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06-08-13

  隨後幾日,沈聰在家琢磨著門的樣式,邱艷和沈芸諾幫著打下手,沈聰做的門打磨得光滑平整,乾淨清爽,邱艷怕賣不出去沈聰心裡不高興,刀疤來抬著門走了,隔天便來和沈聰說門賣出去了,邱艷喜不自勝。


  沈聰則平靜得多,臉上無悲無喜,好似不關心,又好似胸有成竹。


  家裡木材多,沈聰專心致志,每三天,刀疤領著人來把門抬走,邱艷問沈聰那些門賣去哪兒了,沈聰淡淡應說刀疤有門路,沒有細說,說這話的時候,沈聰抿著唇,目光閃過些許不耐,她覺著中間不止這般簡單,張了張嘴,想想又覺得算了。


  問了,沈聰也不會說實話。


  到秋收,沈聰停了手裡的活,回邱家幫邱老爹幹活,邱老爹笑得合不攏嘴,村子里的人嘴上不說,羨慕是有的,沈聰幹活踏實,有他在,邱老爹輕鬆得多,等撒完麥種,意味著一年農活到頭,接下來便沒事了。


  從邱家回來,沈聰瘦了些,不過整個人神采奕奕,約莫不去賭場東奔西跑的緣故,皮膚白了些,臉上殺氣少了許多,邱艷和沈芸諾說起這事兒才知道,沈聰小時候就是個皮膚白的,不過後來去賭場,才晒黑的。


  邱艷無言以對,私底下打趣沈聰,「阿諾說如果把你養得白白胖胖,我就是家裡的大功臣,你能胖嗎?」


  沈聰勾唇,笑得意味深長,「整天吃飽就睡,不動的話,估計能。」


  邱艷想想,「這簡單,把院子里的木材用完了也就入冬了,在家裡養個冬天,保管能胖。」家裡沒多大的事兒,用不著沈聰忙活。


  沈聰像知道她心裡想什麼,挑眉道,「總有事兒地我親自動手。」


  邱艷抬頭,「什麼?」


  「疼你……」


  邱艷面色一紅,抬腳踹他。


  沈聰眉開眼笑,湊過來,貼著她發燙的耳朵,「不要我疼也成,晚上你自己動。」


  邱艷臉上火辣辣的,背過身,不與他說話。


  沈聰掰過她身子,在她臉頰掐了把,「不逗你,該我動的時候還得動,男子白白胖胖有什麼好看的,你二伯母就是個胖的,覺得好看?」


  邱艷抿唇,她不過想瞧瞧他胖了後會是什麼樣子而已,「阿諾說你小時候最是調皮,我相信這話了。」


  沈聰不置可否,他小時候本就是個不令人省心的,否則,不會把沈芸諾留在家裡受了那麼多災難。


  感覺他目光冷了下來,邱艷不解,和他說起正事,「阿諾的事兒,你讓媒人打聽著,總要挑個合心意的才是。」


  「記著了,阿諾和你關係好,小時候的事兒都與你說。」沈聰嘆口氣,不知是高興多些還是傷感多些。


  邱艷略為得意,「那是自然。」


  和沈聰相處久了,邱艷不怎麼怕他,在家裡,他好說話多了,在邱家村,嚴氏有意讓他幫忙收稻穀,被他直接回絕不說,邱月回娘家也被他拐著彎戲弄兩句,沈聰對嚴氏和邱月敵意大,該是印著王旭,王旭對她或許還有點心思,她只當不明白。


  一輩子,她都是要跟著沈聰的。


  「虧你半句都能上天,和你二伯母能較高下了。」沈聰伸手揉她的腦袋,被邱艷躲開,沈聰直接拉過她,手在她頭頂胡亂揉了兩下才心滿意足的鬆開手,「阿諾的事兒我記著,過兩天就去。」


