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若有瑕

  洛綾花了一些時間去了解。


  了解那個女孩的飲食起居作息時間。


  他發現,他們曾以為她和巫訣形影不離,其實是錯誤的。


  更確切的說,她始終看著的人……是巫顏,而巫訣總能找借口逗留在她身邊。


  那種小心翼翼生怕被發現內心肮髒秘密的模樣,直教人想要發笑。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洛綾在見到那個女孩的真麵目時,突然就能理解他為什麽會這樣。


  縱然如此,叫他謹小慎微畏首畏尾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少女飯後消了個食,摸著小肚腩回到房間時,被人猛力一拉再一推,牢牢固定在門板上。


  距離很近。


  近到他能清楚的看到她皮膚上的瑕疵,她一點都不精致的眉眼。


  還有她完全不加掩飾的嘲諷笑容。


  “國君大人這是做什麽呢?”


  很醜。


  以他的標準來說,實在是太醜。


  少女輕輕笑出聲,沒有掙紮反抗,而是抓住男人的衣領,把他拽得更近些。


  讓他,看的更清楚。


  若是平常,有這樣一個女人靠近,他大約是毫不猶豫將人甩開,自己還要去洗個澡。


  “你……到底是誰。”


  但是。


  看著那雙清淩淩的眼。


  那雙明明清澈見底,卻叫人不寒而栗的眼。


  “國君大人在說什麽呢?我能是誰啊?我不就隻是大祭司身邊一個小小侍女麽?”


  “你不是。”


  這樣近距離,確實叫他看清楚了。


  她的音容笑貌,每一寸每一處都能與記憶中的模樣重疊。


  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他把她記得這樣深。


  “哦?那你覺得……我是誰呢?”


  “你到底是不是巫顏。”


  她從來都不怕被他們知道真相。


  也對,她不管什麽時候都無所畏懼。


  “我不是,我從來都不是。”


  少女斂眸,清而淺的低笑一聲。


  “你叫什麽。”


  終於。


  終於有人問了。


  少女抬眸,眉眼譏誚。


  “我叫什麽重要麽?我是誰重要麽?國君大人,不妨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麽樣的回答。”


  她不是巫顏。


  從來不是。


  她的音容笑貌,其實和記憶裏的截然不同。


  人真是神奇的生物啊。


  男人看著她,專注而執拗。


  巫顏和她是渾身上下沒有一絲一毫相似的兩個人。


  可他就是知道,她雖然將巫顏的一舉一動都裝得惟妙惟肖,卻依舊能叫人一眼就看出來……她們不一樣。


  所以,他們麵對“失憶的巫顏”,無法打從心底裏想要親近,他們能感到違和感,隻不過沒有想太多。


  違和感。


  對,就是違和感。


  他們都曾在這個少女身上感受到違和感。


  先前不懂,如今看著這個渾身上下都透著噬骨風情的少女,他懂了。


  巫顏身在光明、向往光明、傳遞光明。


  這個女孩,就是黑暗。


  外貌無論再像,骨子裏的東西都是騙不了人的。


  ……不。


  可能是她不想騙的那麽徹底。


  她有心讓他們察覺。


  “餘被你騙的那麽慘,你難道不該補償一下餘?”


  “我騙你?我騙你什麽了?騙財了還是騙色了?從頭到尾,都是你對我……哦不,是對巫顏那張臉迷戀到神魂顛倒,連江山都不想要了。”


  不對。


  男人伸出手,撫上少女的臉頰。


  這確實是一張屬於少女的臉蛋,細膩溫潤。


  可。


  他摸過巫顏的臉。


  再者,他自己的臉也被保養得極好。


  少女覆上他的手背,帶著他的手將自己的臉頰仔仔細細摸了一遍。


  “感受到了麽?”


  她看著他,輕輕淺淺的笑著。


  “這就是瑕疵品。”


  “……”


  一瞬間。


  他覺得冷。


  他是人們眼中的瘋子,喜怒無常且枉顧性命,更樂於折磨人的身心。


  此時此刻,這個容貌清淡的少女就僅僅是站在他麵前,笑得這般人畜無害。


  他感受到了。


  真可怕。


  “洛綾。”


  少女嗓音驟然變得冷漠。


  他的心髒卻不可避免的劇烈跳動起來。


  就因為,她喚了他的名字。


  “你有沒有想過幾個問題?”


