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父親
許老太太是說者無心,許宓卻是聽者有意。
嫡姐沒有『母親病著,女兒還出門做客的』,她難道不是一樣?再想到之前在鄢侍郎府上受到的那微妙的歧視,再是盛大的宴會,她也沒那個心情參加了,去幹什麼,上趕著找氣受找臉丟么?
許宓遂也笑道:「祖母,我也留在家裡和二姐姐一起,服侍母親吧。」
這話說得許老太太心裡不得勁兒了,道:「你母親跟前兒那麼多服侍的人,還有你二姐姐在,哪裡就差你服侍了?你還是一起去吧,旁的不說,跟著開開眼界,學些眉高眼低也是好的。」
這些年許宓從來都是事事時時把許老太太放在第一位的,那叫一個知冷知熱,善解人意。
不然許老太太也不能在六個孫女兒里,疼她僅次於嫡長孫女許瑤光了,縱然有郭姨娘再怎麼說也算是她娘家人,還有她不待見李氏的原因,更重要的,還是誰不喜歡別人百般奉承討好自己,把自己視為她的天啊?
可現在聽許宓的意思,竟是要去討好嫡母、她自來最不待見的兒媳了,許夷光也就罷了,那是李氏親生的,母女天性沒辦法,可許宓又不是李氏生的,日常盡到面子情兒也就罷了,難道還真指望嫡母庶女宛若親生不生?
許老太太在許府向來強勢慣了,唯我獨尊慣了的,聽說許宓要留下來服侍李氏,心裡能高興,會對此喜聞樂見,才真是奇了怪了。
許宓見許老太太雖笑容不變,眉眼間卻分明不高興了,心裡一凜,老太太可是她們母女在許府內宅最大的靠山,惹誰不高興,也萬萬不能惹了她老人家不高興。
因忙賠笑道:「宓兒也是見二姐姐連日來太辛苦,瞧著都瘦了一些,所以想為二姐姐分分憂解解勞罷了。」
許夷光暗自冷笑一聲,你們要祖孫情深,且情深你們的去,別扯了我們母女做幌子……笑道:「四妹妹不用了,你就放心的跟祖母出去做客吧,娘那裡有我呢。」
正說著,大太太過來笑道:「母親,早膳已經擺好了,您要不先趁熱用了,再與孩子們說話兒吧?」
許老太太「嗯」了一聲:「瑤兒留下來陪我用膳,其他人都散了,也回去用膳吧。」
生得杏眼桃腮,大氣而明媚的許瑤光,便帶著一眾姐妹站了起來,齊齊應「是」,然後看著大家魚貫退了出去。
許夷光出了許老太太的正房后,見許宓一臉的後悔與懊惱幾乎快要遮掩不住,知道以往除了許瑤光,她一般也是有幸留下陪許老太太用膳的,可今日,許老太太卻只留了許瑤光一人,也不怪她後悔懊惱。
許夷光懶得理她,跟大太太、三太太和大奶奶屈膝告了辭,便帶著春分,先回了二房去。
李氏正用早膳,見女兒回來了,忙道:「餓了吧?吳媽媽,快讓人把姑娘的早膳送上來,擺在外面服侍姑娘用,離我遠一些,別過了病氣。」
許夷光是知道許老太太絕不會留她用早膳的,她今日沒有故意留她待長一些時間,餓久一些,就算是好的了,所以過去前才會特意吃兩塊點心先墊墊,聽得李氏的話,笑道:「我還不餓,娘今兒胃口好些了?那吳媽媽,午膳做個火腿湯加些青菜,給娘吃吧。」
吳媽媽忙應了,許夷光方去了外間用自己的早膳。
到了午間,二房又開始按人頭分發加冰綠豆湯了,這回人人都知道是太太和二姑娘的恩典,倒是沒人再對郭姨娘歌功頌德。
許夷光屋裡的小丫頭和婆子們更是訕訕的,不知道二姑娘會怎麼發落她們昨兒亂嚼舌根的「竊竊私語」。
許夷光卻是什麼動作都沒有,發落了一批還有下一批,只要郭姨娘一房得勢一日,他們二房的風向,便會一日朝著他們那邊吹,她才懶得費那個神,還不如想個釜底抽薪,一勞永逸的法子。
這日晚間,許明孝終於來了正房看李氏。
他穿了件鴉青色的直裰,烏黑的頭髮以一根古樸的玉簪挽住,面容俊朗,溫文爾雅,看著至多也就二十五六的樣子,很是能吸引住女人的目光。
見李氏氣色不錯,並沒有為那天晚上的事就病情加重,鬱結於心什麼的,許明孝本就不多的愧疚便也煙消雲散了,妻為夫綱,做丈夫的,就算是打殺了妻子又如何,何況他只是輕輕拂了她一下,什麼大不了的,她自己不也沒放在心上嗎?
所以草草與李氏說了幾句話,「……既然太太身體好多了,我也可以放心了,你繼續安心將養身體,家裡的瑣事有郭氏,她自來是個妥帖人兒,你不必擔心,我就不打擾你歇息了。」
許明孝便想離開。
正好許夷光過來了,見她父親一副風度翩翩,道貌岸然的樣子,再聽得他這些虛偽的話,簡直恨不能吐他一臉的唾沫才好,知子莫若父,她祖父難道會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個什麼德行不成?
祖父毀了她娘一輩子!
可見李氏一直拿哀求的目光看著自己,許夷光只得把滿腔的悲憤都壓下,上前屈膝給許明孝行起禮來:「父親。」
許明孝回家后,不是在書房,就是在郭姨娘院里,一月也難得來正房一次,自然也就難得見許夷光一次,這會兒冷不防見長女又長高了些似的,才恍惚意識到,上次見她,好像已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事了?
面上便微微帶出了幾分不自在來,假意咳嗽了一聲,道:「夷光長高了,聽說都是你近身服侍你娘,你娘這次才能這麼快就好起來?不錯,不錯,我許家的女兒,就該這般孝順才是。長安——」
說著向外一揚聲,「把我前兒得的那套湖筆,送去二姑娘院里。」
一套湖筆?
父親難道以為,區區一套湖筆,就能抵消他帶給她娘的痛苦與羞辱了?
許夷光冷笑著,屈膝向許明孝道了謝:「多謝父親。」便再無他話。
一點也沒有許宓在許明孝面前的嬌俏與活潑,就跟她娘一個樣,許明孝思忖著,這就怪不得他偏疼次女了,都是次女可人疼嘛,他每天在外面已經夠累夠煩了,回了家難道還要他做夫君做父親的,想方設法的討妻女的歡心不成?當然是自己怎麼舒服怎麼來。
於是又坐了片刻,便借口自己還有公事,離開了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