  邱艷點頭,手在頭頂摸了兩下,察覺多了東西,好奇的取下來,驚喜不已,「你哪兒來的?」木簪子比不得銀簪子值錢,然而兩人成親后,還是沈聰第一回送她禮,過年給的錢不算。


  「偷的。」沈聰回的雲淡風輕。


  邱艷歡喜的握在手裡,「我才不信。」


  他總胡說,實則,沒有做過任何件違背良心的事兒,至少,她不曾親眼見過。


  收了禮物,邱艷高興得手舞足蹈,將簪子給沈聰,「你替我插入髮髻,我問問阿諾好看不?」


  「你得瑟吧……」嘴上說著,沈聰仍接過來,輕輕替她插入發間,見著這隻簪子不知怎麼就想買下來給她,去邱家前買的,不想她高興得找不著北,才留到現在。


  邱艷抬手摸了摸,「好不好看?」


  「也就那樣。」沈聰抽回手,腿上又挨了腳,她力道輕,跟撓癢似的,他輕笑,在她臉上揉了兩下,「下回你堂姐再酸你,你給酸回去。」


  邱艷沒想他還記著這事兒,邱月回娘家住了十多天,嫌她髮髻上什麼都沒有太素了,話里話外打探她和沈聰的關係,她以為沈聰不知道呢。


  「好。」邱艷摸著簪子,進屋和沈芸諾說話,沈聰站在原地,聽屋裡傳來笑聲,他搖頭失笑,心想,還真是個容易滿足的。


  隔天,他去找媒人幫沈芸諾挑門親事,媒人心裡又懼又怕,且對著沈聰不敢說反駁的話,為了把穩,沈聰又找了好幾個媒人,對方似有忌憚,應承得爽快,答應由消息立即知會他,可入冬了,也不見媒人那邊有消息傳來,倒是院子里的木材,用得七七八八,這幾日,刀疤和韓城他們跑得勤快,邱艷有意避著,隻言片語中也聽出了些苗頭,衛洪得勢,張三死了,張三弟弟懷疑是沈聰暗地殺了人,刀疤提醒沈聰小心些。


  不過,是邱艷猜的,她沒有真憑實據,沈聰不喜歡她和阿諾過問場子里的事兒,阿諾不是刨根追底的性子,不會多問,她偶爾耐不住好奇會詢問,沈聰心情好會挑些不痛不癢的事兒和她說,賭場事情多,繁雜,邱艷的心思轉到大家親事上,聽沈聰的意思,住在賭場里的人好些都是沒有成家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肩頭沒有擔子,日子過得洒脫恣意。


  想著事兒,半晌,才見刀疤和韓城站起身,兩人抬著一扇門朝外邊走,邱艷追出去,和沈聰一塊把人送出門,邱艷開門見山問道,「衛洪上回遭難,怎麼又翻身了?」


  她以為,沈聰不會給給衛洪翻身的機會,沒想到,是她想錯了,衛洪翻身,珠花和李氏的嘴臉可想而知,邱艷想想便心生噁心。


  沈聰站在門口,目光看向遠處,沉寂道,「衛洪在賭場多年,哪是輕而易舉就能被人拉下來的。」如果不是衛洪遭難,他都不清楚,衛洪手伸得如此長,能讓溫老爺重新重用他,刀疤沒出手對付他是對的,否則,刀疤的處境只會十分艱難。


  邱艷看他若有所思,深邃的眉眼閃過狠厲,想來衛洪的事兒,她也沒料到,衛洪東躲西藏,是張三救了他,誰知最後張三卻死了,事情有些久了,邱艷心裡疑惑另一件事兒,「爹過生的時候就說衛洪擺脫困境,為何刀疤這會才說?」離衛洪翻身已經有些時日,為何今天刀疤才露出憂色,難道和張三的死有關?


  收回視線,沈聰低頭掃過她瑟縮的脖子,伸手替她拉了拉領子,「冷了就回屋,順風賭場前些日子不太平,衛洪剛清理乾淨,坐穩那個位子。」衛洪的事兒是劉柄向溫老爺揭發的,劉柄其人,整天懷才不遇,愁眉不展,瞅著誰都欠了他錢似的,起初和張三是衛洪的左右臂膀,誰知,張三把自己弟弟引薦給衛洪,衛洪心思偏了,劉柄不受器重,才轉而和衛洪反目成仇。


  劉柄多大的本事兒他了解,想要推倒衛洪他沒那麼大的能耐,劉柄身後還有人,至於是誰,沈聰挑了挑眉,總會露出馬腳的,木老爺不讓他動溫老爺身邊的人,總還有其他法子。


  聽出他不想多說,邱艷順勢將話題轉到了沈芸諾親事上,這麼久了,沈聰拜託五六個媒人,一直沒合適的,邱艷擔心媒人拿錢不辦事兒,忽悠沈聰,擔憂道,「媒人那邊,用不用改日再問問,這會田地的事兒忙得差不多了,正是好打聽消息的時候。」


  沈聰抱著不用的木料,歸整好堆邊上草棚里,沉思道,「明日我再去問問。」


  霧色藹藹,天冷了,雪遲遲未下,冷風呼嘯,遠山綠樹訴說著寒冬的蕭條,送沈聰出了門,邱艷折身回來,這兩日,沈芸諾來小日子,身上不爽利,這會兒正在床上躺著,對說親一事兒,沈芸諾不反感卻也沒流露出多大的歡喜,她搖搖頭,關上門,朝沈芸諾屋裡走。


