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06-08-08

  邱艷搖頭,手輕輕拉過他沾血的衣衫,眼淚簌簌滴落,拉著他,不肯放他走。


  霎時,風起,拂過他冷硬的臉龐,如煙雨縹緲中巍然矗立的山巒,隱於霧色而露於雲層,不太真切。


  「聰子。」邱艷臉上雨淚模糊,心驚肉跳的握著他的手,她明白,阿諾在她手裡出了事兒,她只要鬆開,他再也不會搭理自己。


  心有多恨,面上就有多溫和,只因為,他的狂風驟雨永遠躲在雲層后。


  「聽話,沒事兒的。」沈聰執起她的手,細細摩挲,片刻,轉身,闊步而去。


  瀝瀝雨中,他的身影漸行漸遠,邱艷追出兩步,到男子身影消失於鬱鬱蔥蔥樹林間,她才收回視線,拖著疲軟沉重的身子,小步小步往屋裡走。


  刀疤寒著臉,低頭拂去眼角晶瑩,餘光瞥到嘴角淌血的張三,粗魯的拖著他雙腳,往灶房走,語氣難掩怒氣,「老子將你大卸八塊。」多年來,沈聰幫賭場賣命全為了沈芸諾,兩人從小相依為命,步步維艱,沈聰拋棄名聲,在場子里九死一生的活下來,皆是沈芸諾撐著他,如今,沈芸諾毀了,沈聰怕再也不能堅持了。


  沈芸諾好好活著是沈聰所有的希冀,沈聰受傷,大夫搖頭無奈的時候,沈聰拉著大夫不肯放棄,第一次,沈聰開口求人便是求大夫救他的命,不是他怕死,他說他想活著,他還有妹妹,他不能死,他死了,他的妹妹就死了,他娘在地下不會原諒他。


  他躲在門后偷偷紅了眼,這麼多年,頭回偷偷抹淚痛哭,看著沈聰一步一步挺了過來。很多時候沈聰不在家,有時候是忙場子里的事兒,有時候是在場子里養傷,他不敢回家,讓沈芸諾察覺他一身傷痛。


  細雨無聲,走廊死一般的寂靜,在場的人被他眼中迸射的冷意嚇得直哆嗦,韓城上前拉著他,眉峰緊蹙,聲音夾著慍怒,「刀疤,等聰哥回來再說,你別亂來,再給聰哥添亂了。」


  頭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刀疤怔住。


  今日,木老爺請沈聰去主要為順風賭場的事兒,這當口鬧出事情來,所有的事兒都得落到沈聰頭上,和當初明月村的事兒相同,哪怕不是沈聰做的,大家議論起來,皆將髒水潑到沈聰頭上,他被仇恨沖昏頭腦時也想殺人解恨,然而冷靜下來,才才後知後覺,真做錯事兒,替他攬事受懲罰的是沈聰。


  邱艷瞥了眼有氣無力的邱勤,他的臉被自己拿掃帚戳花了,細密的紅痕印在臉上,隱隱有血順著臉頰流下,她眼神凜冽,手搭在門上,低頭沉思,半晌,抬起頭,深深吸兩了口氣,推開門,走了進去。


  光線昏暗,床榻上,沈芸諾臉色慘白,繾綣著身子,蒼白的手緊緊拽著被子,邱艷心底刺痛,話卡在喉嚨,難吐出一個字。


  「嫂子。」沈芸諾仰起頭,臉頰淌過細密的汗,緊緊蹙著眉,痛苦不堪的望著邱艷。


  邱艷抬腳,大步走上前,趴在床榻上,泣不成聲,「阿諾……別怕,嫂子,嫂子陪著你……」手輕輕落到她額頭,似要撫平她眉梢化不開的愁緒,觸到她額頭,才驚覺一片冰涼,她濡濕的手上,帶著汗都是涼的,擔憂道,「阿諾。」


  「嫂子,我冷,再給我抱床被子來可好?」沈芸諾牙齒上下打顫,嫣紅的唇血色全無,邱艷探向她臉頰,雙手,冷若寒冰,她心下顫抖,哭了起來,「阿諾,你,你別嚇嫂子。」


  「沒事……我來小日子,肚子疼,之後就好了。」沈芸諾縮成一團,身子不受控制的顫抖,左右調整著姿勢,身子不安的扭動著,面容略微猙獰,翻過身,背朝著邱艷,緊緊咬著被子,嗚咽出聲。


