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四回催眠
承恩侯太夫人聞言,便又上前低聲勸起方皇後來,總算讓方皇后同意卸妝更衣了。 於是待方皇后卸下妝容,只著一身中衣后,許夷光總算能看到她真正的氣色了,灰敗、蒼老、憔悴……比沒卸妝前,至少老上七八歲,人也瘦得嚇人,簡直不敢想象,她是怎麼將那些繁複沉重的皇后禮
服和首飾撐起來的。
也就不怪她已經好長時間都讓皇上來鳳儀殿,也是由宮人服侍了,單她這幅樣子,也不敢讓皇上看了去啊!
許夷光震驚之間,承恩侯太夫人已哭了起來:「娘娘,您怎麼、怎麼瘦成這樣了,都是我不好,我不配做母親,竟連娘娘瘦成了這樣都不知道,早知道、早知道……」
卻是『早知道』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們何嘗有旁的選擇了,男人與皇權決定的事,豈是她們閨閣女流能改變的?
方皇后倒是神色不變,只漠然的吩咐許夷光:「時間緊急,你要試就快試。」
許夷光忙應了:「是,娘娘。」 四下看了一圈,見靠窗的熏籠有一張貴妃榻,也不請方皇後去床上躺著,而是直接去了貴妃榻上靠著,然後請承恩侯太夫人與方皇后的貼身嬤嬤稍稍迴避幾步后,取出了事先準備好的一條長長的金鏈
子,下面墜了個圓形的玉佩。 方皇后一直喜怒莫辨的看著許夷光,直到許夷光將那條金鏈子放到她面前,一面小弧度的擺動著,一面用清緩的聲音與她說:「娘娘,您現在看著我的墜子……您很困,很想睡覺對嗎?那就放心的睡吧
,睡一覺起來,便什麼都好了……放心的睡吧,睡吧……」
一開始方皇后還覺得可笑,這就是她的法子嗎?
但念頭才閃過,她已覺得自己犯困了,漸漸眼皮更是控制不住的黏合到一起,怎麼也睜不開,直至徹底失去意識,陷入了沉睡當中。
許夷光這才轉頭招了承恩侯太夫人與貼身嬤嬤過來。
二人瞧得方皇后這麼快就真睡著了,都是大吃一驚,尤其那貼身嬤嬤,驚訝之外,更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娘娘時常都要很久很久才能入睡,還睡不安穩,怎麼今兒竟?
若能一直如此,該有多好,——本來與方皇后一樣,對許夷光也不抱希望的,霎時又升起了幾分希望來。 許夷光示意承恩侯太夫人與貼身嬤嬤坐了,方低聲問起方皇后話來:「娘娘,您瞧著心情很是不好的樣子,是在為什麼事情而不高興呢?說出來,您心裡就能好受些,儘管說出來吧,這裡沒有其他人,
您完全可以暢所欲言,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說出來您心裡就舒服了,說吧……」
看得一旁的承恩侯太夫人與貼身嬤嬤都是一臉的驚訝,這又是做什麼,不是讓娘娘睡覺嗎?
再說娘娘都睡著了,還能回答她的問題嗎? 不想方皇后還真就回答起許夷光的問題來:「我的孩子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我怎麼查,都查不到兇手是誰,不能為他報仇雪恨……孩子的父親卻不但不傷心難過,與我同仇敵愾,反倒左一個小老婆又
一個小老婆的收,若我的孩子如今還活著,他好些小老婆的年紀還沒兒子的大……」 「他還左一個庶子又一個庶子的添,一個個兒都嘴上叫著我『母后』,心裡卻不知道怎麼想的,別人的孩子怎麼就那麼可恨呢?我不能哭不能妒,每個深夜都痛不欲生,可我痛不欲生時,他卻正抱著小老
婆風流快活……」 「我心情怎麼好得起來,我都恨死他,恨死所有人了我……若他沒有當上皇上,我的孩子就不會死,如今我指不定都已經抱孫子了,若他不是有那麼多小老婆,他把她們都縱上天了,我的孩子也不會死
……都是他的錯,他連自己的嫡長子都護不住,護不住就算了,還給不了自己枉死的嫡長子一個公道……都是他的錯,我恨死他了,我真的恨死他了……」
拉拉雜雜的說了很多話,說到最後,更是崩潰一般的大哭起來,那種即使睡著了也控制不住的激動與撕心裂肺,看得人是膽戰心驚。
也急得貼身嬤嬤忙起身跑出去進一步的清場去了,這些話,可萬萬不能再讓第四個人聽見,否則一旦傳出了一絲半點的風聲去,後果都將不堪設想!
方皇后仍哭得撕心裂肺的。 看得一旁承恩侯太夫人跟著哭個不住之餘,又禁不住心疼與擔心,忙哽聲問許夷光:「夷丫頭,娘娘這樣大哭,行嗎?不會傷身嗎?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哭過了,不,她從來沒有這樣哭過,當年大
皇子去時,她也沒有這樣過,我實在擔心……」 許夷光低聲道:「太夫人別擔心,正是因為娘娘從來沒有這樣哭過,才越要讓她把心裡積年的鬱氣都哭出來,『過剛易折』這句話,太夫人一定聽說過……若娘娘不是這般剛強,反而不說人前,至少在人後
能時不時的發泄一下,只怕她也不會成今日這般模樣。」 承恩侯太夫人哽聲道:「可她是皇后,是一國之母,怎麼可能想發泄時就發泄?那些話,她也輕易不敢對著誰說出來啊,她又自來嚴於律己,待自己比誰都苛刻……也是怪老侯爺走得太早,我們方家又
人丁太單薄了,給不了她什麼幫襯,讓她只能在宮裡孤軍奮戰,一絲半點的差錯都不敢出,以致終於讓自己變成了高處不勝寒的孤家寡人……」
許夷光沒有再說話。
連承恩侯太夫人做親娘的,方皇后都沒在她面前這樣哭過,自然更別提在她跟前兒服侍的人面前了。
她把自己生生逼成了一副在任何人面前,都高貴大氣,鳳儀天成,無堅不摧的樣子,可她顯然忘了,她也是人,一個有血有肉,會痛會苦,會有朝一日忍無可忍的人。
於是那些被她強自壓下的苦和痛,強自咽下的血和淚,也只能日復一日的在她心裡裝著,發酵著,終於釀成了一劑最狠的毒,慢慢的侵入到她的五臟六腑,眼看著就要將她整個人都給吞噬掉了!
所以皇后又如何呢,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可憐人罷了。 許夷光忽然覺得臉上涼涼的,伸手一摸,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也已流了滿臉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