  一小會兒的時間,她手腳冰涼,屋裡燒著炕,她重重地拍了拍身上的寒氣,在正中間的桌前坐下,朝沈芸諾道,「你哥去媒人家裡了,這麼久也沒問過你,親事上,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沈芸諾愣愣的抬起頭,有片刻的失神,良久,小聲道,「哥哥和嫂子瞧著辦就是了。」她嘴上說著,眼神獃獃的,明顯沒回過神,邱艷嘆了口氣,不再繼續說這事兒,低下頭,眼神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又是嘆氣,柳芽為邱家生了個大胖小子,地位水漲船高,她成親也一年多了,小日子月月準時,極為煩惱,抬了抬眼皮,頓道,「阿諾,明日陪我回趟青禾村可好?」


  她和阿諾沒有娘,遇著這種事,身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沈芸諾年紀小不太懂,邱艷琢磨著,還是找孫大夫瞧瞧,若她身子骨不好,得調理著才行,沈聰年紀不小了,村子里像他那般年紀的,孩子都好幾個了。


  他越是表現得雲淡風輕,她心裡愈發不是滋味。


  天快黑了,沈聰才從外邊回來,邱艷給他開門,瞅著他眉毛上儘是霜霧,側身讓他進屋,「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好幾戶人家,總要我仔細問問才好,媒人辦事不上心,得催促一番。」霧氣重,沈聰衣衫濕潤,邱艷忙回屋替他找了身乾淨衣衫,皺著眉頭道,「什麼事兒,你與她們好好說,關係到阿諾的終生大事兒,別叫她們懷恨在心,矇騙了咱。」她可以想象,沈聰口中的催促二字是什麼意思,無非恐嚇威逼罷了。


  沈聰脫了身上的衣衫,拍了兩下自己頭髮,語聲不疾不徐,「好好說,阿諾的事兒估計等到後年都沒消息,那些人,嘴皮子利索,不給她們嘗點苦頭,以為我好糊弄。」沈芸諾容貌好,性子軟,媒人那邊沒有合適的人家不過是借口,對付什麼人該用什麼樣的法子他再清楚不過。


  邱艷一滯,替他整理衣衫的領子,岔開了話,「明天我和阿諾回青禾村一趟,你一起不?」


  沈聰看她眼,邱艷笑了笑,那種事兒說起來總是丟人的,隨意找了個借口,道,「眼瞅著天冷了,我怕爹捨不得燒炕,回家瞅瞅,下午就回了。」


  邱老爹節儉,沈聰給他砍了許多柴火堆著,邱老爹捨不得用,總說不冷,她不放心,加之,屋頂被風刮掉了一塊,下雪前不弄好,屋頂受不住,邱老爹的意思等開春再請人看看,眼瞅著快下雪了,不把屋頂修葺好,沒法過冬。


  幾件事兒加在一起,邱艷尋思著回家和邱老爹說說。


  沈聰轉頭,目光落在她略微鬆散的髮髻上,溫聲道,「我不去了,明天我在家收拾,屋頂該添的茅草不能少,你和爹說,下回再去看他。」


  聞言,邱艷心裡鬆了口氣,沈聰跟著,她找孫大夫看病不太方便,他不去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沈聰將她神色看在眼底,語氣一轉,「難不成你很想我去?」


  「不是。」邱艷脫口而出,瞅著沈聰表情不對,又添了句,「你能去,爹高興,自然是好的。」


  「那我明天和你們一起吧。」


  邱艷紅唇微張,閃過猶豫,沈聰猜著她該有事兒瞞著,邱月那邊暫時不敢打她的主意,她該有其他事兒,想清楚了,他不再逗她,「你和爹說,家裡事情忙完了就去看他,明天真是不行。」


  聽他一會兒去一會兒不去,邱艷明白他又再逗自己,撇嘴道,「你自己和爹說吧。」


  「艷兒,我覺著這些日子你脾氣漸長,得給你鬆鬆才成。」說完,手摟著她往床上滾,還沒吃晚飯,邱艷掙扎,誰知他力氣大,很快她就沒了脾氣,連和沈芸諾說聲都來不及,氣得她在他身上撓了好幾道口子。