  邱艷愣在原地,修長的睫毛輕輕顫動,水潤的眸子,點漆的瞳仁微閃,有喜悅溢出,驚喜如陽光普照,猝不及防,雙手鬆了又緊,緊了又松,片刻才憶起沈芸諾喊冷,急匆匆回屋,從衣櫃抱了兩床大紅色被子出來,刀疤和韓城正僵持著,見此,兩人目光刺痛,韓城鬆開手,低低道,「刀大哥,別給聰哥添麻煩了……」


  聲音透著些許滄桑,刀疤一怔,慢慢鬆開了手,只聽韓城又道,「這些日子,聰哥未闔過眼,我們再鬧點事兒出來,不待木老爺開口,兄弟們,或許就散了。」


  其他人動容,最近,來賭場鬧事的人多,出門要債的兄弟諸事不順,大家靠著賭場收入養活自己,賭場生意不好,分不到錢,接下來日子怎麼過,大家心裡沒個主意,這些日子,若不是有沈聰在後邊撐著,他們如一盤散沙,加之順風賭場給錢拉攏他們,或許,早就堅持不下去了。


  刀疤的目光掃過眾人迷茫彷徨的臉頰,頹廢的鬆開了張三,他這般痛恨,何嘗不是明白,沈聰一蹶不振,賭場就完了,這麼多年,他把賭場當成自己的家,和兄弟們並肩作戰,外人誹謗他,侮辱他,他皆無所謂,不在乎,不理會,因為他知道,身旁站著一群和他同樣的人,不懼外人眼光,洒脫恣意活著。


  即使被所有人輕視,唾罵,場子里的弟兄從未自怨自艾,怨天尤人過,只因,有個男人說,靠自己的雙手努力活著就是驕傲,他們不靠爹娘,不靠親戚,自己掙的錢養活自己,至於收到的謾罵,受過的傷,他日必能悉數奉還,人生,最痛快的便是你活著,於旁人來說是最大的不安,惶惶不可終日,親眼瞧著那些罵過打過你的人在你面前膽戰心驚抬不起頭。


  賭場的人都聽過這番話,這麼些年,他們一直這麼活著,不理會旁人的目光,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所到之處,另外人聞風喪膽,退避三舍,可是,今天,或許那種日子再也沒了。


  沒了沈聰的順意賭場,好似沒了一家之主的莊戶人家,之後,各過各的日子,互不相干。


  一時之間,走廊上針落可聞,驀然鴉雀無聲,大家低著頭,情緒低落。


  「城子……」刀疤張了張嘴,望著韓城發紅的雙眼,一字一字頓道,「聰子。」


  「聰哥……」韓城低低呢喃這個叫他引以為傲的名字,嘴中酸澀,「刀大哥和聰哥認識的時間久,該明白。」


  刀疤怔怔的,「是啊,我認識他好多年了。」哪不明白,沈芸諾就是他的命,沈芸諾出了事兒,沈聰不會再待在賭場,他都明白,正是因為明白,才愈發沒有勇氣面對。


  這時候,一陣略微沙啞的女聲響起,「城子,麻煩你去灶房燒鍋熱水,我出去一趟。」


  韓城抬頭,看邱艷換了身乾淨的衣衫,濕噠噠的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手裡握著銅板,像要出門的樣子,他頓了頓,立即有人搶著奔去了灶房,「嫂子要出門?」他喉嚨滾動,聲音低沉,猩紅的眼,血絲並未散去。


  「出門買點東西,很快回來。」邱艷撐起油紙傘,快步往外走,韓城眼疾腿快的追上前,「嫂子去哪兒,什麼事兒吩咐我們就是了。」韓城態度客氣,邱艷轉身笑了笑,「無事兒,去隔壁村買點東西。」


  她小日子來通常悄無聲息,沒多大感覺,看邱艷身下有血,只當她被人糟蹋了,沒往那方面想,經沈芸諾提醒,才恍然大悟,沈聰去山裡該是找益母草去了,柳芽剛來小日子那兩次在床上痛得死去活來,柳芽娘便是挖益母草熬湯給柳芽喝才慢慢緩解過來了。


