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這兩年,有點長二
“你為什麽派人看著我?還不讓我出去,下午我還想去逛逛呢。”張爾蓁仰著脖子問。
“宮裏人多嘴雜,我怕你聽進去他們胡亂說的話。”朱祐樘倒是很誠實,說的很利索。
“你怕他們說你殘忍暴虐被我聽到了?”張爾蓁失笑。
朱祐樘回頭,神色嚴肅:“果真有人跟你這樣講?你都聽到了什麽?”
張爾蓁搖搖頭,“我進宮來,沒有遇到別人,這些話……是我在宮外聽到的。是先帝還在世時,我聽到的,但我知道是郕王他們說的,你是什麽樣的人,我知道的。”
朱祐樘拉著她繼續慢慢走,聲音恍惚:“很多話,我不想別人來告訴你。說我害怕也好,說我謹慎也罷,別人怎麽看我無所謂。這兩年,你想必也猜到發生了很多事,自然也會死很多人。他們或多或少都跟我有關係,有的是因我而死,有的是被我害死的,蓁蓁,你若是害怕,就當他們從來不存在,我們再也不提他們。日後這宮裏,有你,有我,旁的人都不重要。”
張爾蓁想知道他這一路是如何走過來的,所以她道:“那是你人生最重要的一部分,所以我想知道。那些人,如今都還好嗎?”
朱祐樘拉著她坐在禦花園的蜂拱亭裏,慢慢回道:“這兩年,有些長……”
朱祐樘的簡單敘述加上張爾蓁自己的豐富聯想,很輕易就還原了這兩年的大明朝:先帝臥病在床性情越發古怪,對太子越發不滿,誰都不信,偏偏格外看重和重用萬尚書,在萬尚書的蠱惑下開始器重四皇子朱祐杬。對啊,既然太子這般忤逆自己,朕的皇子多的是,再立一個新太子便是了。萬尚書的目的更是簡單,成年皇子們相互殘殺,鷸蚌相爭,最後漁翁得利,年紀尚幼的九皇子若是即位,他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宏偉願景就會實現。可是滿朝上下沒有誰是個傻子,誰又看不出萬尚書的野心?
被權欲迷住雙眼的朱祐杬開始針對朱祐樘,處處作對時時掣肘。滇南出事,先帝首先想到的便是派最不得朕心的太子去處理,若是太子無福死在滇南,也隻是命中注定,是上天對朕的支持與鼓勵!朱祐樘沒有繼續聽之任之,他當麵答應了老皇帝,卻反派朱祐杬去,朱祐杬不從,朱祐樘笑他:“四弟如今的一句反對,為兄者不能如何,愛之惜之弟弟們才是為兄能做之事,隻是不知道,五弟八弟和婉華皇妹,願不願意去滇南行此功,本宮當認真考慮一番,對了……還有邵妃娘娘……”
“你威脅我?”朱祐杬不信:“父皇還在,這天下還不是你的!”
“那又如何,本宮保證,滇南歸來,你們都平安無事,若是不肯,你們便會……一個不留。”
朱祐杬相信朱祐樘這話說到做到,可是萬尚書給他畫的大餅太誘人,比五弟八弟和婉華皇妹都重要的皇位讓朱祐杬搖頭:“我不去,皇兄去與父皇說罷。”
朱祐樘冷笑,再不出手,要等何時。第二日,萬尚書暴斃死於家中,朱祐杬才恍然清醒,如今太子手下能人輩出,擁護他的大臣占了一大半,他這個跳梁小醜若是沒有父皇的聖旨,便隻能任人魚肉。朱祐杬臨走前問:“滇南之事,該不是你故意的引蛇出洞?”
朱祐樘笑著搖頭,然後朱祐杬帶走了兵部五千大軍,隻剩京城裏各路人馬蠢蠢欲動。
送走了朱祐杬,朱祐枟又蹦出來,他不滿意聖上封王的聖旨,硬是要見皇帝“父皇定然是被皇兄把持住,我要父皇當麵說。”相比於對四弟的耐心,朱祐樘對這個八弟冷笑後再不理睬,自己跟他很有很多筆帳要算,就先讓他蹦躂幾下。
先帝駕崩的那個晚上,隻有朱祐樘守在龍床前。朱祐樘輕撫父皇的麵容,合上父皇睜大的雙眼,既然死了,就要死的安詳一些。盡管皇帝死前大罵了他一通,還是沒來得及寫廢太子的詔書。糊塗的父皇,罵完他之後有氣無力道:“……把朕的龍袍送到鳳陽去,朕要和愛妃在一起……”朱祐樘沒應,皇帝氣血攻心,死不瞑目。
皇上駕崩,最先得到消失的郕王世子朱祐枷終於動作起來。他隱忍數年,是個聰明的狠角色。一夜兵變,兵部錢能帶著親信投奔朱祐枷率領五城司馬大軍和郊外兵營一萬餘人攻入皇城,火光衝天。太監宮女們或死或傷,尖叫連連,驚慌失措。郕王大軍由神武門闖入,挾持了大部分文臣家眷入宮,若是有反抗者,當場擊殺,毫不留情,那夜,血噴的到處都是,比朱祐樘在戰場上見到的都多。
與朱祐枷相對而立時,朱祐樘毫不意外,“本宮一直知道你有這本事,英勇果斷,識人善用,是將相之才,亦有帝王之相。然,這朱家的天下,冥冥之中早有定論,你今日這般,便是與亂臣賊子無異,朱祐枷,早知你我終有今日,不負所望,本宮甚慰。”
“嗬嗬!既然太子早知我有此心,既沒有殺了我,就該承受這後果。既是這朱家的天下,你我又有何異!先帝當年經曆奪門之變複辟,硬是將我的祖父從皇位上拉下來,這讓我們如何甘心!朱祐樘,如今你該是我,我才是你!不過是物歸原主,還不雙手奉上!”