  事後,邱艷不解氣,窩在被窩裡哭了起來,沈聰拉過她,外邊天色暗下,沈芸諾該睡下了,他桎梏住她,「別哭,肚子餓了我給你弄飯去。」


  「明早怎麼和阿諾解釋。」


  「咱兩的事兒和阿諾解釋什麼,她不會多問。」屋裡沒來得及燒炕,他怕她冷,密不透風抱著她。


  邱艷不痛快,掙扎兩下,見掙脫不了,「我餓了。」


  「現在就給你弄飯。」


  夜裡,忽然下起雪來,簌簌雪花飛飛揚揚,清晨,天地銀裝素裹,邱艷心有遲疑,雪大,路不好走,沈芸諾小日子還沒走乾淨,受了涼,對身體更不好。


  「阿諾,不若你和你哥留在家,我自己回青禾村就好。」昨晚翻來覆去睡不著,趁早回村讓大夫瞧瞧她心裡才踏實。


  沈芸諾推開門出來,雪停了,她頓了頓,「不礙事兒,我和嫂子一起吧。」


  她只是剛來小日子那會痛得受不了,之後便沒多大的事兒,邱艷一個人,路上出了事兒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


  沈聰有事兒忙,將她們送出村,問邱艷身上帶了銀子沒,邱艷不解,「怎麼了?」


  沈聰給她兩串銅板,叮囑道,「回青禾村來不及給爹捎禮,到村頭買條肉。」


  邱艷忘記還有這茬了,面色一怔,她懷裡兜著錢,不過是為看病,完全忘記給邱老爹捎禮這事兒了,商量道「不若下回等年禮的時候一塊得了,我爹不會計較的。」


  「爹不計較是爹大度,你難得回去,面子上總要過得去,門賣了銀子,家裡不差錢。」沈聰抬手,替她理了理髮髻上的木簪子,邱艷皮膚白,即使木簪子也襯得她整個人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精神得很,「走吧,你們出了村,我也回家補屋頂了,爹那邊需要人,回來說聲就是了。」


  邱艷笑著應下,和沈芸諾挽著手往前,風大,沈芸諾拿一條巾子捂著頭和臉,只露出雙烏溜溜的眼睛,邱艷拿著傘,走出去老遠了,回頭,沈聰一身灰色衣衫,筆直的站在橋上,見她轉頭,笑著揮手,邱艷會心一笑,和沈芸諾道,「阿諾,你哥哥變了許多……」


  沈芸諾側過身,莞爾一笑,「有的事兒,哥哥心裡清楚,不過嘴上不說罷了。」沈聰整天和刀疤他們打交道,她心裡擔憂他和邱艷處不好,實則,沈聰比誰都懂,秋收那幾日邱家該是發生了事兒,沈聰對邱艷態度變了許多。


  邱艷覺得也是,路上,和沈芸諾說了回青禾村得目的,臉上儘是難過,「我堂姐嫁進王家好些年了,肚子遲遲沒有動靜,我大伯母尋了不少土方法都沒用,村裡甚少有人因著這個找大夫看,我不怕別人說三道四,孫大夫在村裡好多年了,醫術不錯,他看過才知道癥結所在。」


  沈芸諾垂下眼瞼,不吭聲,邱艷又道,「我和你說了你也不懂,左右,家裡有個孩子就好了。」刀疤他們常常來家裡,她最擔心哪天沈聰想清楚了又回賭場,有個孩子,沈聰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會再回去了。


  「大嫂別心急了,孩子也是靠緣分,該來的時候總會來的。」


  聽著她安慰自己,邱艷心裡好受得多,邱月表面風光,王田娘拿著她生不出孩子的事兒罵過好多回了,秋上,邱月回娘家,便是和王田娘起了爭執,一怒之下回來了,到忙完秋收,王田才來村裡接她,嚴氏對外捂得嚴實,也不想想村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東家長西家短,王家那點事兒要打聽出來易如反掌。


  礙於邱柱是里正,大家只在私底下說罷了。


  回到青禾村,邱艷和沈芸諾徑直去了孫大夫家,站在院外便能聞著濃濃的藥味,門敞著,院子里的雪清掃得乾乾淨淨,邱艷站在門口,局促的跺了跺腳,牽著沈芸諾走了進去,孫大夫家裡氣派,邱艷眼觀鼻鼻觀心,和孫大夫說了來意,畢竟年輕,說這話的事兒面色羞赧。


  孫大夫在村裡也算看著邱艷長大的,笑著道,「你身子素來結實,我給你瞧瞧。」手搭在邱艷脈搏上,笑著道,「無事,身子骨硬朗,沒多大的事兒,別太著急了,咱村裡,成親兩三年才懷上孩子的多的是,心態平和,遲早會有孩子的。」


