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妻子才沒了孩子, 正是身體和心理最脆弱的時候, 董致遠的確打算好好陪著她, 奈何架不住鎮國公太夫人派人三催四叫, 他只能往董家回了一趟。
到了家, 董致遠便拉著一張沒啥表情的俊臉, 直入鎮國公太夫人所住的闊朗庭苑, 此時,鎮國公太夫人正坐在窗前生悶氣,陡聞外頭的丫鬟傳報四爺來了, 一張布滿皺紋的蒼老面孔愈發拉了下去,待儀容
俊美的小兒子進屋后,她便極其不悅的嗔斥道:「到底哪個才是你家?娘若是不叫你, 你還不回來了是不是?」
小兒子第一天說要宿在丈母娘家時, 她忍了,哪知, 他竟一連好幾天都不往家裡露一面!
真是氣死她了。
董致遠給母親略行了行禮, 就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下, 沒了孩子的妻子傷心難耐, 身為丈夫的他又何嘗不是,還不曾降世就又匆匆離開的小生命, 也是他的孩子啊:「我不是叫人與母親說過了, 妙妙懷的孩子
有些不穩當, 我想陪著她。」
起初,因妻子腹內的孩兒還不知能不能保住, 他便不想告與親娘知道,免得她老人家白高興一場,奈何,她老人家總是一個勁兒的催問,不得已之下,他便叫小廝帶了真話回去。
可惜,孩子到底還是沒留住。
董致遠十分無力的嘆了口氣,還不知怎麼和母親張這個口。
「你媳婦終於有了喜訊,娘知道你高興。」鎮國公太夫人吊起漸漸稀疏的眉毛,語氣既有些興奮,又夾雜著些許不滿,「娘也不是不許你陪她,但你也該抽空往家裡回一趟,叫娘仔細問一問,難道你媳婦
有了咱們董家的血脈,娘還會不高興不成。」
小兒子已經老大不小了,按照常理,早就該當爹了,如今這個喜訊雖然來的晚了點,但好歹給人盼到了不是。
這頭一個兒子啊,當然是嫡出的最好。
如若不然……
「娘……」望著親娘有些眉飛色舞的蒼老面孔,董致遠心情沉甸甸的緩緩說道,「妙妙她懷胎不穩,孩子沒有保住,已經小產了。」他一點也不想拿此事刺激親娘,可妻子已經小產的事情,就算能瞞得了一
時,卻瞞不了一世,等她從公主府坐完小月子回來,親娘遲早也會知道。
鎮國公太夫人正打算仔細詢問兒媳婦懷胎的情形,畢竟小廝的傳話太過模糊囫圇了,哪知,還不等她開口相問,小兒子先給她丟出來一記重磅炸|彈,炸得她茫然獃滯了片刻,才拔高聲音反問道:「致遠
,你說什麼?!孩子已經沒了!怎麼會沒了呢!」
她縱算再不喜歡高妙妙,聽到她小產的消息時,也是震驚無比的,她腹內的孩子可是她的親孫子啊。
董致遠面色疲倦的揉了揉額角,低聲道:「妙妙的身子本來就弱,偏這一陣子又過於勞累,孩子又才一個多月,所以……」
鎮國公太夫人的面色變了幾變,最後一拍桌子惱怒道:「我就說她家是非多,鎮日的這個病那個鬧,就沒有幾天安生的日子,動不動就把她叫回娘家,如今更了不得了,竟弄沒了我可憐的孫兒。」鎮國
公太夫人越想越生氣,忍不住又數落起高妙妙,「你媳婦也是,懷著孩子還到處亂跑,好好待在咱們家裡,還會出這種事么?!」
聞言,董致遠先替高妙妙分辨了一句:「妙妙也不知道自己懷了孩子……」
至於親娘抱怨的后一句,董致遠心裡也是有點認同的,若是妻子安安穩穩的待在家裡,哪還會有如今的這一遭。
「你還護著她?」見小兒子到此刻還在為兒媳婦開脫,鎮國公太夫人不由瞪眼翻起以前的舊賬來,「我以前就與你說過,哪有成了親的婦人,整日還往娘家跑的道理,你總是不當一回事,現在好了吧,好
容易老天爺開眼,要叫你當爹了,她偏又沒那個福氣,連個孩子都保不住!」
老娘鼓著一口勁兒,噼里啪啦的說的滔滔不絕,董致遠沒有吭聲,只沉默以待。
鎮國公太夫人到底上了年紀,多說些話難免覺得有點喘,她端起茶碗喝了幾口茶潤嗓子,激動的心情也跟著稍稍平復了些:「那府里到底出了什麼事,你那小廝也打聽不出來,只會支支吾吾的說自己沒
用。」
