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若有瑕
一國之君,獨自一人跟著一個來曆不明的女人走了。
而且他還不能暴露身份,就像個見不得人的小情兒。
若是讓人知道這個女孩身邊跟著洛綾國君,不就等於告訴別人,她身份不一般?
他們從未設想過有這樣一天。
宣國大牢的守備竟脆的跟紙片一樣。
是,她有千百種方法神不知鬼不覺把巫顏帶走。
可是,能動手解決的事,何必要動腦?
當少女來到牢獄最深處,看到才幾天不見就沒了人形的巫顏,不由嘖了一聲。
“你是殺了他爹媽還是刨了他祖墳?”
巫顏動了動幹裂的嘴唇,連個苦笑都扯不出來。
“你不該來這裏。”
她的眼睛裏,再也沒有了光。
少女挑了挑眉,“你這是哀莫大於心死,真想死在那狗男人手裏?”
“你是故意的。”
巫顏看著她,雙目空洞,奇異的是並沒有對她的怨恨。
“你知道他會怎麽對我,你還是讓他把我帶走了。”
“是啊。”
少女供認不諱,而且沒有半點愧疚。
愧疚個錘子?
這整件事和她有半毛錢關係?
若非是下了死命令,以巫顏的性格和她對宣寒弈的愛,她就是冥頑不靈食古不化,不讓她撞一撞南牆,就不知道自己的腦袋不是金剛石做的。
巫顏想笑,溢出嘴邊的卻是帶著血的咳。
是的,她想過這些,她知道自己是自作自受。
已經有了上輩子的前車之鑒,她明明都死在他手中過一次,卻一點心眼都沒有長。
要恨,就該恨自己的天真和愚蠢。
神明大人的作為,再正確不過。
“我要……報仇。”
其實上輩子死的時候,她就該有這樣的覺悟了。
偏偏要讓自己絕望到極致,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麽錯。
“這樣就對了。”
少女勾起嘴角,眼角眉梢染上帶著冷厲的媚意。
巫顏曾自問、也問過他們,若是她不再是聖女,也不再擁有絕世容顏,他們還會在意她麽?
現在,已經不需要他們的回答了。
而她,確實失去了聖女的資格,這張臉也被宣寒弈殘忍的毀掉。
他用盡一切會讓“女子”痛苦的手段,隻為了叫她精神崩潰。
她不會崩潰。
不是因為仇恨支撐著她。
不如說因果顛倒了。
仇恨是種信念,但能不能報仇卻是未知數。
乞求上蒼垂憐的人們因為未知、所以恐懼、然後崩潰。
支撐她的信念,是她知道,此處有神明。
她當然不會崩潰,因為她必然能夠報仇。
她對神明的信仰虔誠而純粹,全身心的信任。
所以她冷靜而清醒的活著。
活著,等到了她神明。
徒手撕人或是撕開鐵鏈著實有些“不符合常識”,所以曉栩帶了武器。
……為什麽要在這種奇怪的地方動腦筋?
嘛,她開心就好。
扛著巫顏來到大牢外,不出意外有大批士兵列隊“歡迎”她們。
為首的國君大人死死盯住少女的臉,似是想在她臉上瞧出一個洞來。
少女輕笑一聲。
“國君大人,我奉大祭司之命,接回巫族聖女,還請國君大人高抬貴手。”
他見過她,當然。
她確實是巫訣身邊的侍女,或許還是護衛。
可是。
縱然這個人讓他陌生,他卻不能不多想。
任何一絲可能性,他都不會放過。
“國君大人,巫顏已不再擁有力量。雖不知國君大人有心還是無意,我想她現在對你來說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但她是巫族的人,哪怕是死,也應該死在巫族。”
說的正義凜然,表情更是平平淡淡。
違和感。
少女一手扶著巫顏的肩,另一隻手……拿著一把比成年男人體型還要巨大的鐮刀。
“你叫什麽。”
“……”
果真,是不一樣的。
巫顏嘴角微動,眼底充滿了諷刺。
少女麵不改色,但巫顏的表情卻落入了宣寒弈眼中。
太能說明問題了。
巫顏對他說,他不知那個女孩姓名與長相,哪怕站在他麵前都認不出來。
若眼前這個人是與她、與他都毫不相幹之人,巫顏何故露出這種表情?