  邱艷不太好意思,笑著道謝,站起身,遇著孫大夫媳婦進屋,邱艷淺淺叫了聲身子,後者冷哼聲,面色不太好,邱艷悻悻,牽著沈芸諾回了。


  「老頭子,她來做什麼,都嫁去杏山村了,還回村看大夫,杏山村窮得大夫都沒有?」


  孫大夫瞪自己媳婦一眼,杏山村窮,村裡沒有大夫,許多人會找他看病,這麼多年,他媳婦都清楚,這會兒問,明顯是不喜歡邱艷,孫大夫將邱艷來意說了,惹得身側之人跳了起來,「她來看那種病,真是不要臉,換做其他人,大家都盡量藏著捂著,她倒好,堂而皇之的進了門。」


  「人家給了錢,你瞎說什麼,艷兒那孩子挺好的,若她娘活著,家境怕會更好。」邱老爹節儉,年輕時到處做工,之後給邱艷娘看病花了不少。


  「哼,我看你不過是掉錢眼裡邊了,她那個大伯母可是個心思重的。」


  孫大夫瞅自家媳婦一眼,明白她說的是哪件事,邱家人多,里正的位子左右不會落到孫家人頭上,他有醫術,周圍人都得敬著他,誰當里正關係不大。


  邱艷前腳離開孫家,後腳她生不出孩子的事兒就傳開了,不過邱艷不和那些人打交道,暫時沒有聽到風聲,晌午,珠花來家裡告訴她的,比起之前的高高在上,珠花性子沉穩不少,珠花敲門那會,邱艷和邱老爹正在灶房做飯,屋頂邱老爹找人修葺好了,燒著炕,邱艷安心不少。


  「艷兒,聽說你回來,我專程來謝謝你的。」珠花提著一籃子雞蛋,笑語盈盈,邱艷心裡警鐘大作,滿臉戒備,淡淡道,「謝我什麼?」


  珠花撐著傘,到走廊上后收起傘靠著牆放好,語氣真摯,「虧得有阿諾哥哥,否則,我和衛洪不知怎麼辦才好呢。」珠花看邱艷一臉木訥,轉而一想就明白過來,沈聰怕是沒和邱艷講賭場的事兒,珠花笑意更甚,伸手牽邱艷被邱艷甩開了絲毫不生氣,「前段時間衛洪在賭場出了事兒,不是有阿諾哥哥在後邊幫忙,哪有如今安生的日子過,那個劉柄不安好心,虧得平日衛洪掏心掏肺對他,竟然反過來和衛洪為敵。」


  邱艷聽得雲里霧裡,賭場的事兒她知之甚少,張三死了,聽刀疤的意思衛洪手底下的人還會有動作,雙方是敵非友,哪有什麼值得珠花感激的?

  見她仍然沒明白,珠花捂著嘴笑了起來,「阿諾哥哥對你真是好,擔心你知道賭場的事兒提心弔膽才沒和你說的吧。」珠花眉眼客氣,邱艷注意到,提到沈聰,珠花不再像之前滿面含羞,矯揉造作,語氣平常,眼底沒有絲毫愛慕,她心裡覺著奇怪,往回珠花恨不得整個身子都黏在沈聰身上,怎麼突然轉性了。


  珠花又道,「總之,衛洪讓我好好謝謝你,說阿諾哥哥的好他記在心裡,有機會會報答的。」說完,順口把邱艷不孕的消息的說了,珠花臉上並無幸災樂禍,而是一臉同情,「咱當人媳婦的,沒有什麼比生兒育女重要,你啊也是個傻的,這種事兒偷偷和家裡長輩說,大張旗鼓去看大夫,不是丟人嗎?」


  說完這話,珠花朝探出個身子的邱老爹招手,「邱叔忙著呢,沒事兒我先回去了,我娘等著我回家吃飯呢。」說完,抓起旁邊的傘,慢慢撐開,側目道,「籃子的話過些日子我再來拿,或者下午你順手捎過來就成。」


  人走了,邱艷也沒回過神,反應過來追出去,珠花已經走遠了,邱老爹心裡厭惡珠花,最主要的原因便是珠花喜歡沈聰,珠花送的東西他哪敢收,提醒邱艷,「下午,你和阿諾回家順手帶回去,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劉家送的東西我不敢吃。」又問邱艷珠花話里什麼意思,邱艷將自己找孫大夫看病的事情說了,邱老爹面色一僵,揉著自己鼻子,嘆氣道,「你啊,往後別太莽撞了,孫大夫不是多話的性子,事情估計是他媳婦傳出來的。」