董致遠在儀萱大長公主府待了數日,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反正現在是全部知道了,他蹙起眉,緩緩吱聲道:「是二姨姐出了事。」
「又是那個攪家精!」鎮國公太夫人對高芸芸是一點好感都沒有,鎮日的在婆家耀武揚威喊打喊殺,簡直是沒有一點體統,「她又怎麼了,是把她男人給打了,還是把她婆婆氣病了,所以韓家又上門討說
法了。」
鎮國公太夫人會有這兩個猜測,皆因高芸芸早犯過這兩項前科,且次數絕對大於三。
董致遠嘴角抽抽道:「都不是。」關於妻子二姐的行事做派,他素來也是極不喜的。
「都不是?」鎮國公太夫人微微感到意外,除了欺辱自己男人、和婆婆掐尖要強外,她還能搞出什麼事啊。
董致遠別過臉,有些羞於啟齒道:「她不守婦道,背夫偷人,已經和離了。」
正確答案明顯有點太超綱,鎮國公太夫人呆愣了很久,才目露嫌惡的罵道:「這個不要臉的東西,真是敗盡名聲。」董家與儀萱大長公主府也是姻親,高芸芸如此敗風喪德,鎮國公府的門楣少不得也要
遭人非議,她陰沉著老臉道,「她做出這等骯髒醜事,大長公主竟還容得下她?!」不該叫她一死了之,好保全家裡的名聲么。
董致遠蹙眉再道:「說是把她關起來,叫她以後都吃齋禮佛。」
聞言,鎮國公太夫人扯著嘴角冷笑道:「她倒是不顧自己的名聲。」
「這件事高家和韓家都不會張揚,兩家和離之事,對外只宣稱是兩個人實在過不下去了。」樹要皮人要臉,韓家也不想兒子背個綠雲蓋頂的名聲,平白惹全京城笑話。
鎮國公太夫人嘴角的諷意愈深:「他們也就是糊弄糊弄傻子罷了。」誰會真相信呢。
董致遠揉了揉眉心,又沉默不語了。
見兒子露出一臉倦容,鎮國公太夫人頓時心疼的厲害,便道:「你媳婦既然已經小產了,就讓她先在那邊養著吧。」她雖然不喜這個兒媳婦,但也知道小產的婦人也要坐月子,不能隨便來回挪窩折騰,「
反正那邊有她親娘照看,委屈不到她什麼的,你就別再過去了,瞅瞅你,人都憔悴了,還是好好在家裡歇歇罷……」
季子珊耐著性子等了兩天,才往儀萱大長公主府去了。
這次只她一人,沒拉著姚得錦一道。
因儀萱大長公主府里連生變故,闔府上下都靜悄悄的,生怕一個不當心,便被主子當成出頭鳥打一頓發泄,季子珊壓根沒去拜見儀萱大長公主,叫她說,高芸芸會鬧到如今這步田地,與儀萱大長公主
的縱容脫不了干係,同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無非是手心和手背的區別,可她待高妙妙明顯不如高芸芸好。
儀萱大長公主那裡,季子珊只讓人帶了句好,便直往高妙妙那裡了。
一見高妙妙,季子珊便心疼的有點想哭。
面頰消瘦的女孩子,穿著雪白的裡衣,散著滿頭的青絲,雙目無神的盯著帳頂,眼睛一眨也不眨,仿若一個被抽幹了生機的人偶,季子珊制止想出聲叫高妙妙的翠兒,擺手叫一干人等退下后,自己腳
步輕輕的走了進去。
「扇扇,你來啦。」屋子裡實在是太靜了,饒是季子珊將腳步放的極輕,高妙妙還是聽到了些許動靜,她緩緩轉過臉來,對著季子珊淺淺的笑了一笑。
季子珊走到床邊,按住試圖想離開靠枕的高妙妙,低聲道:「妙妙姐姐,你別動彈了,你知道的,我從來就不在乎這些虛禮。」高妙妙雖是季子珊的玩伴,但因身份有別,按理也該以臣女之禮恭對季子
珊,在人前之時,季子珊沒法攔著,但在私下裡,她從不叫高妙妙對她行禮。
握在掌心的雙手有些涼,季子珊輕聲勸道:「妙妙姐姐,你不能著涼的,還是把手放被子里吧。」說著,就要把她的手往被子下塞,然而,沒有成功。
高妙妙反手握住季子珊的手掌,神色有點慘然的含淚笑問:「扇扇,我是不是很沒用啊,好容易有了個孩子,卻留不住它。」
「妙妙姐姐,這件事根本不怪你的。」見高妙妙滿面悲戚淚流不止,季子珊也很替她難過。
大顆大顆的眼淚往外滾,高妙妙難抑情緒的抽泣道:「可確實是我弄沒了它……」
季子珊舉起一方帕子,輕輕替高妙妙拭著眼淚,討人開心她比較拿手,但寬慰人這事兒,她還真不怎麼擅長,想了半天,她才幹巴巴的開口道:「這事兒真的不能怪你的,妙妙姐姐,你也別太傷心了,
