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韻的動作很快。
不過一上午,她就替紀瑤安排好了離開的路線。
臨走前,傅韻告訴她,“你放心吧,你舅舅那幾個朋友有我看著,我不會讓廷西為難他們的。”
這的確是紀瑤唯一的顧慮,她對此很感激。
“謝謝。”
傅韻接著又道:“紀瑤,我弟弟不懂事,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不要怪他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
紀瑤聞言搖了搖頭,“我不會怪他。”
怪是因為還在乎,可她並沒有,她隻是不理解……不過現在,她也不關心了。
在離開之前,紀瑤去了一趟塗申偉的墓園。
從他下葬那天後,她就沒有再去看過他。雖然也是因為後來發生了其他事…不過她很清楚,就算什麽事也沒發生,她也沒有勇氣過來。
可今天……
紀瑤不知道這一走,再次回來會是什麽時候。
盡管紀瑤這個外甥女做得很不稱職,可瘦高他們卻是盡職盡責,幾乎每隔一兩天就會來看一次塗申偉。
他的墳前被清掃得幹幹淨淨,上麵放著鮮花,還有塗申偉最喜歡的酒跟煙。大約是怕被人拿走了,煙上還貼著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有命拿,沒命用!
旁邊還畫著一個凶神惡煞的表情。
紀瑤認出來這是耗子的字跡,雖然他表現得很凶悍,但煙盒人家不碰,裏頭的煙卻已經被拿得差不多了。
來得突然,紀瑤什麽也沒帶。
事實上,她在看到墓碑上塗申偉的照片時,腦子裏就已經是一片空白。
想了很久,紀瑤都不知道要說什麽,她原本也就不是一個話多的人。
直到,她突然想起,她好像從來沒有當著他的麵,喊他一聲舅舅。
這麽想著,紀瑤就開口了。
“舅舅。”
兩個字一出來,鼻尖就瘋狂湧起一股強烈的酸澀,仿佛是壓抑了許久此刻終於釋放出來一般,連視線也瞬間變得模糊。
直到這一刻,紀瑤才真正意識到塗申偉已經不在了。
他從一個鮮活的人,變成了墓碑上一張冰冷的照片……那個說要補償她的人,眨眼間就從這個世界離開。
再也,看不到。
紀瑤一想到,就感覺心髒像是被挖去了一塊,長時間封閉的感官仿佛也在這時被完全打開,讓她在一瞬間體會到了痛徹心扉的滋味。
她再也忍不住,蹲在塗申偉的墓前哭了出來。
其實,她就是想有一個家。
她隻是,想體會和家人待在一起的那種溫馨。
可到最後,她還是得不到。
連一點也沒有。
不知道過了多久,紀瑤才從墓園離開。
當她處在高空之上,看著底下這座城市的縮影,直到再也看不見時,她恍惚間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來A市的時候。
她一直記得,當時她的心情有多激動,又充滿了多少期盼。她以為終於能回到屬於自己的家,終於可以見到她的父母,終於不再是被嫌棄的那一個。
可沒想到……
後來,她遇到了傅廷西——這個在她灰暗的人生裏第一個對她伸出援手的人。她愛上了他,追逐了他,也得到了他……
但,都是假象。
就連唯一一個真心對她好的人,也都離開了她,到最後,她一無所有。
如果可以……
紀瑤想,她不會再回來了。
……
傅廷西一到H省才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等他反應過來趕回A市時,天已經黑了。
家裏的電話一直沒人接,連阿姨的電話也是關機狀態。
車窗外是黑漆漆的天,連一絲光亮也沒有,在那一刻,傅廷西的心裏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就好像,他即將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
車子一到金水園,傅廷西就如箭一般衝回了家,然而他看到的卻不是和往常一樣坐在客廳看電視打發時間的紀瑤,而是他的姐姐——傅韻!
傅韻一聽到動靜,回頭迎上傅廷西震驚的目光後,平靜地開口。
“不用找了,紀瑤已經走了。”
傅廷西一愣,英俊的臉上隻浮現滿滿的不可置信。
什麽走了?
誰說紀瑤走了?
她明明說過要等他回來的!