  他沒有接話。


  直覺告訴他,接下來她要說的話,是他絕不願意聽到的。


  果不其然。


  少女緩緩勾起嘴角,最終定格為一個極其惡劣的弧度。


  “你見我風情萬種,又可知我是經曆了什麽才會變得現在模樣。你知我能輕而易舉撩撥男人的心,那你又可知……”


  她低低啞啞笑出聲,雙手搭上男人的肩膀,將豔麗紅唇湊到男人耳邊。


  “我到底經曆過多少男人,才能有如今這身本事。”


  係統:就一個。嫡親的親老公。死人臉

  他原本因為她靠近而沸騰的血液,在刹那間冷卻凝固。


  仿佛有誰握著一把冰做的刀,一下又一下往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紮。


  每一下都用力到極致。


  狠狠捅進去。


  再狠狠□□。


  沒有絲毫留情。


  少女妖嬈的笑聲就在耳邊。


  粘稠如沼澤般,將他的神智逐漸往深淵裏拽。


  “洛綾,你要好好想清楚。我啊,自始至終都是這樣的人。我不是巫顏,更不會成為你心裏的那個‘巫顏’。不管外貌還是內心,我都不是你想要的模樣。那麽,你……到底想要我什麽答案呢。”


  她將選擇權……交給了他,不是麽?

  所有的選擇,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他們親自決定的。


  她就這麽聽之任之,什麽壞事都沒有做過啊。


  不是麽?

  說罷,少女將他的手一點一點掰開,看似輕輕一推,卻叫男人有些踉蹌。


  她說過吧。


  若是想要一個男人,並不是將自己變成他喜歡的模樣。


  而是。


  讓他喜歡的模樣,變成你。


  “國君請回吧。你可別忘了,我現在是大祭司的人。我想,你絕不會因為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冒著滅國的危險,選擇與巫族作對吧。”


  每一字每一句,都精準戳中男人的軟肋。


  刀刀見血,深可見骨。


  “巫訣知道麽?知道你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他知道啊。有什麽不可以讓他知道的麽?所以在你眼裏,我就是這麽一個見不得人的玩意?”


  太過尖銳。


  這個女孩本身就是一把利器。


  “巫族不願意接納外人,巫訣能把你藏多久?”


  “國君管的太寬了。我的事,巫訣的事,都與你無關。你自己的事都管不好,手就不要伸的那麽長。……如果你還想要這隻手的話。”


  他默然,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她。


  看著看著,他兀然笑出聲。


  是,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她怎麽可能是巫顏。


  巫顏怎麽可能是她。


  她比他更瘋狂。


  她比他更嗜血。


  她怎麽可能為了他人犧牲自己。


  如果是這個女孩的話,她怕是寧願殺盡天下人,都不會讓自己受到一點委屈。


  嗯,正確。


  洛綾不明白自己的心情。


  他說不清此刻的感受。


  這個女孩說得對。


  他對美有著極致又偏執的追求。


  挑剔到無可救藥。


  而她。


  從裏到外,都是瑕疵。


  他不願意相信這個女孩水性楊花到人盡可夫。


  但是。


  她說的沒錯,如果不是浸淫風月已久,她怎麽會有這般舉手投足都能撩動人心的風情。


  她對男人了如指掌。


  這不是聽人說說就能做到的。


  他應該厭惡。


  他應該覺得她……髒。


  他甚至親眼看到過她是如何勾引巫訣。


  瑕疵品。


  他向來都是想都不想就扔掉。


  他不會允許身邊有這樣不完美的存在。


  他遲遲未動。


  她嗤笑出聲。


  “洛綾,我已經滿足你的願望了。”


  她眉眼譏誚,語調冰冷。


  “你想要驚世絕豔與你相配的美人,不管巫顏過去如何,你現在看到的就是你想要的模樣。你們可以一直都保持她的天真無暇,隻要你們願意愛護她,她永遠都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她全身上下都精致美麗,沒有一點瑕疵。她還那麽單純,相信你們的每一句話,願意變成你們喜歡的樣子。這樣一件未經雕琢的寶貝都送到你們麵前了,可為什麽你們……”


  她攤開手心,緩緩翻轉。


  “選擇親手打碎她呢。”


  “……”


  是啊。


  為什麽呢。


  他過去一直以為,自己想要那個人,想要看著她一點一點變成自己喜歡的模樣。


  他確實深深癡迷於“她”的美,為此真的想過隻要與她在一起,是不是君王都不再重要。


  那是因為,“她”是稀世珍寶,比王位更有價值。


  可。


  眼前這個人。


  她桀驁不馴、目中無人,還一點都沒有女子該有的禮義廉恥。


  這臉,這身,又是他無法忍受的醜陋。


  可為什麽。


  為什麽。


  他就是沒有辦法。


  果斷的放手。


  人和物品,自然是不同的。


  他不知道。


  他想要的,早就不是什麽稀世珍寶。


  隻不過就是……


  她。


  而已。


  “洛綾,這樣真的好麽?你接近我,若是讓那兩個人知道……”


  不管他對她是何情感,都不會希望那兩個人知曉她的真實身份。


  自過去,到現在。


  他們。


  一直都。


  在她股掌之間。


  選擇?


  可笑。


  她何曾給過他們選擇。


  “你叫什麽。”


  他又問了一遍。


  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當你真正想要了解這個人,想要張開嘴呢喃她的名字。


  這就意味著。


  她,已經在你心裏。


  “洛綾。”


  她勾唇一笑,妖冶而魅惑。


  她啊,就是這麽冷血又殘酷的人呐。


  “你有什麽資格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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