你還年輕呢,等養好了身子,以後還會有孩子的,快別哭了,對身子不好的。」
高妙妙抽泣不止道:「可我就是想哭,忍不住……」
「那你再哭最後一次,以後就再也不哭了好不好?」季子珊見勸她不住,索性建議她好好發泄一番,興許再痛痛快快大哭一場,這股難受勁兒就能減少一點兒。
高妙妙撲到季子珊懷裡,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回了自己的公主府,高妙妙痛不欲生的悲愴哭聲,仍在季子珊耳畔盤旋不止,進了屋裡的槅間,只見滿滿小朋友醒著,乳母正手搖撥浪鼓逗她玩兒,見季子珊過來,乳母趕忙起身行禮,季子珊朝
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先下去,隨後就在女兒的小床邊坐了下來。
滿滿小朋友正精神,見到最熟悉的親娘臉后,難得興奮的咿咿呀呀起來,還晃甩著小胳膊,疑似在求抱抱。
季子珊本來想接著搖撥浪鼓給女兒聽的,見她露出這番親近依戀的情態,便擱下才拿到手裡的撥浪鼓,轉為把女兒攬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哄著:「小乖乖,你想娘了是不是……」
一邊拍哄著女兒,季子珊一邊還在想高妙妙,希望她能早點從悲傷中走出來。
午間,穆淮謙從外頭回來,他盯著季子珊的臉看了一會兒,然後皺眉問道:「扇扇,你今天哭了?」
季子珊下意識的去摸眼角:「很明顯么?」高妙妙哭得太過撕心裂肺,聽得季子珊也有點難忍淚意。
「一點點。」穆淮謙抿嘴答道。
季子珊輕輕『哦』了一聲,便又托回腮幫子,調子懶懶道:「快去凈面洗手吧,午膳已經備好了,就等你回來上桌了。」
穆淮謙卻沒起身挪步子,反將難得賢惠的公主老婆抱在懷裡,聲音溫柔的低沉:「我當年出征西疆,你知道我受重傷的時候,有沒有偷偷哭啊。」
「你問這個幹什麼?」季子珊抬起眼睫,一臉納悶道。
穆淮謙溫溫的笑了笑:「從來沒有問過你,今天突然想起來了,所以問一問。」
「……我忘了。」季子珊輕聲嘟囔道。
穆淮謙無語的挑了挑眉:「這也能忘?到底有沒有嘛。」
「這怎麼不能忘,我當時年紀還小,記性不好。」季子珊狡辯道。
穆淮謙將軍幽幽提醒道:「滿滿娘,那一年,你及笄,正是十五歲。」年紀一點都不小了好吧。
見穆淮謙刨根究底的追問個不停,季子珊蠻橫的脾氣一上來,便揪著他的衣領氣鼓鼓道:「你還好意思問,當初走的時候,你是怎麼和我說的,說讓我別擔心,你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可結果呢,差點讓
我還沒嫁人就先守寡,我氣都氣死人了,哪有功夫偷偷哭啊。」
「所以,你是一點兒都沒哭了?」穆淮謙難掩失望之色。
見穆淮謙似乎真的挺傷心失落,季子珊便又支支吾吾的改口道:「其實,也不是……一點兒都沒哭,就只哭了……一點點,嗯,你受傷的消息,我皇兄一直都瞞著我,直到你轉危為安了,他才告訴我這
事兒,所以……當時並沒有特別傷心啦……要是他一早就告訴我,我估計……」
「那你還記不記得,我從西疆回來后,咱倆第一次見面時,發生了什麼事么?」見公主老婆結結巴巴的篡改說辭,穆淮謙眼中笑意一閃,又開口說道,「哦,對了,那一年,你及笄,正是十五歲,你可別
又告訴我,你當時年紀小,記不清了。」
季子珊輕輕捶了穆淮謙一下,目露揶揄道:「反正我就記得你流鼻血啦!」
聞言,穆淮謙也輕輕笑起來:「這你倒記得清楚。」
「我還記得,你說是進補太狠了,有點上火。」如今再想起那時的場景,季子珊依然感覺到十分好笑。
穆淮謙輕輕嗔瞪一眼公主老婆,低聲道:「我不那麼說,又該如何講,難道要讓我說……」
見穆淮謙說到關鍵之處停了,季子珊不由戳戳他的腰眼子,催促道:「說什麼?」
「……我忘了。」近墨者黑的穆淮謙同志十分懂得活學活用。