  周氏和上前邊的里正媳婦是親戚,邱柱當了里正,難免看邱家不痛快,才亂編排邱艷,想著,邱老爹心裡不快。


  邱艷倒是覺得沒有什麼,孫大夫說她身子骨好,不管那些人怎麼說,來日,她懷上孩子,流言不攻自破。


  下午,邱艷和沈芸諾將珠花送的籃子還回去了,通往劉家的小路被人清掃得乾乾淨淨,劉堂正坐在屋檐下編涼席,邱艷沒有進屋,將籃子遞給珠花轉身就走了,張三差點毀了沈芸諾清白,哪怕人死了,也是衛洪的人,沒有衛洪的指使,張三不敢帶著人闖進門,她或許是睚眥必報記仇的性子,對衛洪,她心裡始終不喜歡。


  回到杏山村,杏樹下坐了一堆人,紅花懷孕嫁人,沈西也安生下來,聽說沈西媳婦懷孕了,村子里的人又將沈西和紅花的事情翻出來說,有人說沈西福大命大,被刀疤踢中命根子還能接二連三的搞大人家的肚子,兒孫命重,污言穢語,邱艷拉著沈芸諾走得快,誰知,其中有人提及沈聰,沈東沈西都是當爹的人了,沈聰成親一年多,媳婦肚裡還沒動靜,邱艷側著耳朵,待聽著句說是沈聰殺人放火偷雞摸狗的事情做多了,老天要他斷子絕孫,邱艷氣得渾身發抖,鬆開沈芸諾的手,掉頭走了回去,說話的人四十左右的年紀,邱艷不認識,橫著眉道,「你說誰傷天害理的事兒做多了?再說一次。」


  對方沒料到邱艷走了會掉過頭,看她冷著臉,眼神冰冷,男子愣住,周圍人被邱艷周身氣勢嚇得個個噤若寒蟬,不知怎麼回事,沈聰最近不去賭場了,整天都在家,聽著大家議論他,少不得又得鬧出點事情來,眾人面面相覷,猶豫著要不要先走,邱艷目光如炬得盯著說話之人,冷冷重複道,「你剛才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沈聰出身邊不好,又在賭場做工,然而並沒有偷村裡的東西,是村裡人栽贓給他的,哪個村子都有丟東西的事兒,而杏山村懷疑沈聰,無非覺著他是那樣子的人,久而久之,把所有的髒水都潑到沈聰頭上。


  男子被邱艷看得心虛,倒不是他怕邱艷,而是擔心沈聰聽著動靜找了找來,丟下句,「懶得和你一般計較。」就欲走人,邱艷拉著他,頗有不說清楚誓不罷休的氣勢,「說誰斷子絕孫,你把事情說清楚,否則別想走。」


  邱艷態度堅決,大家心裡打鼓,勸道,「聰子媳婦,沒誰說,你別聽岔了,我們再說沈西媳婦懷孕的事兒,你聽岔了。」


  眾人七嘴八舌的想把事情揭過去,沈聰過來,誰都脫不了干係,其實,平日大家不敢明面上說沈聰,皆是背過身偷偷議論,估計這些時日沈聰在在家,村裡除了丟東西沒其他大事兒,大家忘記沈聰性子了,一時沒管住嘴,順口就說了出來。


  邱艷拽著人的衣衫不鬆開,青禾村的人亂說,她面上不在意,心裡終究有點難受,覺著問題出在自己身上,沈聰身子骨硬朗不會有事兒,是她肚子不爭氣,沒想著,村裡人竟詛咒沈聰斷子絕孫,村裡的事兒她管不著,聽別人說沈聰她心裡就難受。


  沈聰到的時候便看到邱艷固執的拽著沈丘山的袖子,雙眼發紅,沈芸諾和他說了大致發生了什麼,他心下一凜,走上前,溫柔的拉過邱艷,目光冷若玄冰地望著沈丘山,安慰邱艷的語氣卻十分溫和,「你和那種人計較做什麼,一輩子生了三個兒子,結果養老送終的人都沒有……」


  沈丘山嘴角抽搐,垮著臉,橫眉怒對,沈聰眯了眯眼,「我說得不對,一大把年紀了,整天幹些偷雞摸狗的事兒,村西池子家少了兩隻雞不是你偷的?雞毛還堆在你床底下,一大把年紀沒個正經,誰給你養老送終真是倒霉透頂了。」


  沈丘山老臉掛不住,旁邊池子爹走了出來,憤怒的指著沈丘山,「好啊,竟然是你偷了我家的雞,看我不收拾你。」大聲喊池子抓小偷,沈丘山拔腿就跑,「聰子什麼德行你還不清楚,他故意污衊我的,你別上當。」