  邱艷想了想,將沈芸諾的事兒說了,他們都以為沈芸諾被張三給侮辱了,邱艷覺著該和他們說清楚,語聲落下,她的手臂被大力拽住,邱艷蹙了蹙眉,扭過頭,卻看韓城眼眶濕潤,鼻子發紅,似哭非哭。


  「嫂子,是真的嗎?阿諾妹子……」韓城聲音顫抖,回過神,發現自己拉著邱艷手臂,窘迫的抽回了手,尾聲輕顫,「嫂子……」


  「是真的,是我疏忽了,不是阿諾開口,我都以為她……」喜從中來,邱艷止不住掉淚,「阿諾沒事兒,聰子去山裡挖草藥,我買紅糖回來……」話沒說完,感覺身側如風吹過,高大的人影飛了出去,「嫂子,我去就是了,你回屋陪著阿諾妹子。」


  沒有什麼,比能讓沈聰留下更值得高興的事兒,韓城想,張三並非罪無可恕,至少,他沒毀了阿諾,沒毀了沈聰。不知為何,眼角竟有淚撒落,他粗魯的一抹,開心的大叫起來,打滑的小道上,只看韓城健步如飛。


  邱艷咧著嘴角笑了出來,阿諾好好的,是她們所有人的希望。


  韓城回來得快,臉上一掃抑鬱,鞋子褲子蒙上了厚厚的泥,他歡喜的把一袋子紅糖擱桌上,如釋重負道,「嫂子,你瞧瞧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再去其他村,對了,還要什麼,你和我說。」憨厚老實的漢子高興得手舞足蹈,刀疤正鬱鬱寡歡,見此,以為韓城魔怔了,更是面色如灰。


  一袋子紅糖,一年都吃不完,邱艷心裡知道他為何這般高興,敲碎其中小塊,放進碗里,端著進屋給沈芸諾,韓城拉著刀疤去邊上,小聲說了這事兒。


  刀疤驚訝,聲音透著濃濃欣喜,「真的?」


  韓城點了點頭,卻看刀疤轉身走向走廊,拖著張三拽狠狠了兩腳,嘴角浮現起不懷好意的笑,「老子放過張家男女老少,而你,給老子一輩子當牛做馬吧。」


  不知何時,天邊的雨停了,暗沉沉的天依稀露出稀薄的光,縱然微弱,卻如烈日驕陽給人希望。


  身子放鬆,刀疤瞧哪兒都不太順眼,沖走廊上無事可做的人吼道,「杵著做什麼,都啥時候了,嫂子和阿諾妹子還沒吃午飯,還不趕緊做去?」聲音咆哮震天,對上韓城擰眉的神色,急急止了聲,低吼道,「還不趕緊去?」


  眾人不懂刀疤為何還有心情吃飯,可他的話不敢不聽,一堆子人全鑽進灶房,生火的生火,淘米的淘米,大家手忙腳亂,看刀疤從窗戶探進半邊身子,「全在屋裡做什麼,走廊上一堆死人,嚇著小嫂子和阿諾妹子怎麼辦?還不趕緊拖走?」


  幾人又驚慌失措的走出去,拽著一群殘廢往外邊走,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把人放哪兒,沙子訕訕開口問道,「刀大哥,你看人放哪兒?」


  「放哪兒要我說是不是,那你吃飯怎麼不問我飯往哪兒塞?」刀疤壓抑著聲兒,虎著臉,氣勢洶洶。


  沙子無奈,知曉這會兒刀疤脾氣來了,順著柵欄堆成一排,走廊上刀疤氣得暴跳如雷,怕大聲嚇著屋裡的阿諾,自己走出去,朝沙子屁股上踹了一腳,啞聲道,「擱柵欄邊,是要嚇得小嫂子不敢出門是不是?」