傅廷西沒有理會傅韻,而是衝上樓去,直到看見紀瑤原來待的房間已經收拾幹淨,不再有任何住人的跡象後,才終於反應過來。
紀瑤走了……
她竟然,竟然趁他不在的時候離開了……
“廷西,你已經不是小孩了。”傅韻的聲音隨之在身後響起,“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況且,你也沒有權利剝奪紀瑤的人生自由。”
“我沒有!”傅廷西的眼眶瞬間紅了,“我沒有要關著她,我隻是……”
隻是想給她一個家……
他沒有告訴紀瑤的是,他在她受傷的那陣子去了她曾經住過的地方……他當時隻是太想見她了,也不知道為什麽,等反應過來時,他就已經在樓下了。
後來他見到了房東,因為他有一次送紀瑤回來時被房東看見,所以房東一直對他有印象。
從房東的口中,他聽到了很多他不知道的,關於紀瑤的另一種處境。
他一直都知道紀瑤從小過得不好,否則傅母也不會從她身上看到傅韻的影子,可他從來都不知道,紀瑤過得竟是如地獄一般的生活。
他以為的不好,連她遭遇的百分之一都不到。她那對所謂的父母,一個比一個殘酷,一個比一個冷血……
隻要一想到紀瑤那麽小就要艱難地為自己的生計奔波,明明有父母,卻連一頓飽飯都吃不到。在同齡的小朋友肆意地享受著父母的溺愛和關心時,她卻一個人孤零零地在為她的三餐奔波……
所以,傅廷西隻是想,想讓紀瑤感受到家的溫暖……讓她不再為一口吃的在寒風中端一天的盤子,也不再為一杯豆漿四五點就起床去幫忙賣早餐……隻要是她想要的,她都不用再去爭。
他會給她,把這世上最好的一切給她。
僅此而已。
可現在,傅廷西卻做不到了……
“她去了哪裏?”不知道過了多久,傅廷西才聽到自己帶著祈求的聲音。
“我不知道。”傅韻看著這個一向沉著冷靜的弟弟此刻是掩蓋不住的落寞和難過,甚至有些搖搖欲墜的模樣,心裏也感到一陣揪心,但這個時候,她隻能狠下心,“你應該知道,紀瑤不信任我,我隻給她提供了機會,至於她要去哪,我不知道。”
“我要去找她……”傅廷西像是腦中隻有這個指令一般,機械地轉身,卻被傅韻一把拉住。
“你要去哪找?”傅韻勸解道,“你以為這是紀瑤的一時興起嗎?從她住進來,她就已經想走了!她計劃了這麽久,你以為你現在想找她有那麽容易嗎?你別忘了,她比你懂得怎麽生存,你找不到的!”
“不會的,她不會這麽絕情的……”傅廷西不願意相信傅韻的話,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踉蹌地下樓,“她說她喜歡我,她不會這麽快放下的……”
傅韻跟在他身後,看著他一路走到客廳,從茶幾的抽屜裏拿出一本房產證。打開來,上麵赫然是金水園的地址,而戶主那一欄,已經被更改成了紀瑤。
這是傅廷西人生中擁有的第一套房子,在不久前,他已經把這套房子送給了紀瑤。
不是施舍,也不是可憐,他就是想先有家,然後再給她家的感覺……
她過去二十年多年裏缺失的,他一點一點給她補回來。
可是現在,他做不到了。
因為她不在了……
傅廷西失魂落魄地坐在沙發上,一向挺拔的背影此刻隻有說不出的無力,臉上更是一片灰哀之色。
傅韻走近時,就看到月光照進來,顯出傅廷西眼中那清晰可見的淚光……她有些不忍地別過頭,壓下眼中湧起的濕意,好一會才道。
“忘了她吧,廷西。”
傅廷西沒有回答,而是垂眸看向手中的房產證。
明亮的月光從窗外照了進來,落在紅色的本子上,添了幾分說不出的柔和,仿佛這一頁翻開,便是承諾實現的那一刻。
他忘不掉。
他也做不到。
不管紀瑤去到哪,這個承諾,他會實現的。
他一定,會給她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