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瘋狂
許宓聽罷許明忠的話,這才終於知道了大伯父今日何以這般生氣和父親這頓打的由來。
本來還有些不忿許明忠憑什麼對自己姐弟和對許夷光兩樣態度,他們趕來為父親求情就是『小家子氣、上不得檯面』,許夷光就是『一片孝心』的。
現在也顧不得不忿了,身體抖得篩糠一般的同時,滿腦子惟餘一個念頭:完了,姨娘完了,他們姐弟三個也完了!
許宓雖是女孩兒,許家號稱書香門第,女孩兒素日也是要念閨學的,許宓又要強,凡事都要力爭做到最好,功課自然也是姐妹六個里拔尖兒的,如何會想不到許明孝被御史彈劾,罪名是什麼?
想也知道定是「寵妾滅妻」。
平心而論,許宓其實也知道,自己父親平日的所作所為,御史彈劾他寵妾滅妻是真一點都不冤。
可平日郭姨娘和他們姐弟三個是被寵的那一方,是得實惠的那一方,久而久之,她當然不會再覺得許明孝不對,他們母子幾個理虧。
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不是嗎,難道還不興她父親稍稍偏心一點自己心愛的女人、心愛的兒女們了?
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讓她姨娘與她父親認識在了她父親與嫡母名分已定之後。
但現在的事實卻是,許宓不覺得父親不對、他們母子幾個理虧,其他人,尤其是御史這樣覺得啊!
那姨娘哪還有活路?又哪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別人可能不知道,許宓卻是知道自家父親對他官帽的熱愛程度的。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他們母子四個加起來,再臉上嫡母和嫡姐,也及不上父親對他官帽的熱愛,大丈夫么,哪個是重兒女情長不重前程功業的?哼!
如今偏是因著姨娘、因著姨娘那不成器的娘家人們,讓父親丟了官帽,父親以後還能再寵姨娘、還能再對她好?他不生吞了姨娘就是好的了,不然也不會發話讓姨娘『自生自滅』了。本來昨夜郭姨娘教許宓的是,哪怕她的緩兵之計最終沒能奏效,郭姨娘還是被送去莊子上了,只要他們姐妹幾個常常在許明孝面前提她的好處,時間長了,許明孝的氣也消了,再想起她素日的好來,自然
也就會接她回來了。
可現在還接什麼接,父親以後想起姨娘,只會想起他的官帽都是姨娘害他才丟了的,他縱想起了姨娘,也只會有恨!
不但對姨娘只會有恨,對他們姐弟三個,也只會恨屋及烏,再不復以前的偏愛與看重,而他們這樣的庶子庶女,就跟姨娘一個做妾的一樣,父親與夫主的寵愛,就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
一旦沒有了父親和夫主的寵愛,姨娘便什麼都不是,他們姐弟也什麼都不是!
許宓是見過許家好些來打秋風的旁支的,那個寒酸勁兒,那個點頭哈腰勁兒,真是連府里體面些的下人都不如,自來許宓對他們都是不屑而鄙夷的,連多看一眼,都怕污了自己的眼睛。
可不久后的將來,沒了父親寵愛姨娘庇護的她的兩個弟弟,極有可能便會成為那打秋風的大軍中的一員,只能靠著本家嫡枝的施捨,才能苟延殘喘的活下去。
而她,自然也只有被遠遠發嫁,還不知道是嫁個麻的,還是跛的,總之就是一輩子泡在黃連里,不定什麼時候便會磨搓死了的份兒!
許宓越想越害怕,眼前也是一陣陣的發黑,只恨不能就此倒下,再也不要醒來了。心弼弼疾跳之間,餘光忽然瞥見仍腰肢筆挺跪在外面的許夷光,猛然想起郭姨娘昨夜的話:「這次的事,咱們一定是被李氏和許夷光那對陰險狡詐的賤人母女給陷害了,不然怎麼就會那麼巧,許夷光從來不出門的,昨兒偏就出門去了,還偏就遇上了那樣的事?可見是她們早就挖好了陷阱坑我們的,你接下來除了和你弟弟們討你父親的歡心,在他面前提我的好,讓他早點接我回來以外,另一件重要的事,便
是找出證據來,證明她們母女兩個不是好東西,只要有了證據,你父親我是最了解的,才失了那麼大一注進項,怎麼會不恨那個病秧子,休了她都是輕的!」
滿腔的驚惶、恐懼與無助,也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出口。赤紅著眼睛,指著許夷光便尖聲嚷嚷起來:「是你,許夷光,都是你陷害我姨娘,陷害父親的,不然我姨娘怎麼會落得如今這個地步,父親又怎麼會被御史彈劾,被大伯父責打!我知道,你和太太從來就視
我姨娘和我們姐弟幾個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後快,那你們就明刀明槍的放馬過來啊,我們難道還敢反抗不成,誰讓你們是嫡我們是庶,天生就矮你們一等呢?」越嚷聲音越尖利,臉上的表情也越瘋狂,「可父親也是太太的夫君是你的父親,你們為什麼也那麼狠,要這樣陷害父親?父親挨了打,丟了官,於你們有什麼好處,難道你們不知道,只有父親好了,你們才
能更好嗎?既然你們不給我們留活路,那我今兒就跟你同歸於盡,要死大家一起死……」
話音未落,人已忽然從地上爬起來,瘋了一般的往許夷光所在的方向衝去。
只可惜還沒衝到許夷光面前,已被警覺的大太太喝命閔媽媽:「攔住她,快攔住她!」給攔了個正著。
許宓小姑娘家家的,力氣哪敵得過閔媽媽,立時動彈不能了,只能嘴上繼續叫囂:「許夷光,我跟你勢不兩立,活著時不會放過你,死了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唔唔唔……」
然後被閔媽媽接收到大太太的眼色,往她嘴裡塞了塊帕子,連嚷嚷也做不到了。許明忠這才鐵青著臉,看向許明孝道:「目無尊上,口出惡言,心腸歹毒,這樣的女兒,便是你還容得下,我也容不下!你之前不是說要將他們姐弟與郭氏一併送走嗎?兩個小的也就罷了,至少現下看來還
有救,大的卻是沒救了,這次便與郭氏一道送走,以後都不許再回來!」
見許明孝不敢說話,也不敢與他對視,方又看向許宵與許定。
兄弟兩個一個九歲,一個才七歲,因為都開了蒙在念書了,也因為年紀還小,倒是不若許宓那般瘋狂,隻眼里的淚水和嘴角的倔強,還是透露了這會兒他們心裡的不忿與不服。
但至少,他們沒有像許宓那樣偏激,從頭到尾,也明顯是跟著許宓的步調,只能算是「幫凶」,所以許明忠才說他們『至少現下看來還有救』。許明忠看了兄弟兩個一回,方冷聲說道:「以後你們就跟著你們太太過,你們太太本就是你們的母親,以後更是你們的親娘,你們要孝順她一輩子,否則,我第一個饒不了你們,記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