  沙子叫苦不迭,最後,把人扔到外邊路上,眼不見心不煩,出門不往那邊瞧也不會嚇著。


  邱勤也在其中,他臉上火辣辣的疼,從小到大,從未看邱艷如此瘋狂過,到現在,他都不敢相信,如潑婦拿著掃帚戳他臉的是邱艷,如果不是他反應快,一雙眼怕就被邱艷戳瞎了。


  做好飯,才瞧著沈聰抱著一堆不知名的野草回來,堆到走廊上,推開門進了屋,很快又走了出來,蹲下身,細細選了其中兩種野草,再次走了進去,大家看得莫名其妙,刀疤一掌打在大家頭頂,「沒事兒做了是不是,雨停了,去山裡砍柴,挖野菜,該幹嘛幹嘛。」


  幾人心情低落,有腦子轉得快的,留意著刀疤神采奕奕的神色看出些什麼來,聽話的往外邊走,反應慢的留下來又挨了兩拳。


  屋裡,邱艷替沈芸諾換上月事帶,收拾了床上弄髒的褥子,坐在床前守著,沈芸諾滿臉大汗,雙唇恢復了些許紅潤,她握著巾子,輕輕替她拭去額頭的汗。


  「艷兒,可是這兩種?」沈聰手裡握著兩種,邱艷看了眼,小聲道,「左邊的手裡的。」


  沈聰渾身濕透了,身上黏了許多草屑,略微狼狽,她站起身,眼眶還紅紅的,「聰子,你回屋換衣服,我給阿諾熬湯去。」


  「不用,你陪著阿諾,我去灶房。」話完,抿唇淡淡笑了下。


  邱艷心口一痛,「聰子。」


  「我去灶房了。」打斷邱艷,轉身,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熬好一鍋湯,卻不見沈芸諾醒來,這時候,院外走來一行人,左側男子一身灰色麻衣,撐著傘,為首的男子轉著大拇指上的扳指,態度倨傲,刀疤不由分說沖了出去。


  「刀疤,回來。」


  刀疤急紅眼,指著門外,「聰子,衛洪他……」


  「回來。」沈聰不疾不徐的又說了遍,刀疤抽回手,恨恨的走了回來。


  沈聰從容的站起身,臉上無波無瀾,緩緩走了出來,屋檐滴著水,落入他發梢,瞬間湮沒,同時,外邊傳來熙熙攘攘的哭喊聲,以及婦人的痛罵,沈聰充耳不聞,站在屋檐下,半垂著眼瞼,輕蔑的勾了勾唇。


  「難怪你在順意賭場多年受人欽佩,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這點,連我都佩服,今早才說過往種種冰釋前嫌,往後井水不犯河水,背過身就朝我手底下兄弟下手,背信棄義,沈聰,你的為人也不過如此。」衛洪站在門口,面帶指責。


  刀疤撩起袖子,氣得臉紅脖子粗,「老子就沒見過像你這麼不要臉的……」


  沈聰回眸,瞥了眼屋子,目光淡淡掃過刀疤,後者如醍醐灌醒,捂著嘴,一臉悻悻。


  抬腳,閑庭信步,悠悠然走了出去,刀疤和韓城追隨兩側,一人怒目而視,一人沉著不言,衛洪暗下皺眉,「怎麼,你們自己做的事兒,敢不承認嗎,一群縮頭烏龜。」


  刀疤咬著牙,忿忿瞪著衛洪,餘光打量著沈聰,只待他一個眼神,立即撲過去打得衛洪滿地找牙。


  「衛洪……」沈聰的聲音很輕,很淡,若非衛洪目不轉睛注視他,根本聽不清他口中喚的是自己的名字。


  衛洪輕笑聲,「怎麼?什麼時候,沈聰說話竟和小姑娘似的,你這聲音,在順意賭場說話有人聽嗎?」


  「衛洪,你嘴巴給老子放乾淨些,信不信老子打得你爹娘都不認識。」刀疤撲上前,被韓城死死拽住。


  沈聰好似沒聽出衛洪話里的嘲笑,輕描淡寫道,「衛洪,你說,明天我帶人抄了你全家,再去木老爺跟前認錯,你覺得他會如何處置我,把我交給溫老爺?」


  衛洪嗤鼻,他明白自己為何看沈聰不順眼了,永遠裝作副雲淡風輕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實則,不過是個凡夫俗子罷了,「木老爺如何我不懂,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初生牛犢不怕虎縱然不假,可姜還是老的辣,沈聰,你未免太過自視甚高,今日這番話傳到木老爺耳朵里,足以把你踢出順意賭場了。」