還有。
這個少女猶豫了,她看起來根本不想告訴他姓名。
隻不過是個姓名。
就算是臨時編來騙他的假名都好。
但她就是猶豫了,不願意開口。
“你留下來,餘就放她走。”
這麽自信?
自信自己不會再一次認錯人?
一聲低笑。
少女抬眸,整個人的氣質瞬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憑什麽。”
她說。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了保全我自己,這個女人的命,給你也是可以的。”
違和感。
消失了。
宣寒弈笑了。
這麽久以來,頭一回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
對,這就是她。
舉世獨一。
冷酷無情。
“來餘身邊。”
“我拒絕。”
嗞啦一聲。
鐮刀刀刃劃過地麵,發出尖銳難聽的聲響。
她輕輕笑著,瞳眸妖冷,漫不經心。
“整個王宮的守衛都在這裏,你們逃不了。”
呃……
“國君大人是想與整個巫族作對?這樣不好吧?”
少女眉目輕佻,冷眼看他。
“餘挾持巫顏之時,已經做好了準備。她和巫訣阻攔餘尋回你,是他們在與餘作對。”
嗯?
什麽邏輯?
少女微微偏過頭,麵露疑惑。
“國君大人,請問……什麽叫‘尋回’?我和你有什麽關係麽?”
男人上前一步,絲毫不懼他進入了她的攻擊殺戮範圍。
“你說過,你是站在餘這邊的。”
他足夠冷靜,足夠理智。
曉栩撩過長發,低低啞啞笑出聲。
“那可是巫顏說的,與我無關。”
“是與不是,你心裏清楚。”
他太過冷靜,太過理智。
“宣寒弈,你何必呢。你難道不知道……”
少女嘴角上揚,妖冶之息伴著譏諷之情一同傳遞給他。
“我已經是巫訣的人了。”
“……”
她。
總是知道如何能一擊命中、深入骨髓。
“宣寒弈,你看著我,看著我如今的模樣,還有……”
她鬆開了巫顏,任由她跌坐在地。
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麵,毫不在意的扯開衣領,露出了脖子、肩頸還有鎖骨附近的……吻痕。
嗯,這是洛綾那個禽獸留下的。
當然,她如今這具身體還是完整的。
不過,這和她的惡趣味又不衝突,對不對?
“你當真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麽,國君大人。你當真要為了我這樣的人,不僅是得罪巫族,還要辜負宣國百姓對你的期待?不,你不會。在你眼裏,沒有什麽比權力更有魅力的東西了。站在人之上,與天比肩,享受著所有人仰望你的姿態。這樣的你,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唾手可得的一切麽?”
說的對。
說的太對了。
宣寒弈瞳眸深沉,眼底隱約可見跳動的火焰。
這火越燒越烈,足以燎原。
“餘都要。”
不管她是誰。
不管她曾經屬於過誰。
他什麽都不想管。
他隻想要她。
是,他想做人上人,他想與天比肩。
他不信神,不信佛,不信命運。
他骨子裏就是這般傲慢自負睥睨一切。
可這樣的他。
希望眼前這個人,能與他比肩。
“你和天下,餘都要。”
“宣寒弈,做人不能太貪心,我給過你選擇的機會。雖然我知道不管讓你選擇多少次結果都不會變。可你的選擇僅僅是你的選擇,不是我的。”
她抬起手,鐮刀橫在宣寒弈身前。
再近一分,就能抵住他的咽喉。
然而。
不隻是宣寒弈沒有任何反應,連他身後的士兵也沒有反應。
帶隊的宣煬用著近乎於膜拜的眼前癡迷的看著眼前的少女。
她就是不同的。
魚目混不了珠。
隻要她站在那裏,就絕對不可能有人能忽視得了她。
“你在乎這個女人,你不希望她死。”
他依舊冷靜,依舊理智。
少女斂眸,輕笑一聲。
“巫族能保護好她。”
“他們不能。”
是的,他們不能。
到底與世隔絕的種族,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什麽叫人心可畏。
單純比武力或許還有一戰之力,可若是比心眼,他們輸定了。
“還是那句話。宣寒弈,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知道。
他也知道,自己知道的不夠全麵、不夠徹底。
所以他想知道。
她的所有。
她的一切。
他都想知道。
然後占有。
“巫顏沒有那麽重要,巫族沒有那麽重要,哪怕是天下人在我眼裏也形同草芥。你威脅不了我什麽。你沒有任何能夠拿捏我的本錢,你知道麽?”