  沈聰牽著邱艷,注意她眼眶濕潤,溫熱的淚打在他手背上,沈聰竟感覺微微灼熱,抬起頭,看向沈丘山跑遠的方向,冷不丁又道,「他屋裡東西多,鋤頭,鐮刀,還有好些過冬的衣衫……」


  隨著沈聰的話落下,周圍人站不住了,「我家今年夏天丟了把鋤頭,還以為是沈聰……還以為是被人偷走了,不想是沈丘山乾的好事兒,好啊……」


  一時之間,沈丘山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鬧哄哄的杏樹下,突然安靜下來,吵鬧的聲音漸漸遠去,沈聰捧起邱艷的臉,輕輕擦拭她眼角的淚,卻聽邱艷道,「我沒有生氣,就是,就是難受。」


  那些人不值得她生氣,她只是控制不住。


  沈聰目光黑不見底,手落在她好看的眼睛上,思緒複雜,嘴角淺淺漾出笑來,「我懂,艷兒,其實,犯不著為我這樣。」


  她性子柔順,猶黑夜裡的月亮,再淡的光,也能給人光明,這一刻,沈聰不敢與她對視,不著痕迹的錯開了視線,那些話他聽得次數多了,早已不在意別人的看法,沈芸諾聽著也是沒反應的。


  「他們不該那麼說你。」斷子絕孫,那是對一個人最狠毒的詛咒了。


  沈聰挑眉,目光落在路側光禿禿樹上,上邊壓著雪,少許露出枝幹的顏色,枯老蕭瑟,他覺著自己終有一天會如那棵樹般,孤零零的老去,直至耗掉最後口氣,在風雨中淡漠自己的身影。


  「艷兒……」沈聰皺了皺眉,望著她發紅的鼻子,沈聰覺著自己心揪的痛了下,伸出手,用力的抱住他,他突然才驚覺,他為自己選好了結局,而她呢?

  邱艷窩在他懷裡,不知為何,覺得愈發委屈,嚶嚶哭了起來。


  「艷兒,。」阿諾嫁了人,他身邊還有她陪著,他們成親了,往後都該攜手往前走完剩下得幾十年,「艷兒,我會陪著你的,哪怕沒有孩子。」


  邱艷緊了緊手裡的力道,哭得愈發大聲,「好。」


  天飄起了小雪,灑落在兩人肩頭,不一會兒,頭上已白茫茫一片,哭夠了,邱艷方才覺著自己小心眼了,外人說兩句又不是真的,她總會為他生下孩子的,那些人死了,她和沈聰還好好活著,還有他們的孩子。


  沈聰鬆開她,小心翼翼替她抹去頭上的雪,柔聲道,「回吧,往後遇著這種事兒,告訴我,我有法子不費吹灰之力就收拾他們。」


  邱艷點頭,細看才驚覺他胸前的衣衫褶皺不說,一處還被她的淚水打濕了,邱艷替他擦了擦,沈聰不以為意,牽著她的手,重重呼出口氣,心情豁然開朗,「艷兒,咱往後多攢點銀子,老了就請人伺候。」


  終其一生,他以為自己沒法得到家人的陪伴,原來,是他想錯了,他身邊早就有個人陪著他,噓寒問暖,小心翼翼地揣度他的情緒,能承受別人對她的編排而不能忍受他被人冤枉。


  邱艷點頭,挽著沈聰往回走,想起珠花說的事兒,她問沈聰怎麼回事,往回,沈聰定不會說實話,可能這會兒心情好,「他自己有本事兒,和我沒多大的關係,艷兒,跟著我,你怕不怕?」若非他狂妄自大,認定沒人敢欺負沈芸諾,不會叫沈西得逞,將沈芸諾嚇成這副樣子,想著沈芸諾小時候的性子,沈聰好似有說不完的話,邱艷細細聽著,有的事兒她從蓮花嘴裡聽說過,然而,和沈聰說的比較起來有些出入。


  從明艷小姑娘到沉默寡言的少女,阿諾的經歷,比她想象的要沉重。


  爹親娘疼,小時候的阿諾無憂無慮,邱艷想象得到,和她娘在的時候差不多,不過她有邱老爹護著,沈芸諾卻要護著沈聰,那兩年的日子可想而知。


  回到家,兩人默契的止了話題,沈聰問起青禾村的事兒,邱艷將邱老爹的原話說給沈聰聽,「我爹說他一大把年紀了,不知還能活多久,你心思孝順,他能享幾年福是幾年,總不能受了凍,還辜負你一番孝心。」


  沈聰哭笑不得,「不過是些柴火,哪有爹說的嚴重。」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沈聰話多起來,邱艷更是有說不完的話,沈芸諾在邊上,面上難掩喜悅,趁兩人不注意偷偷走了出去,邱艷毫無所察覺,說起珠花,忍不住道,「我瞧著她性子好似沉穩不少,你說其中是不是有貓膩?」