  沈聰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若不然,試試?」


  衛洪幾不可察的皺了皺眉,這時,幾個婦人沖了過來,欲和沈聰拚命,刀疤走上前,一腳將人拽開,定睛一瞧,怒斥道,「眼睛瞎了,哪兒都敢往上撞是不是?」


  「天殺的,打了我兒子,我要跟你拚命。」外邊站著不少人,個個淚流滿面,目光怨毒,韓城明白過來,虎著臉道,「懷胎十月生下來怎麼說也是條命,放出來咬人就別怪人不客氣,你們真要是個分是非的,何不問問他們為何來杏山村,多行不義必自斃,有今日的下場也是自己活該。」


  一堆人躺在地上,不知多久了,渾身濕噠噠的,何氏瞧著自己面目全非的兒子,癲狂起來,「邱艷,你給我出來,你就是這般對待你堂哥的,你給我出來。」


  何氏嗓音尖細,聽得沈聰皺眉,刀疤奔過去將何氏拎了起來,「還有臉叫我嫂子,管管你兒子,他真要有爹生沒娘養的,放老子這邊,保管替你教導得服服帖帖。」


  何氏生性柔弱,加之多年受肖氏壓著,被刀疤一吼頓時沒了聲。


  「衛洪,我怕沒告訴過你,如果我妹子有個三長兩短,我不僅要你的命,你全家老少也一個也不會放過。」沈聰的聲音很輕,「當年順心賭場的人皆不敢來這邊搗亂,你該知道緣由的,這回,你過了。」說完,眼神落在旁側仇恨他的何氏身上,溫和道,「今日,誰在院子里動了手,稍後,我會挨個挨個詢問,暫時不想多說,都回吧,來日方長。」


  沈聰耐人尋味的瞅了眼衛洪,「場子里的兄弟受傷,都會幫忙請大夫出銀子,順風賭場最近生意不錯,想來,不會差這些銀子,往後,錢花不出去,送幾個人過來由我折騰,真是個好法子。」


  這話一出,周圍的人微微變了臉色,沈聰話里的意思是衛洪故意慫恿邱勤他們過來挨打的?


  細雨中,雙方對峙,久久沒人說話,衛洪推開頭頂的傘,眼底閃過不愉,吩咐道,「把張三給我帶過來。」


  張三腿腳受了傷,這會正被人扶著,聽了這話,以為衛洪要幫他出頭,揮舞著手,疼得齜牙咧嘴,「衛哥,你可要幫兄弟們做主,衛哥……」


  衛洪緊緊抿著唇,待張三到了跟前,手拉扯他髮髻,陰狠道,「誰讓你過來嚇人的,手底下有幾個人就不懂規矩了是不是,給沈聰道歉。」


  衛洪態度轉得快,所有人都沒回過神,張三更是不明所以,只見衛洪抬手,給了張三一耳光,語氣不明,「我說的話聽不懂了是不是,木老爺乃溫老爺大哥,你行事衝動,壞了兩方情分,被溫老爺知道……」


  張三怔怔的,聞言,身子哆嗦了下,左右兩邊的鬆開他,他全身無力,身子癱軟在地,仰起頭,痛哭流涕道,「聰哥,小的錯了,還請你高抬貴手放過小的這回吧。」


  何氏等人愣在原地,明明沈聰動手打傷人,怎麼受傷的人還要反過來道歉,何氏臉上恨意更甚。


  沈聰輕哼了聲,不冷不熱道,「之前是覺著你們太弱,有心放你們條生路,沒想著你們成長得倒是快,是適合讓你們瞧瞧何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往後,落到我沈聰手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風吹散了他的聲兒,不太真切,卻足以讓在場的人不寒而慄。


  「張三不分輕重,這事兒我是管教無方,聰子,你向來不喜歡斤斤計較,還請看在我的面子上,給張三一個機會。」衛洪語氣帶著商量,再無方才來時的囂張,張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手底下這麼多人,連兩個女人都對付不了,還留下把柄,念及此,衛洪一腳踢向張三,沒個好氣道,「還不趕緊給聰哥磕頭求原諒?」