“成王敗寇,多說無益。朱祐枷,你今日是有備而來,就那麽肯定我對你毫無防備?”朱祐樘拉開手中饗鞕,“咻”地一聲炸開在天際。
“朱祐樘,你的援兵到了,也隻來得及收你的屍體!”朱祐枷一聲令下,郕王大軍呼嘯著衝過來,裘二和姚遠帶領皇宮護衛抵抗,人數雖少,各個武藝精湛,兩隊僵持不下。朱祐樘看見隱在人群中的孫柏堅,他亦穿著一身鎧甲,一臉的猙獰。
“孫大人,今兒竟有勇氣來,是想看看本宮是怎麽死的?”
孫柏堅大步向前喊:“今日我來,就沒想活著回去!”
“倒是條漢子!”朱祐樘笑著,然後聽見宮外鋪天蓋地的叫聲,被他派到滇南的五千大軍中的四千大軍揮舞著軍旗呼嘯而來,氣勢洶湧。郕王大軍亂,五成兵馬的崔大人見勢不妙忙對著朱祐枷一番耳語,朱祐樘一刀砍掉郕王大軍軍卒的一條胳膊再去看時,朱祐枷已經不見了。
“裘二,去追朱祐枷!”
“太子您這裏……”
“不必管我!不能讓他跑了!”
廝殺還在繼續,郕王大軍邊喊著“清君側”邊往前殺,更有甚者大喊“蒼天大怒,不饒太子,若是為皇,必遭天譴!”
但是朱祐樘的隊伍裏外夾擊郕王軍隊,黎明破曉時,郕王大軍才頹然放下刀劍,這場宮變以朱祐枷逃跑,朱祐樘負傷告一段落。
先帝剛駕崩,郕王世子便來攻城,此行為徹底惹怒了皇後娘娘和宮內外大臣百姓,一片討伐殺戮之聲,但是國葬還是要進行,匆忙清理宮內屍體,更要忙著先帝駕崩之事,還有追擊朱祐枷,朱祐樘隻能負傷而上。如此忙碌數月,終於得以喘息時成化二十三年結束。
朱祐枷狡兔三窟,朱祐樘抓到了孫柏堅,抓到了衍聖公老魏,抓到了朱祐枷的所有親信,唯獨沒找到朱祐枷。看著郕王世子妃魏蒹葭挺著八個月的肚子,朱祐樘陰沉沉思索,魏蒹葭跪在地上求他們放過她的孩子,孩子是無辜的!
孩子是無辜的嗎?朱祐樘因為這個問題,想了很多天。他何嚐不是由孩子成長起來的,朱祐枷又何嚐不是個孩子!可是孩子是無辜的,孩子長成大人以後滿腔的怒火和仇怨卻不是無辜的,他不能讓他的孩子再經曆一次這樣的變故,朱祐樘揮揮手,最後看一眼這個可憐的女子,你也是無辜的,可你的夫君,你的父親不是無辜的。魏蒹葭八個月的肚子落不了胎,最後死於血泊之中。即便這樣,朱祐枷仍然沒有現身,他藏得太隱秘,或者說是藏他的人太精明。
文武百官日日上朝遞折子不是追殺逃犯,而是請立新皇。終於在三月,朱祐樘登基,改年號為弘治。肅清內外,徹查百官,終日惶惶,最後還是查到了八皇子朱祐枟身上,京城上下被翻遍了,原來朱祐枷就藏在皇宮裏。
“你還有什麽話說?”朱祐樘敬佩朱祐枷,心不狠,做不到這般。
“我汲汲營營,卻輸的一敗塗地,朱祐樘,你贏的可真輕鬆,你果然得上天僻佑,這一點我力不能及。”
“我贏得輕鬆嗎,不,一點也不輕鬆。這二十多年來,我從沒有一絲一毫輕鬆的日子,我防備著萬家,防備著邵家,防備著先帝,防備著兄弟,防備著你,我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好在……這一切終於結束了。”朱祐樘冷笑。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你若是真的這般大義凜然,當初為何不站出來救你的孩子!”
“嗬嗬!死了也好,留下來為父也護他不得,倒是黃泉路上,有他,還有他娘一起,我也不孤單。”
“你怎會孤單,上千將士的命不是命?”
“那又如何!廢話少說,來吧!”朱祐枷站的筆直,朱祐樘卻看著他笑了,“來人,打斷世子兩條腿,送進天牢,聽候發落。”