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瑤當年從A市離開後,並沒有去傅韻安排的俄國。因為她不信任傅韻,她隻有一次機會,所以賭不起。
她去了O市,一個和A市相隔幾千公裏的小城市。
那段時間她被關在金水園,什麽也做不了,隻能靠電視解悶。當時她也是無意間在旅遊節目上看到這座城市的介紹,不知怎的,便心生了向往。
事實上,O市給她的感覺就是遠離了城市喧囂,隻有歲月靜好的那種安詳。
她很喜歡這個地方,甚至生出了在那裏待一輩子的念頭。
然而,好景不長,在她待到第二年的時候,旅館老板的兒子就在外麵迷上了賭博,不僅把工作丟了,還連旅館也賭了出去。
討債的人找上門後,老板不願意把旅館讓出去,雙方起了激烈的衝突。那夥人後來為了報複,竟趁著大半夜放火燒旅館。
紀瑤就住在後廚附近的房間,那天晚上因為生理期第二天的緣故,她很不舒服,所以睡得比較深,沒發現旅館著火了。
是方素華救了她。
當時的方素華正好在O市旅遊,就住在紀瑤工作的旅館裏。
她向來睡眠淺,外麵一有動靜她就醒了。因為她和紀瑤住得近,所以在見到紀瑤房門緊閉時就猜到她還在裏麵,隨即敲響了門。
火勢很大,但由於發現得及時,所以並沒有人員傷亡,隻是紀瑤所有的東西都在那場火裏被燒得一幹二淨,隻剩下身上這套睡衣。
突如其來的失業跟無家可歸,一下子打亂了紀瑤的節奏,而就在那個時候,方素華問她願不願意跟著她。
她說自己是個甜點師,最新正打算開一間甜品屋,又說吃過紀瑤做的糕點,覺得她有天賦,想收她做學徒。
所謂的糕點,不過是老板娘那天一時興起想要學做蛋糕,讓她在旁邊幫忙打下手,結果因為不會,還是她靠著之前的印象做了一個出來而已。
由於材料簡單,所以她也隻是做了很普通的一種,但老板娘嚐過味道後卻直誇好吃,甚至分了一塊給當時來辦入住的方素華。
這不過是件小事,後來方素華下樓還盤子時隨口問了一句,得知蛋糕是紀瑤做的後,她隻是微微一笑,卻並沒有說什麽。
紀瑤也沒放在心上。
現在她沒了工作,方素華便給她提供了一個。
隻不過,她的店不在O市,在H省。
紀瑤遲疑了。
說實話,她身無分文,不怕方素華要騙她什麽,隻是一想到那個地方……她就下意識感到排斥。
可她沒有忘記,就在上一秒,方素華才救了她。
那個時候的紀瑤最不願意欠的就是人情,這會讓她感到時刻被扼住喉嚨的窒息感,所以她問了方素華,除了這件事以外,她還能做什麽?
方素華搖頭告訴她沒有。
紀瑤隻能應了。
且不說H省那麽大,能不能碰到都還是未知數,就說她已經離開了一年,哪怕沒有特地去留意過,她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說不定,他早就把她忘得一幹二淨了。
畢竟當初他的執著,不過是因為不甘心,而時間就是良藥,他早晚會好的。
事實證明,紀瑤的猜想沒有錯。
在H省待的這幾年,她都沒有遇見過傅廷西,除了偶爾會在新聞上看到以外,他們就真的是兩條完全分離的平行線,再不相幹。
至於她和方素華……
說是做學徒,但紀瑤實際上要做的事情卻不止於此,方素華是個優秀的甜點師,可在如何經營上卻一知半解,甚至她連店裏的進賬流水那些都不是很懂。
所以紀瑤除了要學她的技術以外,還得幫忙看著店裏大大小小的事務,因為以方素華對甜點的癡迷程度,但凡她開始做了,眼裏就不會有別的事情。
可也正是因為如此,甜品屋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甚至打出了知名度。直到影視城的建立,帶動了C城的旅遊業,這家被寫上當地美食推薦的甜品屋也變得越來越出名。
這是紀瑤跟方素華遠遠沒有想到的,那時店裏的規模也不再是最初的小店鋪,而是變成猶如精致的小洋房一般,裝飾優雅,風格獨特,光是外觀就吸引了不少人前來打卡拍照。
方素華是離異的獨居女人,一直都是一個人,但她卻很懂得如何享受生活。相處了幾年,紀瑤和她的關係早已經超越了師徒,她們就像兩個被上天遺忘的人,隻能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對紀瑤來說,方素華在不知不覺中給了她過去所缺失的長輩的溫暖和關懷,她們相依為命,互相照顧著彼此。
直到半年前……
紀瑤和方素華在去進貨的路上出了車禍,原本被撞到的人應該是紀瑤,是方素華把她推到了一邊,才來不及避開被撞飛。
意外就是這麽突然,又這麽殘忍,在她們平靜的生活上裂開一道口子。
然而方素華不僅沒有難過,反而很平靜地接受了自己淪為殘疾人的事實,對紀瑤也和從前一樣,甚至還安慰她一切都是命。