  沈聰面無表情,這樣子的沈聰叫衛洪心生膽怯,最後,領著人走了,保證會給沈聰一個交代,刀疤沖著衛洪背影呸了聲,「怎麼放他走了,私底下花錢收買拉攏我們的弟兄這事兒也該和他清算清算,也不瞧瞧自己什麼德行,說願意跟著他?」


  衛洪捨得花銀子,順意賭場許多人都被衛洪塞過銀子,衛洪的意思讓大家為順風賭場效力,他們同甘共苦,哪是衛洪那點銀子能收買的,沒有一個人樂意跟著衛洪。


  「回屋吧……」收回目光,沈聰若有所思。


  沈芸諾前邊受了驚嚇,后又肚子痛,睡得沉,外邊的動靜大都不曾驚醒她,邱艷試了試柜子上的湯,微微有些涼了,她轉過身,去灶房換了碗燙的,以便沈芸諾睜開眼就能喝上,至於院外發生的事兒,她只當不知。


  沈芸諾額頭的汗漸漸沒了,拱了拱身子,手伸出被子外,邱艷握著她的手,熱烘烘的,挪開了上邊兩床被子,瞅著她面容安靜下來,蹙著的眉頭舒展開,如平日睡覺那般。


  眉目溫和,安靜如初。


  她一顆心才算完完全全落到實處,趴在褥子上,等沈芸諾醒來,漸漸,她闔上眼,睡了過去。


  陰沉沉的天,又飄起了小雨,屋裡,有人哭喊著叫救命,邱艷心口顫動,循著聲跑了過去,卻看一個其貌不揚的男子扛著沈芸諾往外邊走,沈芸諾在他肩頭掙扎,抬起頭,淚眼婆娑的喊她,邱艷一動,追了出去,沈芸諾伸著手,求她救她,邱艷滿臉是淚,揚手牽她,然而,男子步伐快,每當她的手快夠著沈芸諾蒼白的手,便被男子甩出一大截,漸漸,沈芸諾的哭聲遠了,耳邊的哭聲也模模糊糊聽不真切,她絕望的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阿諾,阿諾……」睜開眼,屋裡燃了燈,邱艷滿頭大汗,但見被子里的人動了動,邱艷伸手緊緊握住,夢境中,她夠不著她,無能為力,好在,只是夢。


  「嫂子。」


  沙啞的嗓音叫邱艷眼眶一紅,柔聲道,「阿諾,嫂子在呢,你別怕。」


  只露出腦袋的沈芸諾微微一笑,乖巧的點了點頭,邱艷記著柜子上的湯,轉身,身上的衣衫滑落,她才意識到身上多了件灰色衣衫,彎腰,拾起來拍了拍上邊的灰,目光一軟,該是沈聰進屋瞧她睡著了擔心她著涼給她披在身上的,隨手把衣衫放在床上,轉而試湯的冷熱,溫溫的剛剛好,裡邊多出些許甜味,該是沈聰往裡加了糖,「阿諾,喝了肚子就舒服了,現在肚子好些了沒?」


  沈芸諾點了點頭,坐起身,捧著碗喝了一大口,問起沈聰,「哥哥呢。」


  「和城子他們在外邊說話,要不要喊他進來?」


  沈芸諾搖頭,邱艷瞧著她低下頭,抿著唇,小口小口喝著湯,心裡既開心又難受,慶幸,沒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堂屋裡,沈聰坐在中間,刀疤挨著他,氣氛沉悶,「聰子,你一句話,明日老子就去衛家把他們一鍋端了。」


  韓城在邊上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刀疤別亂說,早上,木老爺請沈聰過去說了什麼他們還不清楚,對付衛洪容易,還得應付木老爺。


  沈聰轉著手裡的草,傍晚,他們又去山裡挖了很多益母草回來,堆了一背簍,他折了根放手裡把玩著,頓道,「木老爺無意一覽獨大,今日,和溫老爺當場拜把子結為兄弟,往後,順風和順意各做各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


  刀疤拍桌大聲罵了句,「順風賭場不安好心,木老爺眼睛瘸了不成?」說完,看大家略有忌憚的望著他,刀疤心知說錯了話,氣得別開了臉。


  李杉和駱駝受了傷,兩人坐在最下邊,沈聰看向他們,「你們的傷口如何了?」


  李杉搖頭,「不礙事,是我不禁打,連累了阿諾妹子。」


  清晨,門口傳來異動他察覺事情不對,牽著沈芸諾從小屋子出去,沈芸諾要往樹叢里躲,被他拉著往外邊跑,誰知,院子里的人好似察覺什麼似的,跑了出來,雙拳難敵四手,他和沈芸諾才被人抓住了。


