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八回一語成讖
許瑤光說完,不待許夷光說話,又道:「二妹妹,你可能不知道,之前我每次吐得昏天黑地,生不如死時,都在想若這時候他左泉能出現在我面前,知道我的辛苦,心痛我的辛苦,那我立時便可以不在乎他
之前所有的忽視與冷漠,也可以不在乎來自他家人的惡意與歹意了,畢竟我的苦都是為他吃的,委屈都是因為他才受的,我懷的是也是他的孩子,生下來后更是要跟他姓左,要為他傳承香火的。」 「可惜我想了多少次,便失望了多少次,漸漸我便不再抱任何希望了……沒有人會傻到渾身都千瘡百孔了,仍站在原地,任風刀霜劍繼續自四面八方射過來的,誰知道她等的人,什麼時候才會到,誰知
道她的希望,終其一生又能不能實現呢?傷的多了,痛的多了,當然會麻木,也當然會不再抱任何希望,因為沒有希望,才不會絕望。」 「二妹妹才說很多誤會都是人為的,對,若有人一意作梗,兩個人之間,的確只會越來越遠,可為什麼那個『有人』會一再的得逞?他但凡對我和孩子有那麼一點點的真心,『有人』能作梗一次兩次,還能作梗十次八次,乃至更多次不成?說到底,不過是沒將我和孩子放在心上而已,不然誰能勸住他攔住他?既然他從未將我放在心上過,我自然也沒有必要再留下去了,他再好,再優秀又如何,不是我的良人
,君既無情我便休!」
許夷光不說話了。
大姐姐說得對,左泉若真有心,誰能攔得住他勸得住他?他自己的母親和祖母是什麼樣的人,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可見他就算對大姐姐有幾分感情,終究也有限,而就憑這一點有限的感情,又能給大姐姐的餘生多少保障?是能保障左夫人自此不會再口蜜腹劍了,還是能保障左老太太自此不會再作踐她了?
只怕都保障不了,可丈夫好與公婆好,總要佔一樣才能讓人有勇氣與希望繼續撐下去吧,偏左家一樣都沒有。
何況左泉這般費心的挽回大姐姐,焉知不是為了自己的名聲和仕途考慮?許家如今名聲固然爛大街了,但他隨即便落井下石,也跟著許家有樣學樣,他和左家又能落得什麼好名聲不成?
他身為本朝最年輕的探花,樹大招風,當然不能給人以任何話柄…… 良久,許夷光方輕聲問道:「大姐姐既心意已決,我自然會支持你到底,只是不管是和離還是休妻,只怕左家都不會同意。和離可以說是你主動求去,但旁人看來這麼大好的一門親事,你卻要求去,可見問題都出在左家,你在左家實在待不下去了,那於左家來說,一樣是名聲掃地;休妻的話,於左家的名聲就更難聽了,許家才出了事,他們家便要休妻,這樣見風使舵,無情無義之輩,誰還敢與之相交
,上邊兒的人又誰有還敢信任左家,重用左家?」 頓了頓,繼續道:「左家這邊已是困難重重,不亞登天了,偏偏大太太與大老爺處,只怕也不會同意,也就是說,你連第一關都過不了,連自己的娘家人都不支持你,你想要成事,就更難了……總歸我
們從長計議,慢慢兒來吧,我相信總有一日能成功的。」
心裡卻委實不敢樂觀,這事兒可比當初娘與許二老爺和離還要難得多。 許瑤光虛弱的苦笑道:「我就是知道我娘不會同意,才先告訴二妹妹的,一個堂堂的探花女婿,過了這個村,可就再沒有這個店了,我娘除非傻了才會同意,至於我心裡到底有多苦,忍忍也就過去了,
什麼大不了的事?」 「有件事,只有我和我娘才知道,當年郭姨娘在正陽大街的鋪子被公中收了回去時,祖母不是說要給二嬸,二嬸卻沒要嗎?我娘事後以此教育我,千萬別犯傻,與銀子過不去,我很是不服氣,說那樣的銀子拿來做什麼,沒的白噁心壞了自己,讓我娘好一頓教訓,說抓不住人了,當然要抓銀子,反之,能抓住人的時候,就千萬別先想著抓銀子,還說讓我千萬別學二嬸的假清高……但隨即她又說,我與二嬸
再不一樣,將來定不會與二嬸一般的,倒是沒想到,我娘竟是一語成讖,我終究還是布上了二嬸的後塵,不,我比二嬸還不如,至少二嬸還有你這個女兒,我卻什麼都沒有。」
許瑤光說著,眼圈漸漸又紅了。 她還以為自己方才已經哭過一場,不會再有淚了,「二妹妹,我半個月之前,就能感覺到孩子在動了,瑞香姑姑說,三個多月的胎兒,不可能會動,可我真的感覺到他動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才真正有了為人母的自覺,亦開始覺著,什麼都不重要了,只要我的孩子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來到這個世上,平平安安的長大成人……可是他就這樣沒了,昨夜當我感覺到一直有東西往下墜,一直有什麼東
西正從我身體里流逝時,我便知道我保不住他了,我的心也在那一刻死了……」 「那一刻,我真的好恨左老太太,好恨左夫人,也好恨樊家那個賤人,那種鈍刀子割肉的切膚之痛,真的能把人的所有信念與希望,還有自尊都消磨殆盡,那也是她們的孫子曾孫子啊,她們怎麼就能那
么狠心……我都不敢回頭去想,我到底是怎麼熬到了今日的?」 「但我最恨的,還是左泉,他但凡不那麼冷漠,但凡能對我好上那麼一點點,只怕悲劇都不會發生,他可以不在乎我的死活,可我腹中懷的是他的親骨肉啊,他連自己的親骨肉都能不在乎,我還能指望他什麼?我又哪還敢再給他機會留下來,留下來讓今日之事再次上演,讓我直到慘死那一刻,才來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不果斷一點嗎?我怕的從來都不是苦,也不是委屈,而是我的苦與委屈,我為之受苦
的那個人,他壓根兒就不知道,縱知道了,也不在乎,他還害了我的孩子啊……」
說到最後,情緒激動的泣不成聲起來。
急得許夷光忙勸慰起她來,一面又給她順氣:「大姐姐,你別激動,你如今身體還很虛弱,激動不得……聽我的,深呼吸,對,慢慢的吐出,再來一次……」 心裡沉甸甸的,這段婚姻,整個左家尤其是左泉,真的是傷許瑤光傷得太深,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