遭到這樣的變故,她們的生活自己是受到重創,就連紀瑤那幾天也過得渾渾噩噩的,更別說店裏的員工了。
唯獨方素華麵色從容,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後續的事。
紀瑤知道,方姨其實是不想讓她難過,才會表現得那麽若無其事,所以,她一定會把方姨失去的東西要回來。
一定。
……
深夜,A市。
夜色越來越濃,仿佛一塊化不開的濃墨,將天空渲染得沒有一絲光亮。
整座城市仿佛進入了憩息的狀態中,尤其是商業區這邊。林立的高樓大廈幾乎都是漆黑的一片,唯獨那幢仿佛佇立在雲端之下的大廈頂樓,還亮著些許的光。
巨大的落地玻璃前,正坐著一道挺拔的身影。
黑色的發下,如水墨勾勒般的眉目帶著讓人無法忽視的清冷,堅挺的鼻,淡薄的唇,無一不在顯示著男人那張精致冷峻的麵孔,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仿佛是上帝的最佳之作。
一身手工製的黑色西裝,若不是指尖淡淡的煙火添了幾分光芒,男人仿佛是要隨時融進身後無邊的夜幕裏。
——叩叩叩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時,男人動作微頓,隨即嗓音低沉地道。
“進來。”
門很快被推開,隨著腳步聲的靠近,下一秒,帶著恭敬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傅總,這是明天發布會的資料。”
直到煙火燃盡,滅去了最後一點光,傅廷西臉上那原本落寞的神情才隨著雲霧的散去消失得幹幹淨淨,轉而恢複了公事公辦的模樣。
“宣傳那邊盯緊點,不要有任何閃失。”
“您放心,傅總,我已經交待好他們了。”林佑說完又想起一件事來,“對了,傅總,明天的發布會上除了宣布新一批藝人的培養計劃以外,因為還是虞芯小姐的生日,策劃那邊說是能不能加一個慶祝環節,也好順便宣傳她的新劇。”
虞芯是目前盛娛勢頭最猛的一個小花,人氣瘋漲,話題度又高,給盛娛帶來的經濟效益非常可觀。
傅廷西自然不會拒絕。
“慶祝可以,但不要喧賓奪主。”
發布會主要是給新一批藝人嶄露頭角的機會,虞芯的加入是錦上添花,但不能因為她忽視了重點。
“我會吩咐下去的。”林佑說完停頓了下,接著才道,“傅總,已經很晚了,您要不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一大早過去C城。”
五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可對林佑來說,眼前這位傅總卻已經變得完全沒有過去的一絲影子。
他變得更加成熟,也更加冷靜,處事上比起當初的傅董還要雷厲風行,十足強勢。可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能將盛娛發展成如今的模樣。
然而林佑卻並不覺得高興。
因為他看到的,是一個將自己硬生生逼成機器的工作狂,冷血無情,仿佛永遠不知道累一樣。
可他也知道,傅總會變成這樣是因為什麽……
傅廷西並沒有回去休息的打算。
他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在沒有完成前,他不會讓自己鬆懈下來。隻有這樣,他才能控製心底那股隨著時間的增長而逐漸變得瘋狂的思念。
“你先回去,我還不急。”林佑前兩年已經娶妻生子,不再是從前那樣的孤家寡人,所以傅廷西不會讓他留下來一起熬。
林佑雖然擔心傅廷西會吃不消,可也清楚他的性子。
“好的,那我明天一早再過去接您。”他牽掛家裏的妻女,也實在沒心思再陪著傅總留下來加班。
臨走前,林佑突然聽傅廷西道,“今天幾號了?”
“六月二十一號。”林佑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知道了。”傅廷西默了片刻才道,眼底不著痕跡地閃過一絲孤寂,“你回去吧,好好…陪她們。”
從辦公室出來後,林佑的心情不由有些沉重。
他知道傅總為什麽會這麽問。
事實上,他每一年都差不多會在這個時候問。
因為今天,是紀小姐當年離開的日子。
五年了,就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總在這個時候隱隱作痛。也隻有在這一天,林佑才會看見那個無所不能的傅總,露出內裏脆弱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