他都始料不及的將對方那脆弱的氣息一觸即潰。
??但不知為何，當贏得了這場隱秘較量後，吉爾達斯仍能從對方身後，隱隱感受到那令其脊骨生寒的刺痛威脅。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樹皮般蒼老的眉頭緊緊皺起，在吉爾達斯這一生中，從來不缺乏與其在政治上爭奪權力的對手，也不缺少希望從根本上解決他這個老人的刺客，但直到今天，他這個行將朽木的老人卻仍然好好的活在世上。
??顯而易見的是，若是鷹派能從消滅他這個保守派領袖，恐怕這些年早已成功了。
??而他能活到現在的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在整個魯恩王國內，他同樣是僅次於九階定錨師的一位恐怖強者，甚至就連那位鷹派的偏激老人，同樣無法在與他的交鋒中占據上風。
??然而此刻，這種眼前那個黑袍人影弱不經風和強烈威脅的感覺糅合在一起，在吉爾達斯心中產生了一種從未見到過的陌生感。
??而這種陌生感，讓他很不舒服。
??氣息間激烈的碰撞仍在繼續，周圍的空氣都仿佛變得可以看見了一般在不斷隱隱流動，溫度更是在凶險萬分的交鋒間上升了些許。
??是就此罷手，結束試探，還是……
??黑暗中，吉爾達斯蒼老的雙眸微微眯起，小木船下方泛起一圈波瀾。
??還是選擇繼續出手，徹底揭開對方全部的底牌？
??吉爾達斯知道，若是就此結束試探還好，不過若是想要繼續出手的話，那麽對方窮圖匕見的匕首，極有可能讓自己窺見一兩分[七罪教]真正的奧秘。
??但是，這代表窮途到來的匕首的出現，也有可能讓自己隕落在此地……
??吉爾達斯身上深不可測的氣息愈發捉摸不定，不斷在偃旗息鼓與轟然爆發間搖擺不定。
??在那接連切換的氣息壓力下，左右兩個黑袍人顯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本來就艱難的處境不由更加難以支撐，差點就被突然發力的赫克路斯一舉擊潰，二人身後皆是不由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
??唯有中間那個黑袍人，舉止氣息依舊沒有絲毫波瀾。
??吉爾達斯的麵色愈發變幻不定，這些年來，保守派的處境愈發的艱難，這不僅是由於主戰的大勢所趨，更重要的是還有鷹派在背後的大力推波助瀾。
??要是能夠以此為契機得到[七罪教]內部的奧秘，絕對能為保守派注入一記強心劑！
??但最終，吉爾達斯身上的氣息還是緩緩潮水般收入體內，步步緊逼的赫克路斯仿佛察覺到了這個變化，麵無表情的將長槍再次拄在地麵上，縷縷金芒也緩緩褪去。
??左右兩個黑袍人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隨後便氣息內斂，重新站回了中間那個黑袍人兩側。
??有著金獅之稱的吉爾達斯抬了抬眼皮，終於緩緩站起身，在麵前左右兩位黑袍人如臨大敵的注視下，緩緩向前了兩步。
??直到這時候，這位可謂是真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老人，才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
??“既然都不會出手，那便請閣下與我這個老頭子好好聊聊吧。”
??“[七罪教]可以為你們保守派提供一定數量的十星丹，而作為交換，你們保守派要我們的發展提供幫助。”
??黑袍下的聲音清晰傳來，一時間就連吉爾達斯和赫克路斯都微微有些驚訝，顯然沒想到那聲音會是如此的年輕。
??心念一動，吉爾達斯頓時矢口否認。
??“幫助是不可能的，若是流傳出去，保守派的處境會比現在更不好過。”
??“嗬嗬，反正你們現在也已經夠不好過了不是嗎？”
??輕輕的笑聲響起，吉爾達斯心中再次浮現些許的驚訝情緒。
??吉爾達斯能分辨出，那笑聲中並沒有任何的幸災樂禍和嘲笑，反而如同人類高高在上的看著腳下的螞蟻，辛辛苦苦的收集著食物、搭建著巢穴，結果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毀去而感到的有趣。
??沒有諷刺，有的隻是抽離視角般的有意思和打趣。
??不知為何，這種仿佛天生高出所有人的語氣，明明沒有刻意的貶低，但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卻以一種天會黑、人會死一般‘本應如此’的態度，被無時無刻的流露在舉止言行當中。
??就仿佛路上隨意遇到的可愛寵物，便會笑著蹲下身摸一摸，明明不包含任何的惡意，但那種隨意撫摸的舉止，卻天然的站在人類的角度，沒有去考慮寵物本身的意願。
??隨後幾分鍾的交流內，這種突兀的感覺帶給吉爾達斯更加清晰。
??而短短幾分鍾內，所有人都本以為會進行許久的討論商議，卻全都在一種夢幻般的不可思議中全部結束。
??吉爾達斯內心中浮現一種荒謬的感覺，他覺得，對麵那個與自己討論的的黑袍人仿佛根本不在意他手中的籌碼，潦草到輕率的就隨意做出了決定。
??也正因如此，在吉爾達斯及時的爭取下，他們取得的協議中多出了更多利於他們的條件。
??十分鍾不到的時間裏，一份本應意義深重的協議，便在這般潦草的商議中結束，除了中間那個黑袍人以外，其他所有人心中都有一種淡淡的恍惚感。
??忽然，那饒有興致的聲音再度響起，竟在瞬間便將整個氣氛劍拔弩張起來！
??左右兩個黑袍人的呼吸不自覺屏住，小木船四周更是連絲毫的風聲也聽不見。
??“既然需要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那接下來就是我的私人請求了。”
??赫克路斯微不可查的勾起一抹冷笑，而吉爾達斯的聲音卻依舊沉穩。
??“哦？閣下還有何需要老夫效勞的？”
??下一刻，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中間那個黑袍人緩緩放下了兜帽，一抹亮麗的金色頓時展現在夜色中，那年輕到不像話的俊逸麵容，更是清晰無比的倒映在所有人瞳孔內。
??仿佛終於卸下了什麽重負，那個金發青年輕鬆的吐出一口氣，臉上驟然綻放出熱情的笑容。
??“要做的我都做了，既然這樣，想必那位大人也就不會說什麽了。”
??吉爾達斯心中微微一動，雙眸緊盯著那金發青年麵貌的同時，正要出聲詢問些什麽，卻在下一刻，第一次被金發青年以一種不耐煩的態度揮手打斷。
??人在心情好時，會興致勃勃的注視螞蟻的一舉一動，但當有更能挑起他們興趣的事情出現時，隨意一腳將腳下螻蟻踩死，也不會有任何人發現。
??說到底，螻蟻這種生物，在自高自大的人類眼中，能夠生存下來的唯一理由，就是取悅人類而已啊。
??而現在，傲慢顯然找到了比注視，更能引起他興趣的東西。
??一隻手指著不怒自威的吉爾達斯，金發青年內心深處的睥睨萬物，在下一刻，便以一種最尋常而又細思極恐的方式，毫無忌憚的顯露無遺。
??絲毫沒有去在意，此時此刻那在他麵前的，是一位能一言定無數人生死，自身更是高達八階的恐怖強者。
??“螻蟻，給我練練手如何？”
??窮未途卻匕已見，
??隻因為，
??有趣。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