  這會想起,他覺得是自己動靜太大,驚動了張三一伙人,假如聽沈芸諾的話先躲起來就沒事兒。


  韓城轉向駱駝,後者低著頭,額上青筋直跳,像是氣狠了,「是我的錯,我不該偷偷回來被他們發現。」


  沈聰不欲追究對錯,「今日的事兒,我必會討個公道。」


  駱駝抬起頭,斂了周身殺意,囁喏道,「聰哥,阿諾妹子出事是我的錯,這件事,我會替阿諾妹子報仇,木老爺器重你,萬萬不能讓衛洪抓著你的把柄去木老爺跟前告狀,賭場,不能沒有你。」


  其他人附和,「對,聰哥,賭場不能沒有你。」順意賭場生意每況愈下,等著吃飯的嘴多,掙不到錢,賭場一群人無用武之地,木老爺那邊怕是留不住這麼多人,會讓人離開。


  他們死心塌地的未順意賭場辦事,捨不得離開。


  你一言我一語,沈聰眉梢微動,「天色不早了,大家早點睡,明天,城子和沙子留下,其他人去鎮上。」這幾日,他忙得腳不離地,未曾闔過眼,鋪子掌柜有意偏向衛洪他們,若他領著人上門找麻煩,到頭來,無非換做和衛洪硬碰硬,木老爺明確提醒過他,沈聰不得不聽從木老爺的意思來。


  大家將桌椅抬道外邊,找了涼席鋪在地上,動作迅速躺下,生怕晚了沒有位子,不管明天如何,沈聰在,他們便覺著有希望。


  沈聰神色晦暗,抬腳走進屋,朦朧光影中,沈芸諾蒼白的臉好似清瘦許多,他皺著眉頭,上前探了探沈芸諾額頭溫度,「還有哪兒不舒服?」


  沈芸諾搖頭,「沒,好受些了。」


  「你一天沒吃飯,我去灶房給你下碗面。」看旁邊柜子上放著的空碗,沈聰欲伸手端,被突然伸過來的手搶了先,「我去灶房,你陪著阿諾說說話。」


  沈聰最是放心不下阿諾,阿諾醒過來,他該有話要說,邱艷不打擾兄妹,端著碗出了門。


  夜裡,邱艷怕沈芸諾一個睡害怕,讓沈聰回屋睡覺,她挨著沈芸諾,今天發生的事情多,要她回屋,她萬萬是睡不著。


  沈聰並未多說什麼,抱著邊上兩床被子,想到堂屋,一群人沒有被子蓋,和邱艷商量,「把鼻子給刀疤他們送去如何?」


  邱艷受寵若驚,往回這種事,沈聰是萬萬不會和她商量的,柔聲道,「抱過去就是了,會不會不夠,衣櫃還有兩床薄一點的褥子。」


  「夠了。」說完,沈聰緩緩走了出去,背影柔和許多。


  翌日一早,沈聰和沈芸諾說了幾句話,未吃早飯就帶著人去鎮上了,刀疤和韓城留下來顧著家裡,邱艷讓沈芸諾在床上躺著,她剛來小日子那會懂的不多,邱老爹找孫大夫開了藥方,這會兒想來,怕就是止疼的葯了,不得不說,邱老爹確實將她養得不錯,至少,她從來不會肚子疼。


  春雨綿綿無聲,雨晴怕是好幾天後的事情了,邱艷叮囑沈聰買只雞回來,給沈芸諾燉湯喝,裝了一籃子米,琢磨著去隔壁村換些雞蛋,有昨日的事情在前,她明白,杏山村的人不會和她們過多來往,只有去隔壁村子。


  韓城和她一塊,路上,又問起昨日的事兒,他始終覺著不對勁,那種感覺說不上來,邱艷明白她的意思,並未流露出絲毫反感,細細回想著發生的事兒,韓城聽完,沉思不語。


  隔壁村的人得知她是杏山村的,眼裡流露出不屑,又看她身側跟著個彪形大漢,有所忌憚,支支吾吾不肯答應,最後,邱艷吃虧,一籃子大米換了半籃子雞蛋,她明白,對方看出她一臉急切,不可能依著平日的價格換給她。