  不怪她多心,江山難改本性難移,總覺得珠花沒安好心。


  「她估計是被衛洪之前的事兒嚇著了,多個敵人不如多個朋友,不敢再如之前張揚了。」沈聰坐在凳子上,抬起頭回邱艷道。


  邱艷不認可的搖頭,卻也說不上來,細問關於衛洪的事兒,沈聰言簡意賅道,「衛洪身邊有人死心塌地,翻身不過時間問題,你聽刀疤說張三死了,張三在賭場做了多年,總有相熟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張三身前對衛洪最是忠心,衛洪抓著這個機會,翻身再容易不過。」


  邱艷聽得糊裡糊塗,沈聰岔開了話,「說了你也不懂,賭場里的事情複雜,你管著家裡的事兒就好,外邊的事兒有我呢。」


  「好。」


  這次后,邱艷能明顯感覺沈聰對她不一樣了,還如之前那般好,可好的同時又多了其他道不明的東西,她看不透,不過,她喜歡就是了。


  封山前,邱艷置辦年貨,細數家裡的銀錢叫她心驚肉跳,不可置信的指著給沈聰看,「都是咱的?」去年,家裡並無這麼多銀子,今年,大半年沈聰沒在賭場,只靠著賣門攢錢,怎麼會有這麼多?

  沈聰挨著她坐下,隨意抓了幾個銅板在手裡,緩緩解釋道,「家裡的糧食要麼是刀疤給的,要麼是爹送的,菜是山裡栽種的,平日沒什麼開銷,攢了錢乃意料之中,明天你和我一塊去鎮上,叫上阿諾,想買什麼買什麼,別省,至於爹那邊,我瞅著多給些銀子。」


  「不用,爹手裡不差錢,銀錢我們自己存著。」沈聰給她兩串錢給邱老爹買肉,到家被邱老爹訓斥一通,說她不懂得持家過日子,家裡的銀錢存著買田才是正經,邱老爹想把租給嚴氏的田收回來買了,讓沈聰在杏山村買畝田,沈聰不答應,邱老爹沒法,今年掙了錢,自要好好存著,明年沈芸諾說親,置辦嫁妝,花錢的地方多著。


  沈聰脫了鞋躺下,雙手枕在腦後,緩緩道,「該給的還是要給,是咱一番心意,錢沒了再掙就是。」


  邱艷拗不過他,答應下來。


  要去鎮上,早早地,邱艷就醒了,和沈聰成親一年多,她未去鎮上趕集過,家裡缺什麼要麼去旁邊村子買,要麼刀疤送來,因而,興奮得早早睜開了眼,沈聰還睡著,她輕手輕腳下地,摸黑的點燃燈,轉頭看床上的沈聰,發現他睜開眼,正惺忪的望著她,邱艷不好意思,「是不是光太亮了?」


  沈聰搖頭,瞅了眼外邊天色,天還黑著,伸手不見五指也不為過,掀了掀身側得被子,「回來睡著,鎮上遠,咱坐牛車去。」


  路打滑,她和沈芸諾走路,哪受得住?


  邱艷遲疑,「坐牛車花錢,咱走路多好?」一文錢都是沈聰辛辛苦苦掙的,三個人坐牛車花的錢多,邱艷捨不得。


  沈聰眼裡盛滿了笑,不容人拒絕道,「一年趕集一次,坐牛車沒什麼,趕緊上床睡,天亮了再起。」


  聽著這話,邱艷覺著也是,滅了燈,重新爬上床,縮進被窩,摟著他道,「你警醒些,我怕不小心睡晚了。」想著去集市,她興奮地動了動身子,嘴裡細細念著要買的年貨,沈聰閉著眼,聽她小聲嘀嘀咕咕,不由得揚起了嘴角。


  剛有光透過窗戶,沈聰就聽耳邊傳來喜悅聲,「聰子,醒醒,天亮了。」


  睜開眼,天麻麻亮,邱艷迅速的起身下床,「我去灶房弄早飯,你跟著起了,不是說趕集的人多嗎?咱早點去,早點回。」


  沈聰啞然,動了動胳膊,掀開被子,跟著起床。


  三人出門的時候,不遠處的村裡傳來說話聲,霧色下,看不清人,但是聲音不難聽出興奮,邱艷挽著沈芸諾,冰冷的霧氣灑在臉上,冷得她瑟瑟發抖,身子哆嗦不已,沈聰在邊上皺眉,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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