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四回拳拳苦心
果然一進書房,孫太醫便冷著臉沉聲問道:「你這次是不是用剖腹取子的方法,救下承恩侯夫人母子的?我就知道,你之前每次來,都跟你師叔關起門說半日的話兒,是有原因的,只可恨我每次都要麼是忙
,壓根兒不在家,要麼是在家也顧不得管你,所以給了你學習他旁門左道醫術的機會!」
許夷光見孫太醫明顯動了真怒,不敢再妄圖憑藉嬉皮笑臉就能過關了。忙正色道:「不敢相瞞師父,我的確是用剖腹取子的方法,救下承恩侯夫人母子的,我也的確是跟師叔學的,可師叔這不是旁門左道啊,只不過是世人對此了解得少,也因為了解得少,所以才會有誤解與害
怕而已,並不代表……」話沒說完,孫太醫已抬手道:「你不必再說了,我只問你,你這次是萬幸救活了承恩侯夫人母子,若是沒有呢,你考慮過後果嗎?太醫和穩婆都會把責任推到你頭上,你根本辯無可辯,你這麼久以來累積起來的名聲,也將毀於一旦,等待你的會是什麼,你想過嗎?等待你娘的會是什麼,你又想過嗎?你雖只是我的徒弟,這麼多年下來,我卻早已當你是自己的女兒一般看待了,試問哪個做父親的,眼睜睜看
著自己的女兒以身試險,還是間接因為自己的原因,能不自責與後悔的?」吸一口氣,不待許夷光說話,又道:「我也已責罵過你師叔,讓他以後不許再教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了,他孤家寡人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又是男子,被病患家屬追著喊打喊打無所謂,名聲爛大街也無所謂,你卻是女孩子,要是哪日被人喊打喊殺,或是名聲壞了,將來怎麼樣呢?所以,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你回去后,就把你師叔教你那些亂七八糟的,通通都給我忘了,以後有類似的病例時,也找借口不
許再出診,只接那些有把握,不會立時致命的,穩中求升,記住了嗎?」
也是怪他,當初不想著萬一……就把師弟的醫書給她看,不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嗎?
可現在再後悔也已遲了。
許夷光當然知道孫太醫都是為她好。
何況汪思邈也與她說過自己曾因為治病遇上的那些危險,她並不敢奢望,自己在以後的行醫過程中,就不遇上那樣不理智甚至是瘋狂的病患家屬了。
可就因為怕遇上那樣的病患家屬,怕讓自己的名聲毀於一旦,就迎難而退,見死不救么?
她做不到。
也有悖她學醫這麼多年來的初衷。
誠然一開始,她只是為了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轍,等同於是自保,再就是為了讓娘不再跟前世一樣,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
然而這麼多年下來,她早真的愛上了行醫,愛上了那種治好了病人,知道了自己存在意義,實現了自己存在價值后的滿足感與成就感,如今再讓她放棄,她萬萬做不到!許夷光因斟酌著說道:「師父,我知道您疼我,都是為我好,可師叔那些醫術,的確能救人,那在我看來,便不是旁門左道,我不但不想忘記,還想慢慢的找機會將其發揚光大,以後救更多的人。我這也不
是痴人說夢,皇後娘娘也有這個想法,只不過需要從長計議,所以師父……」
「敏敏,你聽師父說。」孫太醫卻再次打斷了她,語重心長,「你還小,至今也只給那麼有限的幾個人治過病而已,還都有幸全部治好了,這是你的幸,也是不幸,因為以後的某一日,當你忽然發現,你原來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
厲害,那麼無病不能治無人不能醫時,你受到的挫折與打擊,必將是成倍的。」「同樣的,當你發現病人家屬,原來並不都是那麼理智與教養良好,反而你能為他們的家人治病時,便奉你為上賓,給你下跪磕頭都成,你治不了他們的家人時,便對你各種惡言相向,甚至喊打喊殺時,你
心裡的悲憤、委屈與後悔,也將是成倍的。師父不想讓你在師父曾經碰得頭破血流的地方,也碰得頭破血流,你明白嗎?」
許夷光忙點頭:「師父,我明白,我都明白。可就算當初碰得頭破血流,師父您也沒想過要放棄治病救人,沒想過要放棄您苦學多年的醫術,不是嗎?」孫太醫嘆氣,「我是沒想過要放棄,可我是男子,你卻是一介小女子,這能一樣嗎?這個世道,對女人本就比男人苛刻得多,同樣的事情,男人做了可能只是小錯,甚至沒錯,換了女人來做,就極有可能是
不可饒恕的大錯。何況你想過沒有,你這次救活了承恩侯夫人母子,以後勢必會有越來越多婦人難產時,請你上門的,你難道個個兒都能保證母子俱安嗎?」「結果是好的時,自然皆大歡喜,沒人計較你是靠那樣血腥的手段,才救活了產婦和嬰兒的,結果不好時呢?你就是連個囫圇屍首都不給產婦留的殺人兇手,家屬的所有悲傷與憤怒都將發泄到你身上,而世
人都是這樣,你只要做錯了一件事,前面你做對了九十九件事,他們都會立刻給你抹殺了,只記得你做錯的這一件事,到那時,你該如何?」「再者,你名聲在外后,因為有官家千金的身份,可能等閑人家都奈何不得你,再不濟了,也不敢公然要你的命。可換成王府宗室,甚至是宮裡的皇上要你出診呢?但有意外,你可就真是連命都未必保得住
了。」「還有一點,都知道你能起死回生,保得產婦母子平安后,尋常人家的產婦難產時,也來求你,你救還是不救呢?你不救吧,良心過不去,輿論也會說你嫌貧愛富,你救吧,自己要累死不說,尋常人家的條件可遠遠及不上什麼侯府公府的,自然產婦一屍兩命的幾率也得增大許多,你到時候又該如何?跟你師叔當初似的,沒命的往前跑,因為一停下就會被憤怒的家屬們打死嗎,可你生在京城,長在京城,父
母親人都在京城,你又能跑到哪裡去呢?」
孫太醫難得一次說這麼多話,說完后不免有些氣喘。
又見許夷光目光晦澀,不發一語,只當她是被自己說服,或者說是嚇住了。暗自嘆了一口氣,繼續道:「敏敏,師父真的都是為你好,所以你就聽師父的,回去后便把你師叔教的那些,都忘到腦後去吧,更別想著什麼發揚光大了,這用常規的方法,一樣能治病救人,何必非要冒險呢?你若是真有個什麼好歹,是我把你帶上這條路,也是因為我的緣故,你才認識你師叔的,你叫我到時候有什麼臉面去見你娘,又該如何才能過得了自己心裡那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