“餘知道。”
正因為知道,他才會焦躁、憤怒、不安、恐懼……
他帶給她太多從未有過的情緒。
他最應該做的,是讓這個能夠影響他的人自世上消失。
但是,他很傲慢,他很自負。
他認為自己可以駕馭得了這種威脅,讓弱點變成優勢。
隻要能得到她。
“而且,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你知道麽?”
“餘知道。”
他伸出手,輕輕將鐮刀撥到一邊,緩緩走近她。
將命門暴露在她麵前,是非常不明智的行為。
但是他知道。
男人在少女麵前站定。
溫柔、細致、且慢條斯理的,將她散亂的衣襟整理好。
他太冷靜,他太理智。
少女微微眯起眼。
“餘的心願,你還沒有替餘實現。”
“……”
“你不會殺餘。”
“……”
“在餘君臨天下之前,你都不會動餘。”
“……”
曉栩:我!特!麽!
男人再度抬手,溫柔繾綣的撫過她的鬢發。
“現在,告訴餘,你叫什麽名字。”
棋逢對手,確實會很有意思。
但他那副運籌帷幄的樣子,她看著真的很想揍上去。
少女握緊了鐮刀。
男人笑意加深,手指劃下,觸上她的臉頰。
“一切未成之前,你同樣不會讓這個女人死。而且你孤身前來,便是做好了被餘認出、被餘留下的準備。”
少女對他的言行無動於衷。
巫顏卻被震驚了。
她一直以為宣寒弈是三人中最“無害”的那一個。
他的假麵太完美了。
此刻,這個笑得依舊完美無缺的男人,卻讓她感到了深深的恐懼和寒冷。
“宣寒弈,我不喜歡有人在我麵前這樣高高在上。”
“好,餘改。”
他身後的士兵們都深深震驚了!
少女微微蹙眉。
心機深沉,能屈能伸。
這樣的人沒有什麽事做不成。
他確實有這個本錢傲慢自負。
“我若是想從這裏把巫顏帶走,並不是難事。我不是巫顏,我殺人不會有半點猶豫。”
“你在乎巫訣。”
“……”
曉栩:臥槽!臥槽!我艸他大爺!
係統:口味太重了!
“餘知道巫訣身負神力,餘不能把他怎麽樣。但是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你不會希望巫訣成為這片大陸共同的敵人。”
“宣寒弈,你是想讓我越來越討厭你?”
“餘對你好,你就會放下一切成見,鍾情於餘?”
頓了頓,少女驀然以袖掩唇,放肆的大笑出聲。
此人若不成,天理難容。
少女將鐮刀隨手一丟,雙手懶懶環住男人的脖子。
她眉眼妖嬈,笑顏如花。
“宣寒弈,縱然你留得下我,你……守得住我麽?”
“你會替餘守。”
她說過,她會保護他。
她說過,戰爭若是無法避免,她會站在他這一邊。
他信此女對他沒有半分情意。
他也信此女出口之語絕無虛言。
男人攬住少女的腰,她猛地撞入他懷裏。
撞進了他心裏。
一如初見。
“把巫顏送走。”
她離他極近。
呼吸可聞。
與巫顏身上那種清新如白蓮的氣味不同。
她身上的,是死亡的味道。
糜爛而腐敗。
他深呼吸,將其刻入身體。
“你的名字。”
他是真的讀懂了她。
如果委曲求全有用,他或許不介意示弱。
但他太清楚,這個少女絕不會同情弱者。
她本就知他本性,他的傲慢與自負並不會叫她反感。
唯有掌握足夠的實力,有本錢與她談條件,她才會正眼看他。
她喜歡與人針鋒相對。
甚至不死不休。
可敬的對手。
她笑著將唇湊到男人耳邊。
舌尖滾上男人耳垂。
成功打破了他平靜的外殼。
一聲低笑。
靡靡之音。
惡魔之語。
“曉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