  和韓城往回走,杏樹下靜悄悄的,好似突的下,大家就不愛來這邊聊天似的,地上散落的鞋子沒了蹤影,河邊的木盆衣衫也沒了,世態炎涼,邱艷心裡難受,憶起昨日沈芸諾躲在床底無助的模樣,仍忍不住紅了眼眶,那時候的沈芸諾,像是誰都不認識了似的,沉浸在自己思緒中不可自拔。


  「城子,你聽聰子說起過阿諾嗎?」阿諾膽小如鼠和小時候被沈老頭與羅氏虐打有關,然而,不該是昨日的樣子。


  韓城看她眼,明白她話里的意思,語氣凝重,「嫂子問聰哥吧,阿諾妹子的事兒,我不好多說。」昨日沈芸諾的情形他第一次來沈家見過回,沈聰透露過一二,遇著生人,或被嚇得狠了,沈芸諾便誰都不認識,躲在床底,不停地往後邊蹭,沈聰一直以為和小時候的事情有關,去年,才知曉,沈西常常半夜裝鬼嚇人,沈芸諾被嚇出了病,不過,他們誰都不敢說那是病,皆說她是膽子小,看不得生人。


  沈芸諾想想,沒有繼續問。


  回到家,發現邱老爹來了,聯想昨日邱勤,邱艷想怕是何氏上門找邱老爹鬧了,邱艷鼻子發酸,哽咽道,「爹。」


  邱老爹和刀疤坐在屋裡說話,聽著聲兒望了過來,抿唇笑道,「艷兒回來了,爹剛來,正喝刀疤說話呢。」邱老爹站起身,迎了出來,見韓城手裡提著雞蛋,嘆氣道,「家裡沒雞蛋了,你給爹捎口信就是了,出門找人換,那些人不認識你,少不得要吃虧。」


  邱老爹背著背簍來的,裡邊有米有麵粉,還有豆子,和邱艷道,「爹家裡什麼都有,往後捎口信,別出門找人換。」隻字不提何氏和村裡一眾人鬧上門的事兒。


  「是不是三伯母找你訴苦了?」


  邱老爹聽她提起這事兒,也不瞞她,「你三伯母的確上門找我,不過我沒搭理她,早知這樣,昨日就該把阿諾一塊帶上,虧得她沒事兒,否則……」說到這,邱老爹頓了頓,岔開了話繼續說何氏上門的事兒,「大夫說阿勤腿的骨頭斷了,接上,往後只怕也不好了,不止阿勤,咱村子里三四個人往後都是瘸子了,要我說,也是他們自己作孽,怪不得旁人。」


  「三伯母只是鬧了通?」何氏看似溫和,牽扯到自己兒子,也是個潑辣的。


  邱老爹拉著她,雖然刀疤說邱艷無事,他仍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檢查遍后才安心,「她哭得要死要活,去族裡找人做主,你二伯母把她罵回去了。」


  不然怎麼說惡人自有惡人磨呢,肖氏與何氏素來不和,這些日子,二房和自己關係好,何氏揪著人上門鬧,肖氏聽到風聲火急火燎上門幫忙,和何氏破口對罵,兩人甚至動起手來,肖氏嘴皮子厲害,何氏沒占著半點好處,最後,還被肖氏掐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邱艷沒料到肖氏會幫忙,暗暗記著她的好,又問道,「其他人家有沒有鬧。」


  「阿勤傷得最重,你三伯母尚且討不了好,其他人哪敢?」那些人只敢動嘴,想來是顧忌沈聰,如果不是昨天晚了,他都想過來瞅瞅,一晚上沒敢睡,早上收拾好東西就過來了。


  邱艷沒事兒,邱老爹吃過午飯便回了,路上遇著沈聰回來,兩人站在村頭說了許久的話,沈聰並未和邱艷提及,那日後,沈聰好似空閑下來,整天待在家守著她和沈芸諾,起初她以為是怕衛洪的人再上門,到蓮花成親,沈聰提出陪她去青禾村,她才察覺到事情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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