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窩心腳
眾人忙都循聲望去,就見不是別個,卻是二老爺許明孝回來了,方才的那聲「住手」就是他喊的,語氣不善,臉色也不善,「大嫂,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郭氏再不好,也是我屋裡的人,自有我和李氏教導她,就不勞大嫂您大駕了!」
短短几句話,說得大太太臉色比他還不善,冷笑道:「二弟妹與夷丫頭都被凌辱成那樣了,哪敢教導二弟心尖上的人?可不只能我這個大嫂兼宗婦替她出這口氣了?」
頓了頓,繼續冷笑,「我方才還在想著,怎麼一個妾和一個妾的娘家人膽敢狂妄至廝,對正房太太和嫡小姐尚且想罵就罵,想詛咒就詛咒,如今方知道,原來是有二弟擎天護著,為了一個妾,連長嫂都敢如此頂撞,果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許明孝才從外面回來,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見郭姨娘與許宓都臉色蒼白的跪著,眼圈還紅紅的,顯然才哭過,便理所當然認為是她們母女受了委屈,心疼得什麼似的,所以才會一開口就對大太太那般不客氣。
如今聽得大太太的話,事情分明另有隱情,他才暗暗後悔起不該衝動,好歹該先問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後再發飆來。
面上便有些訕訕的,「大嫂,我不是頂撞您,我只是、只是……」
『只是』了幾次,都沒只是出個所以然來,神色間就越發的尷尬了。
好在與他一同回來,同樣一身官服的大老爺許明忠開口了:「不是說二丫頭突發疾病,還病得很重,讓我和二弟即刻回來,最好能再設法請個太醫來嗎,太醫我已打發人去請了,只怕說話間就該到了,可二丫頭這不是好好兒的嗎,到底怎麼一回事?」
說到最後一句話,語氣沉沉,不怒自威,總算打斷了大太太的惱怒與許明孝的尷尬。
但大太太隨即便開了口,「老爺,事情是這樣的……」
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大略說了一遍,大太太的口齒可就比春分凝練有條理得多了,不過三言兩語間,已把事情說得清清楚楚,末了還道:「如今京城怕是好些人都知道這事兒了,老爺與二弟若不儘快處理,只怕御史的彈劾摺子,很快就會呈到御前,小事化大,後果不堪設想了,還請老爺與二弟儘快定奪吧。」
大太太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當然知道這事兒既能往小了說,也能往大了說,端看有沒有有心人從中作祟,可許府紮根京城這麼多年,許明忠許明孝也為官多年,豈能沒有一二仇家,再不濟了,豈能沒有一二政見不同之人?
所以,她方才才會對許明孝那般不客氣,固然有銀子的原因,更重要的,還是怕此事會影響到自家老爺兒子的名聲與前程。
許明忠與許明孝這才知道事情比許夷光突發疾病還要大,還要糟糕。
許明忠立刻冷冷看向了許明孝:「二弟,妻者,齊也,你既迎娶了二弟妹為妻,就該善待敬重於她,不叫她受委屈,可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些什麼事,把個妾縱容得都快上了天,連帶她的母兄也狂妄至廝,連那樣的話都敢當眾你的嫡長女說出來,還有沒有一點規矩禮體,你這麼多年的書,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想到郭姨娘是許老太太娘家的遠房侄女兒,這些年也多少耳聞過許老太太對郭姨娘的諸多抬舉,連許老太太也一併惱上了,都活了一把年紀的人了,怎麼還糊塗、不知輕重至此!
只「子不言母過」,這話大老爺不好說出來而已,也不好去瞪弟弟的屋裡人,於是看向許明孝的目光越發的冷厲。
許明孝這會兒是又羞又氣又惱,把郭老太太和郭圃恨了個臭死,讓你們輕狂,讓你們扯了我的虎皮做大旗,素日囂張輕狂些也就罷了,今日我的嫡女都站到你們面前,表明身份了,你們依然絲毫不收斂,還敢連那樣愚蠢可惡的話都說出來,真拿自己當我的岳母與舅兄了不成,也不照照鏡子,看你們配是不配!
想著,又忍不住狠狠剜了一眼郭姨娘。
要不是你私下裡對他們什麼都說,他們豈能說出那樣的話來,豈敢那般囂張,我的嫡女,我再不喜歡了,那也不是你一個妾能隨意作踐,更不是你那低賤的母兄能作踐的,果然是他素日太寵著她,寵得她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看他這次饒得了他們哪一個!
郭姨娘被許明孝惡狠狠的瞪著,心裡方有幾分害怕了。
這麼多年來,老爺從不曾拿這樣的目光看她,看來這次是真氣得狠了,心裡不免也將郭老太太與郭圃,尤其是郭圃罵了個狗血噴頭。
母親老糊塗了,你也老糊塗了不成,怎麼能讓她去鋪子上鬧騰,或是找人陪她打牌,或是找個女先兒說書給她聽,總之變著法兒的將她拘在家裡,不就不會有今日的禍事了?
念頭閃過,眼前忽然一黑,隨即胸口一陣劇痛,人也不受控制的往後栽去。
等回過神來,才反應過來是許明孝當胸給了自己一記窩心腳,嘴裡還怒罵著:「賤人,是誰給你膽子,對太太那般不敬的?素日我不過是想著太太身體不好,你也還算得用,所以略微抬舉你一二而已,誰知道竟縱得你忘記嫡庶尊卑,不知天高地厚了,還不給太太磕頭賠不是,求太太饒了你這一遭,等著我請你呢!」
郭姨娘跟許明孝這十幾年來,別說挨打了,連重話都沒得過他一句的,今日倒好,一上來便是窩心腳,還當著闔府上下的面兒,真是面子裡子都丟盡了,自然免不得心灰意冷。
眼淚也跟著來了。
不過眼淚還未落下,又聽得許明孝話鋒一轉,雖仍是罵她,卻分明還是護著她的,便知道他方才那一腳,是做樣子給李氏和大家看居多,真惱了自己居少了。
心裡立刻又升起希望來,忙依言跪爬著上前,對著李氏磕起頭來:「太太,都是婢妾失察,管教無方,才會讓不成器的老母和兄弟說出了那樣的混賬話兒來,太太要打要罵,婢妾都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太太千萬不要氣壞了身子,否則婢妾就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