聞言,季子珊無語的翻了翻白眼:「你少跟我裝小嫩蔥,說你也不記得了啊,穆將軍,請你記住,你是比我大四歲的人。」
穆淮謙攬著公主老婆的腰肢,拉她往身上緊緊貼了貼,壓低聲音道:「四年前,你都長大成人了,更合論比你還大四歲的我,半年多沒見,你說我一血氣方剛的成年男人,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后,我激動的有點過頭不正常么?」見公主老婆靠在自己身上賊兮兮的笑,穆淮謙忍不住又補充道,「當然了,我也的確進補的有點太狠,你不知道,我姐夫那陣子天天讓人給我燉補品,簡直快把我當成豬養了
。」
「就你那飯量,和豬比起來也沒多大區別了。」季子珊笑著吐槽道。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季子珊現在也算一個飼養員,每天都要準備豐盛的膳食,投喂胃口超棒的穆淮謙將軍。
穆淮謙毫不客氣的反擊道:「說的你飯量好像很小似的,你又和豬差到哪裡去了。」
「說什麼呢你!」季子珊眼皮一翻,怒了。
穆淮謙卻笑眯眯的親了一口公主老婆:「說咱們倆是天生的一對,地設的一雙,也不怪你才一丁點兒大的時候,就偷偷問我願不願意當你的小駙馬,你那時候懂什麼男女之情,不就是看我最能吃,覺著
我最順眼,你才瞧中我了么。」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季子珊哼哼笑道。
穆淮謙表情認真道:「可不是,你那時候可說了,如果我願意答應,你就每天給我帶好吃的。」
「嘿嘿,這些事情,我倒真有點記不太清楚了。」這句話可沒摻假,已經過去十幾年了,當時是怎麼具體撩穆淮謙同志的,季子珊確實有些記不清了,如今也只剩了一些大致的印象。
穆淮謙撫撫公主老婆柔軟的鬢髮,目光溫柔道:「你記不清了也正常,畢竟那時候你才六歲吧。」說著目含深意道,「你當時確實年紀還小,記性不好,應該的。」
「討厭,你又學我說話。」季子珊又順手掐了一把穆淮謙的腰眼子。
穆淮謙彎了彎唇角:「我人都是你的,學學你說話又怎麼了?」
「那你學我些好的話啊,幹嘛總挑我不好的話學。」季子珊再掐某個男人結實的腰眼子。
穆淮謙一臉謙虛的不恥下問道:「比如?」
「比如?」季子珊仔細想了老半天,正要開口說話時,忽聽穆淮謙的肚子咕嚕咕嚕的叫喚起來,聞聽此憤怒無比的抗議聲,季子珊頓時一拍穆淮謙的大腿,怒道,「不是叫你凈面洗手準備吃飯么,你跟我
這東拉西扯什麼呢!」說著,就一把推開摟著自己的穆淮謙,站起身來。
穆淮謙摸了摸鼻子,尬笑道:「不是見你不開心,想哄你高興點嘛。」
「又不是你惹的我不高興。」季子珊整著有些褶皺的衣裳,輕聲嘟囔道。
穆淮謙好脾氣的說道:「你不到三歲時,我就認識你了,這麼多年了,不管我哪次見你,你都是高高興興的,你若是忽然不高興了,我不是瞧著不習慣么,總得想法子叫你恢復正常吧,你說是不是這個
理兒?」
季子珊心口一甜,臉上已然笑逐顏開,卻伸手把滿口甜言蜜語的穆淮謙往凈房的方向推:「還沒變老頭子呢,就這麼啰里啰嗦個沒完,快去洗手吧你!」
就公主老婆的二兩力氣,怎麼可能推得動自己,穆淮謙轉過身,伸手摸一把漂亮老婆的臉蛋,笑容溫暖道:「我媳婦一笑,水裡的魚兒不會游泳了,天上的大雁也不會飛了,晚上的月亮不敢露臉了,連
枝頭的花都羞愧的凋謝了……」
噗——
季子珊忍不住笑罵道:「你個大文盲!連個成語都不會說。」
「別著急,我還沒說完呢。」被打斷話的穆淮謙微微板起臉,補完未盡之語,「至於我呀,只用看我媳婦笑一笑,就用不著吃飯填肚子了,因為我早就已經看飽了。」
季子珊一把拍掉摸自己臉頰的狼爪子,笑得幾乎彎下腰去:「穆將軍,如果你說這番話的時候,你的肚子能保持安靜一些,或許我就真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